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层层,云雾腾腾。
一长排的车马都已停在了吕不韦的丞相府大门口前,只见不断地,忙不停地,一众数百宾客、家仆正在将一件件的箱笼家什,来回奔走地搬抬上见头不见尾的一辆辆马车上。
吕不韦神情沮丧地走出了大门,看亦不回看一眼,径直向着自己的玄金车辇走去,一个大步跨上了前车门。
呵,十三年了,想他吕不韦原本是一低贱商贾,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耗尽家财,费尽心神,终于大富大贵,荣耀天下。曾经,前后两立大秦君王,先是扶立秦庄襄王,再后辅助秦王嬴政,亦拥有了这一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辉煌丞相府。呵,呵,短不长矣,十三年间,他吕不韦在位大秦丞相,承继嬴氏高祖先王的强盛国势,励精图治,富秦强军,理朝政,谋雄略,著书立说定乾纲。更还有,灭东周,平叛乱,伐韩赵魏,南征北战,激流猛进,扫荡中原,开疆扩土数百城。可谓是,呕心沥血,一路凯歌,就为的,一统天下成霸业,功莫大焉,功莫大焉。却不料,落得今日罢相而走,留得空空生前身后名?不堪回首,难以回首,黄河奔流,一去不复还也。
更有人老泪盈眶,白发微拂,总管吕征踽踽行走在最后收场,片刻伫立大门前,异常深情地巡视了丞相府宽广庭院最后一眼,然后摇摇回身,浅声吩咐着俩年轻家仆关上了这一扇沉重宽大的朱漆大门。
“哐!——”立马车辇里,吕不韦的心颤栗了一下。
终究,丞相府大门还是终于关闭合上了,“哐——”亦是这最后一次声响,大门立时将门内的庭院,屋宇,同门外这一列长长的、即将起程长途的辚辚车马隔离了开来,从而昭示着一代丞相的辉煌将成为过去。可是,未来的文信侯却还是个未知数,命运不知将会如何对待这一位千古一商呵?
渭水流淌着,仍旧顾自奔腾向前。
此时,从渭河北岸的两头驶来了两长列均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隆隆车马,辚辚碾过了草色青青的古驿道。一支是从雍城向咸阳过来,居中那辆金碧辉煌的金銮车辇上坐着的,右边是秦王嬴政,左边是太后赵姬。而另一支则是由咸阳入关去封地洛邑,那已被罢免丞相职位的吕不韦,就坐在中间一辆玄金车辇里。
秦王政十年,公元前237年,秦王嬴政那气势宏大、人情欢畅的隆隆车马,与吕不韦那简单寻常、人情沮丧的辚辚车马,就在这渭河岸边翠树环抱的古驿道上擦身而过,而正是这一擦身而过,终成了文信候吕不韦与太后赵姬,与秦王嬴政的永诀,永远的过去,从此后,彼此便再无相逢之日,相见之时,直至命赴九天。
人潮若流,万众涌动。
千乘百骑的秦王车队缓缓地驶进了咸阳城西门。
“秦王万年!万年!万万年!”“太后万福!万福!万万福!”臣民百姓欢天喜地的一片欢呼声,若山震大地般,响彻云霄。
金銮车辇内的秦王嬴政始终喜笑颜开,却不见,坐在身旁的母后赵姬是一脸神色漠然,居然无动于衷。
暮日西下,风吹大地。
吕不韦一行车马甚是疲惫地从弯道口辚辚驶出,遽然而见,远远可以看得清的一座洛邑古城,侯府将军赵略不由欢欣地轻松了一口气。但就在车马继续前行数百米后,突然,赵略的眼睛睁大了,他瞬间激动起来,紧忙跳下车,急步往后奔去,奔到了吕不韦的玄金车辇前,连忙唤住停车。
吕不韦探出头来,满是诧异地看着赵略,紧问道:“赵将军,有何事?”
赵略显然激动得语无伦次了:“丞相……噢,先生……先生……您看——”说着,他急切地将手指向了洛邑的城南门下。
吕不韦真不明赵略为何如此激动,便迷顿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而去——蓦然,他的身体亦一下呆愣住了,少倾,他赶紧一个急身,极轻捷地跳下了车来,站定在车辇旁,嘟哝嘴中,迟迟地吐出了三个字:“范姑娘。”
已然见夕阳之下,古城门下,站立着一个很小的身影——范姒。呼呼地,范姒被一阵傍晚的风吹得有点飘飘忽忽,然她却依然还是稳稳地,遥望着这古驿道上渐渐驶近过来的一队长长车马。
觥筹交错,金石之声。
咸阳宫灯火辉煌,丝竹、歌舞、欢笑连绵不绝,震荡在金碧辉煌的喜宴大殿中。
举樽庆贺,秦王嬴政是满面春风,喜气洋洋,是夜摆设盛大酒宴,一为母后赵姬回到咸阳,复居甘泉宫接风洗尘,二为感激茅焦先生,盛情款待。
而太后赵姬则端坐嬴政身旁,显得一脸冷若冰霜,神情心灰意懒。
须臾,又是随着编钟的敲奏而起,只见那十二朵粉红少女舞姬似花儿散开,艳丽绽放。旋即,便从花芯中央腾身跃起一身金黄玄袍的英俊舞男,一个挥剑冲天,豪气万丈,又瞬间,就看他若英雄般地铿锵落地,一个昂首挺胸,按剑耸立,随即,一声嘹亮嗓音高歌而起:“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莫桂酒兮椒浆。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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