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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虫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黔西南州德卧教育集团 袁定鸿    阅读次数:69464    发布时间:2021-03-25

夜来临了。

山火还没有睡下。费吾蹲在教室的墙壁下双目失神。山寨里是此起彼伏的狗吠声,还有不断晃动的手电光。

山火好不容易找到费吾,叹着气说:“今晚山寨很不平常,事情被你揽了,先认错,再赶紧把胡明送进医院!”

“俅!子不孝,父之过!不,爷之过!这个有娘养无娘教的东西,谁来惹我,我让他肚皮贴茅草!”费吾把嘴撇成山林里八月瓜的样子。

八月瓜,九月叉,十月摘来逗娃娃。这种野生的瓜果,浑身泛灰,当它成熟之时,从中间破开了一个大口,里面是一根粗大的颗粒与肉脯的瓤,有些像费吾外凸的牙床,不过始终多了一点儿内敛。此时,费吾因为嘴张得很大,上嘴唇就缩得看不见了,只见牙床套了牙齿在灯下白森森的,“他们也可能不敢来,真来了,你以扰乱教学秩序上报,我请你吃饭!”

“教育是良心活,不能有半点龌龊的歪心眼,到这骨节眼上,你还悟不出?”山火恨恨地想发火,“我与你一起去!”说完,站起来正准备要走,一根电筒光柱直射在他脸上。

“谁?”

“原来是霍校长,姓费的在哪?我想取他的一颗肉球做下酒菜!”手电光移了方向,山火看到是胡四指的弟弟胡大力。

数十柱手电光同时亮了起来,其中有人在喊:“姓费的,不拿校长看,你得去死,你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快点出来!”好几个人同时响应。

“我给大家说,费老师已错到家了,他说明天就让胡明进医院!”山火用脚赶了一下费吾,费吾在暗影里,身子缩成一团,钻到更暗的地方去。

胡大力抢上前,“原来你在做缩头乌龟!校长让开!”

胡大力揪住蜷缩在死角里的费吾的头发,往上提,且边提边把头推撞在墙上。

山火:“停手!你们是不是嫌事情不够大?现在是出气要紧?还是医治要紧?”

胡大力把费吾掼倒在地。其他的人全抢过来,将所有手电光定在费吾脸上。费吾用手背遮住眼:“我医……”

天麻麻亮,有一副担架从学校门口路过,辣辣紧紧跟在后面。像一位送殡的孝女,心上悲悲切切,泪洒一路,只是不好啼哭出来。

中午,学校校委碰头,接着召开教职工紧急会议,针对费吾课间犯知识性错误、课间吃饭及殴打胡明一事,责令检讨,并调出费吾担任的音乐课。费吾背对着其他教师,眼望窗外,不开口,如达摩入定。

林设扬起短短的平头,从左至右,再从右至左,在每一个教师的脸上扫描了好几秒,太阳穴鼓了好一阵,然后猛拍桌子,“给高凡上费吾的音乐课!”

 所有会场上的教师都像取消了重压的弹簧,跳了一下。

“我我我……我的……已已已……够多了!”高凡硬了一下颈子。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是教学的管理模式。”林设盯住高凡不放,“瘸子好爬坡,结巴好唱歌,已经定了!”

“应应应该让……”

林设:哼!

高凡的脖子一直红到了额头的头发根部,嘴巴动了好一阵,仍没有吐出一个字。

正在这时,掏耳朵的少先队辅导员游起“妈呀”一声大叫,就把手在头上胡乱抓摸。人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只见他手里早已捏着一个张牙舞爪的硬壳虫,那虫正努力朝手的缝隙向外拱。游起刚看得明白,手一抖,身子缩成一团,头已钻进了最老的教师王大华的衣襟里。

虫子掉在地上,山火低头一看,是一只威武的八角仙,头顶双分叉角突,像发怒的犀牛,全身酱紫色,隐着一种粗野的好斗激素。这种虫有一股不问青红皂白的蛮劲,总是夜出昼伏,以舔树木伤口汁液为生。今天煞是作怪,竟来参与了这个严肃的教师会议。

高凡脸上的血液渐渐褪了下去。

林设赌着胆子大,用手捅了一下八角仙,那虫猛地转身,林设鼻子又“哼”了一下与它较劲。老师们都看见一粒耗子屎大的东西从林设的鼻孔里砸了下来,正落在他外突的下唇上,他却很专注地与八角仙玩,憋足劲猛吸一口气,那颗鼻子屎像耍魔术般,钻进了他的嘴里。

铃声响起来,人们都退出会议室,游起被王大华扶起,跟着去上体育课去了。

游起毕业于体校,瘦如虾米,脸失血般乌青,却颇有臂力,不如意的学生都尝过他鹰爪的厉害。如果谁在体育上犯规,他就叫两个同学抬着那人的头和脚,把臀部向地上撞,说是“打夯”。游起最擅长教女生仰卧起坐,尤其是春学期,自始自终都是这个课程,从来没有觉得枯燥。山火不明其宗,问过一次,他老远抛来三个字“小桃子”。

山火好奇,也就去听了他的高年级体育课,看到游起跪在女生两腿间,两手反着,让四个指头朝着女生大腿内侧,拇指向外,紧紧压着女生不得不张开的腿根,眼神跨过腹部,定到了女生的胸脯上,一遍又一遍喊“起”,女生攒足劲,努力向上坐起,钮扣受四周张力而松脱,那馒头也似的小乳房就胀鼓鼓地突了出来,滑腻得让人心旌荡漾。

山火终于明白游起为什么偏爱仰卧起坐,也明白了“小桃子”所指。

这一夜,游起守校,山火加班,但游起不知在哪儿喝了些酒,正歪头晃脑唱“也许我倒下,再不能醒来”。一个租赁农户的女生跑来说,骆梅得了泥鳅症,已翻肩了,农户主人怎么掐怎么敲都不好,让校长与游老师去看看。

泥鳅症是一种常见病。有的人夏冬两季时常生这种病,主要是遇冷所致,先是肚子阴阴地疼,如果自己会处理,只需下死手向胸膛两面狠敲几下,不多会就与常人无异。但如果错过时机,那种无形的气流就会向背上窜,也就是翻肩了,搞不好会死人。

游起听说是这种病,把右脚提高做成金鸡独立的招式,左脚跳了两跳,跑在山火前面,往那家农户奔去。

等山火赶到时,游起已解开了骆梅上面的三个扣子,手从肚脐部位往上捏,其他的女生全都围着,但脸已侧到了别处。

游起似乎很专注,手一寸寸地向上游走,直到触及骆梅的前胸下端,才停下来,改捏为画,“你别怕,这种病按摩也会好,你放松!要——放——松”

骆梅脸已变得通红,不知是疼的,还是羞的。

“把扣子扣好!”山火吼了一声,“用不着解这么多!”

游起退到一边,脸由乌青变成铁青。

山火半跪着,叫主人倒来半碗温水,把食指曲着,放进水里浸了浸,然后,用食指在骆梅的锁骨下,斜着向外狠狠地划了几下,只见一条条如鱼鳅的弧梗冒了出来,山火两手并用,用指甲卡住“泥鳅”的头和尾,不多会儿,骆梅哼出声音,说没有早先痛了!

山火叫其他女生扶骆梅去躺下,扯住游起回到学校。

到了操场,山火听到后面“淅淅沥沥”的声响,回头,是游起歪歪倒倒的在操场上洒尿,半个操场里,已是数不清的网状的尿迹。

“猪!”山火想也没想,骂了一句。

“操你娘!你整人,老子落难到这里,你他妈落井下石,哪个成绩有我好?奖金迟迟不发!会上阴敲阳打,说我调戏女生,你看到了?”游起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追,尿把裤子打湿了一大片。

“奖金已打了欠条,不是说最多下学期兑现吗?你是教师,建校欠了多少你不明白?”

“那与我俅相干?老子不要了!”游起身子前倾,可能是湿的地方让他不舒服,脚夸张成外八字,“我整给你看!”

山火看着他那无赖的样子,想笑,终归没有笑出来。

在游起到这个学校之前,山火想了解一下游起,就去找游起原来的校长。那校长没有说话,却用笔写了几个字递过来,山火看过,是一副对联:“书山有路晴为经,学海无崖苦着州”。山火猜不透含义,对方说是游起在《学习园地》上亲自书写的一副对联,为这幅对联,山火的脸阴沉了至少半小时。

游起上数学确实有一套,X不叫X,而叫“我的X”,“混合运算”叫“我的混合运算”。平行班里谁的数学功底好,他就想办法笼络,直至这个学生无声无息进了他的班级。如果有教师敢不松口,很快就有谣言在家长的嘴角飞起,到最后那教师还得让步。于是,游起的班级里,多是数学精英,数学差的,要呆也呆不住。

风风稍大读了四年级,因为做错了总复习中的三个小题,被游起罚抄总复习三遍,第二天交。从下午起,费吾陪风风坐到天快要亮了,仍做不完。风风哭得很伤心,费吾掏出手绢时,倒先把自己的泪滴在了手绢上。风风试也没有考,费吾托人把他转学到了城里。

游起守校值日满后,骆梅的家长骆交诺接到一份盖了公章的紧急通知,内容是骆梅不守校规,与其他女生乱造谣言说游起耍流氓,家长必须严加管教,要不就限时退学。这个通知是用信封封严了的,骆梅双手交给父亲。骆交诺撕开一看,立即让骆梅跪在地上,取来闲着的马鞍,用马鞍绊胸绕骆梅身上一圈,固定好,把马鞍放上去,再在鞍架上放一斗米。不到半支烟时间,骆梅昏过去,父亲才罢休。

第二日天刚亮,骆交诺跟着女儿,用一根木棍挑着一壶酒,一只鸡,来到学校。鸡从挑破的麻丝袋洞口探出头,嘴里不停地叫唤“谷多谷!谷多谷!”

游起挽起袖子,在骆交诺的一连声道歉下,给鸡放了血,不一会摆上酒,回头见骆梅仍痴呆呆地站在旁边望,才似笑非笑地“咄”了一声,容许骆梅进教室。

吃这一顿酒竟干起架来了,游起说费吾没有把肉啃干净,沾了别人的光就要懂得珍惜,得捡起来重啃过。

费吾回答说上面还有鸡毛,牙齿这几天也正疼着。

游起不依,闭着眼睛打了30勺酒。

“罚!”游起用一只手把海碗抵到费吾的胸膛,酒溅在费吾的上衣上,湿了好大一片。费吾把脖子扭到背后,装着没有看见。

“那就洗个澡!”游起把酒全倒在了费吾头上。费吾抢过一只空碗,毫不客气把它倒扣在游起头上,又从桌上抡起另一个碗,狠狠地向游起砸去。人们都听得啵的一声,两个碗像毛狗弹爆炸开来,碎片向四周飞射。人们还没有回过味来去劝解,两个教师已经开始扭麻糖,一个咬耳朵,一个扯头发,比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精彩万分。

和平,终归是人们所希冀的。

当酒桌上的人分了两拨,竭尽全力把他们拉开并按在地下时,当事者都央求碰两碗酒讲和。人们放开了费吾与游起,两人都昏头昏脑四处找酒壶。

“别找了!”山火突然出现在门口,“趁你们练武的空档,酒壶被骆交诺提走了,还嫌没有丢人?”

 

萤火虫在野外悠闲地飞舞。

暴雨过后,青蛙一般很懒,除非听到身边将有敌人,才叫上几声。静谧的夏夜,是萤火虫的天堂。萤火虫敢与繁星争露,双双对对飞游于林间旷野,如情侣提灯赏景。这种虫,从不树敌,因为它的光会让食虫动物产生不好吃的错觉,于是,它们才得以放飞心情。萤火虫长成成虫,根本不食人间烟火,所以,犯不着像其他动物,终日为食物奔波劳碌,甚至不惜拼死搏斗。

山火很羡慕这种虫,也想做一只这样的虫子,以忘却因工作造成的人情困扰,如果真变成萤火虫,就可以任随思想的信号明灭,提着那一盏微弱的孤灯,在夜的诗意里散步。

但俗语里有了赶鸭子上架,就得有人做鸭子。

山火做了被赶上架的鸭子。

山火学校所在的位置,山与山之间,近在咫尺;山与山之间,呼吸相闻。兴致来了,可以看见对面山上男女打情骂俏,即使是细节,也分毫毕现,但是,要想真正地谈恋爱,却是件不易的事。在这座山时豪情万丈,等你徒步下山,转几道弯子,摔上若干跤,再上山,见着了或愁或喜的对象,头发都白了两根。是以,这里被称为蛮荒之地,土生土长的人,移居他方,不久也多了唾弃之心,调侃故里的黄土不埋人。

山火在这里,也试着谈了一次恋爱。女孩心灵手巧,更识得几个字。有一夜,她钻进山火的被窝里,羞红了一张脸,递出一双鞋垫,山火接过,看见鞋垫左的只绣着“我们生活”,右的一只绣着“在幸福中”。就激动得嘴唇发颤,正努力想尝试初吻的滋味。不料开门的声音震落了两块瓦。女孩的父亲扛了马刀追来,他扯开被子,看到女孩衣是衣裤是裤,没有凌乱的迹象,就没有动用马刀,却也炸雷般暴吼三声,砸坏了两只木凳,把孩子提起来超过自己的头,走了。

两三天后的夜里,山火的心还在发怵,知道恋爱不是教书,遂绝了念头。

女孩出嫁到远方,几个月后回来,黑黑的脸变成白白的脸,瘦瘦的身子变得丰腴无比。山火依稀记得有某种熟悉的影子,但再也不敢大胆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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