神情恍恍惚惚,范姒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地,早已泪流满面。
先生啊,咸阳虽好,但决非范姒留恋之地;丞相虽贵,但决非范姒需要之荫。先生啊先生,莫怪范姒无情无义,其实您的大恩大德范姒此生都难以回报;先生啊先生,莫怪范姒不辞而别,实在您的深情挽留范姒现在已无法面对。先生啊先生,范姒去了,功名利禄不过都是过眼烟云,范姒不喜欢,更不愿去追逐。先生身陷其中,不能自拔,范姒心有担忧,有朝一日,烟消云散,后果不堪设想。血的教训,前车之鉴,若文种,若商鞅,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先生啊先生,范姒只是希望,愿上天保佑先生平安无事,一生平安无事……
太阳终究沉落了。
快速地,夕阳收敛尽了最后的光芒,无需说声再见,便垂下头颅,合上了绯红的双眼,静悄悄地睡去了。
远远地,那一辆拖着孓然孤单的车辇,亦在最终的辉煌中摇摆着紫红的身姿,渐渐消失得很小,很小……
暑热夏夜,星光灿烂。
整一座宏大的咸阳宫,旌旗猎猎,戈戟遍地。数不清的亭台楼阁,重檐殿顶,叠叠层层,巍巍壮观,在幽蓝广袤的天空渲染下,彰显出幽幽明明的金碧辉煌。登极高顶,俯瞰咸阳王宫,大片大片的通亮光明,璀璨灯火,格外耀目。
十六面玄金战鼓,威风凛然,高大耸立在宽广平台的玉石阶口两侧。
纵深向前直面,一座装饰华贵金黄的主宴台上,仪态威严地,齐排高坐着年少秦王嬴政与大秦丞相吕不韦。在其右首,端坐着一众身着玄袍朝服的彬彬文臣;在其左首,端坐着一众披戴铜盔铠甲的赳赳武将。
伊始,盛大庆功宴气氛已经热火朝天。琴筑竽笙,编钟、玉磐、琵琶、羌笛诸多金石丝竹之音,袅袅不断,若彩云冉冉漂浮,似水波缓缓流动。更有歌姬舞伎亮彩美艳,婀娜多姿,川流不息,若芬芳百花盛开,似缤纷孔雀展翅。
一樽樽醇香美酒,四座皆醉,酣畅淋漓,推杯换盏,欢欣沸腾,不止不休。
突然,丞相吕不韦侧过身来,展颜笑容,对着秦王嬴政大声言道:“王儿,仲父今日为你预备了一剧周乐战舞,名谓《大武》,此乃吟唱颂歌一代枭雄,周武王伐纣灭商之丰功伟业也。”说罢,他一下站起身来,威然挺立,跟着伸出双手,用劲猛拍一掌,拉长音放声喊道,“击——鼓!”
于是,立刻见那十六面玄金战鼓孔武有力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响了起来,听之震耳欲聋,高昂而激越。
就在隆隆的战鼓声中,汹汹涌涌,悠忽从玉石阶口奔跑上来了一大群,足足有上百人之多身穿甲胄的健壮舞男,极快速地穿行过十六面玄金战鼓,瞬间便站定成排列四四方方的威武阵型,紧接着就是整齐划一,步伐铿锵,唰唰,唰唰——,跟着那激越的鼓点,神武赳赳地踏入中央舞区,一个个手握戈戟,昂首挺胸,屹立不动,犹似千军万马待命出征,整装进发。
“於皇武王!无竞维烈。允文文王,克开厥后。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
仿佛从远空飘来,悠长而徐缓的吟唱声中,这上百人的铁甲舞男蹡蹡移动脚步,随着振铎传达军令,迅速分列成了两行阵形,一行列左持戈,一行列右握戟。随后两列阵形,舞戈舞戟合着乐律的节奏边舞边进,其间还来回击刺,动作勇猛激烈,展现出一股武王伐纣的坚毅决心,预备迎接八百诸侯的集结到来。
吕不韦挺立着,缓慢慢地坐下身来,目光深邃莫测,神情怡然自得。
而嬴政端坐着,不动声色地,双目炯炯有神,平静观看着大武战舞。
“於铄王师,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我龙受之,蹻蹻王之造。载用有嗣,实维尔公允师。”
间隙,咏叹而徐缓的吟唱声中,猛然,从一群舞戈阵形中顿足旋舞出一个强健舞男,扮舞周君武王,但见他头戴金盔,手持盾牌,一个跃起站定,若大山一般即刻巍然屹立不动。跟之,又猛然从舞戟阵形中儒雅跃舞出一位鹤发舞男,扮舞尚父姜太公,但见他左手拄持黄钺,右手握秉白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斗志昂扬,戮力辅佐武王统领铁甲周军,若虎般威武,似熊般雄壮,奋蹄疾马,一往无前,穷击商敌,直捣商都朝歌。
一下血脉偾张,看着姜太公精神盎然,发扬蹈厉,挥师伐纣的大舞,吕不韦已然泪湿盈眶,激荡不已。
然见嬴政,依然故我,面无喜怒,整个平心静气。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又间隙,强劲而徐缓的吟唱声中,那一列舞戈阵形持戈向前,步步逼进。而另一舞戟阵形则丢盔弃甲,节节败退。随之骤然,一个肥淫舞男,扮舞纣王帝辛,跌跌撞撞,失魂落魄,手足乱舞地逃走出舞戟阵形,三步摇晃登上鹿台,接着又跌撞转舞数圈,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身子顷刻倾斜,轰然倒下。此时,只见扮舞姜太公左手挥舞黄钺,右手挥舞白旄,三两步冲出舞戈阵形,一段独身劲舞,最后挥手斩劈了纣王帝辛,一举便将暴虐商纣灭亡之。紧接刹时,于姜太公身后立刻熊燃起大片火炬,火光冲天,随之两列阵形立马并作一列方阵,舞戈舞戟欢欣跳跃着,簇拥举抬着巍巍武王,连连爆发出胜利欢呼声,一阵又一阵地响彻在了咸阳宫的上空,就此宣告,一个延续了六百多年的殷商王朝,随着恶贯满盈的商纣王自焚而彻底灭亡了。
震天的欢呼声中,吕不韦再次昂然站起,高高擎起酒樽,对着扮舞姜太公挥力一举,然后又侧过身来,朝着秦王嬴政挥力一举:“饮,王儿,我醉我高兴呵!”然一看嬴政并未一动酒樽,他便连忙挥力左首一众武将,转口大声道,“我醉,我为蒙大将军高兴,凯旋而归,凯旋而归也!”说罢,他即一饮而尽。
嬴政片刻后,显得不情愿地,缓缓拿起酒樽,狼眼瞥了一下吕不韦,又顿了稍顿,方才猛地顾自一口饮下。
夜色深沉。
沉沉天幕下,那一辆孓然孤单的紫红色车辇,缓慢悠悠地行驶在通往函谷关的驿道上。
车厢里,范姒脸带泪痕,睡得死寂沉沉。
突然,从远远的山崖峭壁处,弯转疾奔出十数匹彪悍骏马,极快地,就不一会儿跑到了紫红色车辇前,一下把它团团给围住了。只见,侍卫将军赵略翻身跳下红鬃马,直毕毕地站立在紫红色车辇前,忙对着车厢内轻轻地叫唤了一声:“范姑娘,吕丞相请你回去。”
厢座上,范姒毫无惊动,还在沉沉地酣睡,那嘴角却自然而然浮现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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