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是一个小小的工薪阶层,一个偏远地区农村中学的人民教师,在三尺讲台上坚守了大半辈子,每个月工资仍然不过区区两千来块钱,这在那些有车有房的有钱人眼里,不过就是宾馆里个把小姐的次把小费,或者酒店餐桌上,随随便便的一瓶小洋酒,简简单单的一盘小炒,牌桌上的个把来回而已,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在老家我就有一个老乡,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小时候就属于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的那种。虽不至于真真正正地两肋插刀,我觉得那种毫无原则的江湖义气,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好事。因为从小就一直在一起,上学放学,都是同去同回,在学校里也是经常同坐一张课桌,共用笔墨纸张,有时我帮他做作业,他有时也帮我做作业,我们平时好事坏事都在一起干,一同得表扬,一同挨批评,相互之间一直都是知根知底,各自几斤几两,都是了如指掌的。后来长大了,以前在老家见面的时候,我们都还没钱,自然也是有酒一起喝,有烟一起抽,大家从来就不分什么彼此,不讲什么客气。前几年,那个家伙不知哪根筋突然活络了,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跑到我们老家的镇政府,承包了镇政府的公共食堂,不几年就搞发了,就成了有钱人,出门开的是奔驰车,在家住的是高级别墅,还在外面养着鲜嫩的小蜜,喝的酒都是好几千好几万元一瓶的洋酒,浑身珠光宝气,颐指气使,说话也是粗声粗气的,一副趾高气扬,天下我最大的暴发户架势。不知不觉,在他看我的目光里面,我逐渐分明就感觉到,就有了满满的那种可怜兮兮的颜色。他常常在我面前替我不值,说我一辈子挣的那点死工资,还没他一年挣的钱多,搞得我特别尴尬,无地自容,同时又特别憋屈,特别窝火,而我又不能和他过于较真,真正一较高下,因为他挣的钱,确实比我要多得多。所以,我现在一般都不大愿意回老家,为的就是尽量避免见到他。我们现在即使见面,相互之间也只剩下表面上的那一点点虚假的客套与做作,早就没有了当初贫穷时的那种自由平等舒心的感觉,没有了儿时的那些共同语言,只有高高的大山一样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沉重的无奈与沉默。
还有我们学校的前任校长王胖子,他现在已经是我们县教育局主管全县各级各类学校基建的副局长,大权在握,当然也是有钱人。早在他在我们学校当校长期间,就长期和人在宾馆开房,打“七八冻冻”的放炮麻将,放一炮七百元,自摸一把,各家八百,三八就是两千四百元,就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提起这个王胖子,我心中似乎就突然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奇奇怪怪的什么感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这个王胖子,长得矮矮蹬蹬,看起来很结实,腰宽体胖,一副虚怀若谷的样子,他若是快速走起路来,两条粗壮的短腿,交替着一蹦一蹦的,就像两根被重力压紧了的弹簧,好像要随时把他弹到空中去,弹到天上去,在风里面去飞扬跋扈,在云里面去起伏跌宕,那一副滑稽样子,就别提有多搞笑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这个王胖子,师范学校一毕业,就分配到了我们这个学校来当老师,先后任教过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历史,地理,生物,政治等多门学科,属于典型的“万精油”型人才,哪里缺人往哪使。但是,无论任教哪个年级什么学科,据说他都坚决坚持只要一个头子,也就是坚持只执教一个班级的一门课程,不像我们经常要执教多个班级的多门课程。
因为我们学校位于偏远地区,虽然算不上是特别的贫穷落后,我们县里比我们学校还要贫穷落后的学校多了去了,政府每次精准扶贫,我们学校都不在册的。主要是地理位置比较偏避,我们学校也算是比较典型的鸟不拉屎的地方,本来就没有人愿意来,来的人呆不了几天,都纷纷找门路调走了,就剩下我们这些没门路没后台的本地人在坚守着。由于我们学校属于缺编单位,受编制限制,教学人员本来就严重不足,又因为学校领导层大都在其位而不谋其政,致使学校管理体制方面一直存在较大的疏忽和漏洞,最明显的一个不太正常的现象就是,后勤闲杂人员等确实多得出奇,稍微有一点硬头,有一点“觉悟”的老师,都不愿意整天呆在教室里,和一帮少不更事的孩子们打交道,都去外面看风花雪月捞大钱去了。因而,我们教学人员跨跨头,一个老师教两三个老师教的课,自然是常有的事。我就长期任教三个班的数学,兼教两个班的地理,我们学校还有一个姓姜的女老师,也是长期一次性任教三个班的英语之后还要兼教三个班的政治或历史之类什么的。总之,我们教学人员每次单纯教某一个班级某一门课程的机会是很少见的。
尽管这样,尽管学校分配给王胖子的教学任务既单纯又清闲,尽管他课时量最少,备课量最轻,但是每次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区县组织的期中或期末联考中,他王胖子所执教的那个班级的那门课程的考试成绩,在整个学校或整个区县同年级的各个班级之间排队时,总是最后一名。八个班就是铁定第八名,同样的,三十个班就是铁定第三十名,而且综合得分要远远低于倒数第二名至少十几分以上。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学校有很多老师在开学之初在教师教学任务分工一览表上,看到自己和王胖子上同头课,即相同年级的相同课程,只是所教班级不同而已,都会长出一口气,心里都会感到很轻松很欣慰,再不用担心自己的教学班上的学生的考试成绩会差到哪里去。因为他们认为这最后一名总是非王胖子莫属,而事实上也确实每次都非王胖子莫属。
这个王胖子,别看他教课不怎么样,当官可是很有一套。
他大约也早就知道,早就深深认识到,自己在教学上的实力的确是不够的,自己指望在教学上出人头地,发家致富,几乎是不可能的。也有可能他压根就不想让教学耽误了自己捞钱的步伐,阻碍了自己追求幸福生活追求好日子的行程,教学不过是他当官的一个跳板而已。当官的大好前程在向他招手,于是他便转而潜心研究他的为官之道。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在我们面前毫不隐晦的宣扬自己的观点,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不足。我的长处不在教课上,我的主要职责就在于给同志们做好服务工作。”天知道他的服务工作是做给谁的。他还多次表白,“只要大家勤奋努力,用心工作,在工作中能出成绩,有成就感,即使大家都超过我,我也毫无怨言。我甘愿做一片绿叶,只为同志们在工作中能开出绚丽的花朵。”真不知是假话还是真心。或许是他在做自我反省的时候,觉得还应该自我调侃一下,自我解嘲一下,但仍时时不忘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脸上贴上一张张金字牌匾。又或许是他大智若愚,故意施放烟幕弹,好要麻痹我们大家,借以掩藏他自己内心的真实动机。
当初,为了爬上官位,好捞大钱,并能长久坐在官位上吃香喝辣,自在逍遥,过上有钱人过的日子,他首先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岳父,一个曾经有过几十年中学校长经验的我们县教育界知名的红旗校长。尽管他老婆大他整整六岁,而且长得也是人高马大,黑不溜秋的,那是一个在我们这一方土地上出了名的刁蛮任性,不讲道理的女人,与温柔不沾边,与贤惠不着调,与善解人意更是相隔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就是用上千万倍的放大镜细细去照,在她身上也找不到一丁点女人所特有的水做的那种细腻那种美,是个典型的泼妇加悍妇的“母夜叉”形象。他老婆和他结婚以前,在家做姑娘时,就性格暴躁,没一个好名声,根本就不像一个姑娘家,要不然,老大不小了,也不会老是“待字闺中”,嫁不出去。他老婆那时最擅长的本事就是和人吵架,一言不合就开吵,一吵一条街,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而且声音还出奇的大,一副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的架势。有时明明已大获全胜了,还要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完全又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我们都了解她的为人,都知道她的经历,都明白她的底细,所以从来都不会主动去招惹她,都会主动让着她,都避免和她发生交集和冲突,从不会愚蠢到去和她接上梁子,搭上关系,浪费唇舌,去与她打口水战。
可他王胖子毕竟是王胖子,眼光就是不同,就是独到,就是独特,就是比我们看得深,看得远,也看得透彻。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他敢想,不仅敢想,还敢做,不仅敢做,还做成功了,事实就摆在那里。虽说最初在结婚的头两年里,他们小两口也经常打架斗嘴,在家里玩“大闹花灯”的游戏。虽说每次似乎都是他老婆大获全胜,笑到了最后,因为他老婆每次总是能出其不意地,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该出手时也出手,轻而易举地当面死死揪住他的“命根子”不放。他届时就会感觉到有一种钻心的疼痛,迅速从他身体的中间传遍全身,他就会疼得龇牙咧嘴,哀声叹气,好几次脸都疼紫了,疼绿了,他就无法动弹,浑身是劲也使不出,就只好忙不迭地高举双手,缴械投降,就只好在表面上乖乖的,任由他老婆发落,尽管极不情愿,也只能留得青山在,不吃哑巴亏了,因为舍此他就再没有其他的什么办法,来彻底摆脱他老婆带给他的那种要命的疼痛。就连我们这些当场在旁边劝架的人,都感觉到相当的滑稽,都忍不住在背后偷偷地乐了。
但到后来,特别是他们有了小孩之后,也许是他王胖子因为兑现了他们当初的某种承诺,向他岳父提过什么条件,又或者是他岳父看到他们闹得也实在太不像样子了,要知道他们可都是人民教师啊,要为人师表的嘛,他们如果长期那样子闹,让学生或是外人知道了,那不是给我们学校抹黑,给我们教师队伍脸上抹黑吗?于是他岳父就以他红旗校长的面子和身份,就亲自出面到县教育局找领导寻路子拉关系使手段,看能否给他谋求个一官半职,希望能以此让他获得某种心理上的平衡,能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女婿,和自己女儿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好好过日子。那时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正好荣调到别的学校当校长去了,于是王胖子就补缺成了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几年之后,就升成了我们学校的副校长,校长。几年之前,又荣调到教育局,当上了主管学校建设的副局长。他老婆也似乎觉得夫贵妻荣吧,好像也突然变得温柔贤惠起来了,性格好了许多,再也不和别人吵架,也不和他打架,不对他使泼了,也能善解人意了,他们两口子的关系也就似乎比以前和睦亲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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