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地,一步轻一步,总管吕征已然习惯了这般的轻巧,踽步进来,来到了高台之下,来到了全神贯注沉浸在修饰著作之中的吕不韦面前,仰起了头,一声慢语轻轻地问上:“丞相,吕征来了,您说有何事吩咐?”
遽然打搅,吕不韦只是漫不经心地抬眼向下,俯首慢慢瞧了下去,渐明渐暗地瞧见了底下一脸憨态可掬的吕征,不禁一时愣愣地,愣愣地居然没说出话儿来。遂过了须臾,忽见他不知怎地眼睛蓦地一闪发直,似乎才发觉到眼下的吕征,有一绺白发在昏光里发亮,适才发觉到吕征似乎……似乎有点老了,估摸接近五十了……唉,是老了,是老了,呵,呵,真就年华易逝呵,连跟随自己多年的总管,他吕家、丞相府的一个老总管,居然说老亦老了……而回身再看看自己,自己,自己不亦老了吗?……唉,亦是老了,老了,老了都不知道吕征现在来寻他所为何事,糊涂了——于是,于是便,他一个劲地定睛看着吕征,定定地看着吕征有好大一会时辰,好大一会时辰,自己就是不开口。
吕征不免被吕不韦这般定定的神情看得有点发毛,看得浑身很是不自然起来。
渐渐地,渐渐地,吕不韦才似乎重新记忆起来了,但不想,他开口竟道出让吕征一下摸不着头脑话来:“呵,呵,吕征……吕征,本丞相寻你来,其实呵亦没甚大事,只是……只是想问一问你,吕征呵,你看看,你看看本丞相是否老了呵?”
吕征自然蒙头不知所云,便只能赶紧出口一句违心地回道:“不,不,丞相……丞相,您,您还不老,不老呐。”
吕不韦悠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地笑了笑:“嗯,不老,不老?是呵,是呵,本丞相是还可以做些事,做许多的事呐。不老,不老?是呵,是呵,本丞相是还空不下来,是还不能空下来呐。”
吕征更加听的云里雾里地:“丞相,您,您今日是怎么啦?”
吕不韦并未理睬他的问,却突然感觉想起了甚么,便连忙急急地问:“唉,吕征呵,本丞相记得,记得是让你……让你去寻范姑娘回来来着,你,你去寻了没有呵?”
话锋陡转,吕征不免又眨巴眨巴起了眼睛,绕了绕头皮回道:“丞相,我……我不是与您说过了……嗯,嗯,说……我还没说呢,是怪我吕征不好,不好,给忘了,给忘了……丞相,丞相,吕征这就……唉,丞相啊,我已遣人寻了范姑娘数次了,对,有数十次了,可,可范姑娘……范姑娘都回了话了,她说……她说她暂时还不想回来,请丞相您原谅她,多多包涵她。她说……她说她十分留恋郢都,对咸阳呢……对咸阳没有兴趣。”
听着吕征的语无伦次,吕不韦一直都在“噢噢”着,慢慢地记忆起了甚么,然后呓语般神经质地叨叨着:“嗯,是呵是呵,你是帮我说过,你是帮我说过……唉,吕征呵,本丞相该如何是好呵,这么些年了,可,可总亦忘不了她呵。”
吕征本想急人快语地:“丞相……”忽然一下,他却顿住了,原本想要说让吕不韦可直接去寻她一次,但蓦地,他又觉得这似乎不是该他这做总管的该说的话,于是紧忙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吕不韦却仍在呓语叨叨着:“呵,范姑娘呵范姑娘,或许,她永远不会回来啦,永远……”好一阵伤感,他猛然闭合了眼帘,满脸都是忧郁忡忡。
吕征一见此状,终究还是憋不住了,当即冲口放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丞相……依吕征看,丞相,丞相您……您……您能否可以……亲自去寻她一会呢?”
吕不韦惘然开眼,愣愣地,很快又慢慢地摇了摇头,没再说甚么话出来,让人有一种不置可否的感觉。
吕征可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只能呆眼看着,甚觉得自己真就无能帮上丞相甚么大忙,反会给丞相添上一层心堵。于是,他赶紧想着退身下去,便很是识趣地又压低了声音,轻声慢语道:“嗯,嗯,丞相,您,您还是多歇歇着,保重身体紧要哦。吕征,吕征我这就先出去了,丞相。”
不料,吕不韦忽然一个醒,并不想放吕征离去,又一下叫住了他,甚至很期盼地问了一个恐不是吕征所能回答的问题:“吕征——,吕征呵,你看看,你看看李斯,李斯这个人如何呵?”
这一问,吕征更不知所问是为何意,他再次绕绕头,不免亦只能硬着头皮,尽量顺着丞相的心思回道:“哦,丞相是问李先生吗?嗯,嗯,李斯,李先生嘛,这个人,这个人应该还是挺好的,挺好的。嗯,嗯,他……他不是帮着丞相您完成了那么大一部巨著,《吕氏春秋》吗?这,这丞相您,您亦是紧赏识他的呀。”
吕不韦顿然脸一刮拉,随之一声感慨苦笑道:“嗯,是呵,是呵,可现如今大王亦紧赏识他的呀。嘿——,这一个李斯呵……”他不再说下去了,亦无法明白明了地说下去,说下去给莫知莫觉的吕征听了。
吕征显然很茫然,真不知所云,一副莫名之状,因而,他亦就更无从知晓吕不韦“这一个李斯呵”究竟是一个甚么样的真实含义。
雪化冰融,蓟城仍阴冷冻骨。
李斯却怀揣一团热火,骄傲以大秦王使臣身份,趾高气昂地迈进了燕国皇皇一片的宁台王宫。
瓦蓝翘檐,枯雪覆脊。
在湛蓝幽深的元英殿里,燕王喜一身青龙衮袍,鼓腮堆笑着下了王台,快步迎见李斯上去,才要伸手挽住,不料,李斯却猛一下止住脚步,昂昂然,掸手先行揖拜道:“大秦王使臣李斯,拜见燕王!”
燕王喜顿时一个尴而不尬的脸面,紧忙换作拱手还礼,仍旧堆着笑,甚为恭敬有加地道:“哦,哦,贵臣不畏冷寒,千里劳顿而来,寡人甚为感动。但不想贵使此时来我燕国,有何不吝赐教?寡人愿听其详,请说请说——”
李斯显得气焰十足,两眼紧紧直逼燕王喜,立马单刀直入,毫不客气地:“燕王,外臣乃禀我大王圣明旨意,特来促醒燕王,没想您燕国与赵皆属万乘之国,如何却一战而栗腹死,再战而剧辛亡。至如今,燕王您居然忘了两败之深仇,竟还敢与赵共事,与虎谋皮,合纵抗我强盛之大秦,真不知燕王您究竟作如何之想。就说若胜,利则全归之于赵国,若败,那祸必全归之于您燕国,如此,岂不为燕计者之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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