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一传十,十传百,男女老幼,士农学商,城内城外的臣民百姓,将整座咸阳城南门围了个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廷尉李斯亦带领上百文武朝臣,从一列列车辇上走了下来,来到了南城门下,整整齐齐,分列数排肃然站立,若观行刑死囚一般,站直监看。
午时三刻,第一通鼓声敲响。
四周臣民百姓顿时鸦雀无声,翘首以望。
三通响过,只见中车府令赵高颠步走上了高台,昂头站立,然后干咳两声,随之柔花了手指,快速展开锦帛诏书,拔高尖嗓,亮声宣读了起来:“秦王谕旨:《吕氏春秋》,邪说思想,妖言惑众,蔑视王权,颠覆朝纲,离经叛道,违逆五霸之业,害民不浅,危累社稷,当是十恶不赦,反动至极。自即日起,凡有私藏着,限十日内收缴销毁,至此禁止传播。若经发现,迁蜀徙役三年,胆敢有流传者,斩立决。令此——”
未等拖音止息,无数臣民百姓便已掀起了一阵喊叫声浪:“烧了,烧了,烧了!”……
于是又见,赵高暗自清了清嗓子,就是一声尖音高叫道:“投火!”
立马,数十支燃烧的火炬就似带火的箭一般,“喷喷喷”地落在了似土坡山塬一般的杂乱书简和绢帛之上。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噼噼啪啪,火势愈来愈大,愈烧愈猛,几乎烧红了半个天空。烈火足足烧了有半刻时辰,终于将文信候吕不韦付诸了毕生心血的《吕氏春秋》烧毁殆尽,于熊熊烈火中彻底化为了灰烬。
李斯笑了,笑得那般地阴邪,那般地幸灾乐祸?
哈,一部《吕氏春秋》,曾经一诺千金,如今一文不值。在同一座城门下,领受不一样的境遇,已然时过境迁,哀叹世事难料,一夜之间居然成了洪水猛兽,人人避之不及,毁之不尽。
谁让吕不韦太自以为是,自以为仲父,竟敢对相权积极争取,对君权加以限制。他太自作主张,漠视秦王,治国思路与商鞅以来的秦政大相径庭,与秦王嬴政截然相反。太触犯专制,违拗甚至违背了秦王意愿,总想凌驾于秦王之上,百般遏制秦王对权力的渴求与欲望,一意孤行,施行仁政,制止独权,分权而立。结果到头来,螳螂挡臂,蚍蜉撼树,一股道儿走到黑,终将自己撞的个头破血流,随同着《吕氏春秋》一起陪葬,恐就死无葬身之地,还能不能苟活,难说哉。
黑云压城城欲摧。
吕不韦此时似乎反倒突然地安然处之了,神情泰然,凭几独坐文信侯府紫书房,手捧着《吕氏春秋》,居然有心从头读起:“维秦八年,岁在涒滩,秋甲子朔。朔之日,良人请问十二纪。尝得学黄帝之所以诲颛顼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为民父母。盖闻古之清世,是法天地。凡《十二纪》者,所以纪治乱存亡也,所以知寿夭吉凶也,上揆之天,下喻之地,中审之人,若此则是非可不可无所遁矣。”
吕不韦看读的有滋有味,看读的心潮起伏。呵,原本想教导嬴政,灌输嬴政,却不料,秦王并不喜欢,根本从来没有接受,反而反感至极,甚至痛恨销毁之。真白费了他一番心事不算,结果还惹出了是是非非,惹出了邪逆祸端。或许此时,他算是猛然被归隐道士苏厉轰然点醒,幡然明白,自己的《吕氏春秋》并非秦王需要,其杂家仁政思想非但不能传递给嬴政,其实全然与嬴政法家苛政思想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
吕不韦徘徊不定了,开始踱步来回,心思汹涌,别说重返大秦朝殿,恐怕危及性命有虞。思来想去,他渐渐明晰清楚了,自己现在该做甚么,怎么去做,才可以防备心狠毒辣的儿子,不,秦王嬴政总惦记着自己,窥视着洛邑,只怕不知何时会做出甚么狠心的,乃至不可思议的决定出来。恐届时,怕真就悔之莫及了,再想走就晚矣,难矣。
幻想顿失,绝望即起。
不能再等了,等不得了,吕不韦心里毅然决定行动了。
轻悄轻声,总管吕征心思沉甸甸地踽步走进了紫书房,才到书案几前站定,就听得吕不韦头亦未抬地问了一声:“都办完了。”
吕征忙诺诺地应道:“嗯,差不多安顿妥了,先生。宾客舍人、家僮女侍送走有一大半了,还有一多半不愿走。”
吕不韦慢慢抬起头来,一下冲着吕征再次强调要求道:“还得走,府上留下百号人足矣。吕征呵,不能太扎眼了,不好,太显眼容易招惹……咸阳不快。再辛苦你,再费些心,去安顿安顿好吧。”
吕征尚是懵懂,依旧弄不明白甚么情形,但只能管自己养成的习惯,听着执行吩咐就是,遂“嗯”了一声,然后,他低了声响告知吕不韦道:“先生,赵略,赵将军走了。昨夜,他在您寝房外站了有一宿,怕自己过于伤感难受,只让我来恩谢您先生,自己带着家眷天不亮出了城,回邯郸老家去了,亦就不来与您见面告别了。”
吕不韦一阵沉默不语,过了有半晌,才嚅嚅开口,声音沉沉地吐出了两个字:“亦好。”
吕征才又要想说甚么,话到嘴边却吞吐了回去。
猛突然,吕不韦甚是感情忧伤地叫了一声:“吕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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