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还说,吕不韦曾是邯郸的一个大商贾,家累万金,富足一方。母亲还说,是吕不韦把父亲嬴异人,后改名为嬴子楚的秦庄襄王推上了大秦王位,费尽了许多周折与劫难。后来,后来就是他嬴政继位荣登上了大秦王座。二十四年了,这颗纯金锁片上的翡翠珍珠依然晶莹剔透,闪亮发光,似乎仲父吕不韦早就预料到,他嬴政就会若这颗旷世独有的大珍珠一般,预见到他嬴政必然登坐上这至高无上的王座,带着满身的金光灿烂,坐上这大秦的、嬴氏的最高王位。
这一切都是仲父吕不韦带来的,带给他嬴政的!
不,不,不是的!嬴政忽然瞬间涌起了一阵羞辱,脸庞突然涌涨的通红通红,血液,嬴氏的血液瞬间充溢了大脑。
“今王政,实非先王之嗣,乃吕不韦之子也。始以怀娠之妾,巧惑先君,继以奸生之儿,遂蒙血胤。恃行全为奇策,邀返国为上功。两君之不寿有由,有可忍也?三世之朝权在握,孰能御之!朝岂真王,阴已易嬴而为吕,尊居假父,终当以臣而篡君。社稷将危,神人胥怒!”
嬴成蟜的檄文愤声似天外之音忽然传来,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震荡,就若在嬴政的耳边隆隆轰响,轰响得整个王书房震颤不定,轰响得几乎整个天下人都在怀疑,怀疑他这一个秦王的血胤,绝然不是嬴氏的。
你不是嬴氏的血胤,不是老秦人的血脉!
不,不,不!不是!你不是我的仲父,你不是我的仲父!你不是……父……绝不是。嬴政仰头冲天大叫,张大了嘴想大喊一声: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我的仲父,不是我的仲父,不是……我的……父……
嬴政不承认,不敢承认,不能承认!秦王嬴政怀疑过,亦以为过,是,不是……反正不能……对,绝对不是!最终,嬴政还是果断地,坚决地否认掉,吕不韦绝不是,对,绝不是!亦因为此,他必须……必须死!或许为了清白自己,或许就是为了确保自己的纯粹嬴氏后裔,纯粹的大秦君王,能够牢牢掌握住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嬴成蟜都杀了,两个幼弟都扑杀了,吕不韦为甚么就不可以,何况……他本就不是寡人的……父亲。
他不是我的仲父,他不是我的仲父,他不是……父……得杀,杀,杀!
嬴政决定了,杀!
嬴政颤颤地握起笔,看着纯金锁片,痉挛地抚摸着上面鲜亮的翡翠大珍珠,情不由己地,忽然一颗泪珠滴落了下来。又突然,嬴政“啪——”地将紫檀匣子猛力关上,一把取过雪白的锦帛,铺张开来,昂起了头,甩下劲儿,奋笔疾书了起来:“君何功于秦,而封户十万?君何亲于秦,而号称仲父?秦之施于君者厚矣!嫪毐之逆,由君始之,寡人不忍加诛,请君就国。君不知悔悟,又与诸侯使者交通,非寡人所以宽君之意也……”写到此,嬴政又突然停顿了下来,犹豫了犹豫,嘴角硬翘了翘,但只想了须臾,心里终于,终于又落下了一丝缓和,似乎还是动了甚么恻隐之心,或许触动了感情的某一个角落,接下来继续下笔时,居然变成了这样写道,“其与家族徙居蜀郡,以郫之意城,为君终老。”
不杀了?居然不杀了?秦王嬴政意欲何为哉?
或许就是在逼逼他,逼吕不韦自己决断如何。
真没想,秦王使臣来的如此飞快。
一只深黝黝的紫檀匣子和一封锦帛诏书已摆放在了紫书房的书案几上。
吕不韦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慢慢地抬起了头。
来者是蒙骜之子蒙武将军,一身戎装,英俊挺拔,两道剑眉斜飞,眉宇之间分明透着一股傲傲之气,若他父亲般的刚毅、威武,仍拱着手,低垂着头,站立在吕不韦的面前。
吕不韦朝着蒙武淡淡地问道:“大王令我和家族迁蜀,是否有限期?”
蒙武连忙恭敬地回道:“大王没定限期,亦未明令夺爵,甚么时候启程,君侯可自行决定。”
“哦。”接着,吕不韦默然了。须臾,他慢慢地起身下了座榻,踱步踟躇地低头沉思,一下突然,他转过了头来,又问道:“临行,大王还有别的话没有?”
蒙武从容稳当地回道:“大王在臣拜别出来之时,有交代臣转告君侯,希望君侯能善以自处。”
“嗯?”吕不韦一听蒙武这一句话,心头一凛——善以自处,此话弦外之音呵,嬴政,秦王到底想对他如何?他没有再问蒙武甚么,而是重新坐回到书案几前,是客套又是希望地挽留道:“蒙将军是否能在洛邑多盘桓几日?”
蒙武轻轻摇头道:“不了,君侯。王命在身,大王亦一再交代,送达诏书,得到回音即回,蒙武想在明日就启程返回咸阳。”
吕不韦并非失望地点点头:“那这样,我就不敢留蒙将军了。”随之,他勉强笑着道,“蒙将军,今日已晚,待我修好回奏,明日在长亭设宴为你送行吧。”
蒙武连忙又拱了一下手:“蒙武实不敢当。君侯,明日一早,还是我再来君侯府辞行为好。君候,那蒙武就告辞了,明日再见。”说罢,他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顾自捷步走出了紫书房。
吕不韦才噏动着嘴想客气回敬,却瞬间,他便只能木然地呆望着蒙武的雄厚背影迅速地走了不见了。
甘泉宫,依旧华丽辉煌。
偌大寝宫,依旧珠光宝气;檀木玄柱,桃花穹顶,依旧高大气派;粉红幔帘,环绕玉石白墙,依旧随风荡漾,桃花艳丽。然而,目下的情景却已然物是人非,今不同昔,只留得太后赵姬一人,独居空房,无声无息,空虚无聊。她,不是躺了睡,就是睡了坐,消磨着无休无止的美好时辰。
今日仍旧无事,赵姬便跪坐在雕凤镂花的床榻上,呆然地摘下了颈脖上的颈链,一串圆润晶莹的珍珠颈链,是吕不韦送与她的,居然拽在手中异常开心地把玩了起来,捏着玩着,玩着捏着,好一会儿,她觉得好玩,突然一个发力,用劲挣断了穿珠的金丝线,随之就似孩童玩耍一般,一粒一粒,一粒一粒,高兴地丢着扔着,丢扔向了近处或远处的床榻上、地毡上。
一粒一粒,闪闪亮亮。
一粒一粒玲珑剔透的珍珠儿,不断地四处滚动着,滚动着,依旧闪亮出那非一般的耀目、迷人。
长空无云,一轮满月高挂在苍穹之上。
团团圆圆,桂花飘香。
文信候吕不韦却独自从洒满月光的窗棂前,慢慢地踱步回到了书案几前,慢慢地望着书案几上的秦王诏书和已经打开的紫檀匣子里的一块纯金锁片,随之,便长久地凝视着锁片上那一颗闪闪烁烁的翡翠大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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