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虫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黔西南州德卧教育集团 袁定鸿    阅读次数：69480    发布时间：2021-03-25

每逢过节，长辈就用斧头给核桃树放水，再“喂”上大肥肉，说是这样，核桃结得更多更饱满。

饶有情致的是，春季一到，核桃开了串状的花，那花粉绿，不起眼。这时节，甲壳虫就在树下飞舞，大的拇指粗，小的如豌豆。只要一见虫子飞舞，山火就有了兴味，常常到核桃树下的大石头上玩耍。

那些石头都不规则，表面有许多缝隙，被厚厚的苔藓盖着。苔藓底下，总会藏着很多的甲壳虫。这些虫子通体呈黄褐色，与花生皮一样，白天它们全部蜷伏着睡大觉。翻开苔藓，山火合起掌，把它们捧起来，折断翅膀，用一只土碗装着，待虫子冒出碗沿，就小心翼翼捧回家里，再用稍大的碗盖上。

母亲架了很多的干柴生火做饭。厚厚的灶壁有了微温，这时，灶口的锅圈已是很烫了。山火小心翼翼把倒扣着的碗揭开，将那生灵一古脑儿倒在锅圈上。

它们正在愚蠢地挣扎，没折断翅膀的，翅膀缩短，继而不见。灶头四周香味开始浓起来。

母亲用刷把在锅圈上一搅弄，拣一只大的掰开来，见肚腹里没有了浆汁样的东西，全是带丝的肉，就说：得了。

山火与姐姐赶紧聚拢来，头撞在一起，细心地全部扫下它。聪明的姐姐将清水倒进砂盐里，轻轻搅拌一阵，再用其他的碗分开盐水，一人凑上一只左手，把碗端稳，右手去搛那一只只略带焦糊的虫子，在盐水表面轻蘸一下，很准确地往嘴里一抛，这些虫子就成了山火那个年代的一顿美餐。

现在，虽是同样的虫子，但因为没有煎干，山火很想吐，但终究只是做了个样子，其他学校的领导关切地问山火怎么了，山火支吾着说：“可能老胃病犯了！”

按多数老师的建议，次日放假，以消除参赛教师的劳顿。

放假了，山火却没有回家，因为还有几大摞的碗筷散乱地摆放在教室里，已有苍蝇在上面坐享其成。饭后的清洗工作，若干年来都是山火“份内”的事。

山火正在洗碗的当儿，林设的屋里传来了娉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夹杂着两只狗斗殴的汪汪声。

当时正是狂犬病蔓延的非常时期。山火慌忙放下碗，提起一根木棒，箭一般一头扎进林设的屋里，见两只狗正在床下对咬。山火学武松使出浑身的气力，斜着身照着床底下一棒煸了过去。屁股吃痛的狗掉头朝屋外狂奔起来，另一只却不发出声音，叼着半爿肉状的东西狂跑，待离山火远了，才不服气地冲着山火偏头偏脑看了老半晌。山火故意弯了一下腰，那狗似乎很吃惊，嘴一张，弃了嘴上的半爿肉，屁股一拱，飞也似的逃了。

山火再次进屋扶起还在哭的娉婷，才闻得身后有风响，林设边系裤带边说：“拉肚子了！娉婷伤着没有？”

山火喘着气没有说话，回头，捡起那沾了很多泥土的半爿肉，仔细一看，原来是十来斤重的狗肉。山火双手平摊着将狗肉递到林设眼前，林设一看，脸变得通红，三角眼的开口处不停地痉挛着。

洗完碗，山火悄没声息地回了家，不多一会接到了林设的电话：“狗肉炖熟了，你在哪里，那是昨天悄悄留下来我们两个领导吃的呢！”

“谢了”山火合上了手机。

从县城开会回来，山火脸上有了难得一见的笑意。估计所有参会校长的心里都是一石千浪，颇不平静。什么校长负责制，教师聘任制，“四定”，新理念，新课程等，都成了激活教育管理的重大举措，如能及时宣传，教师必定知道利害，那样，对促进学校教育的发展，有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八十年代初，柯云路笔下的古陵县县长李向南，一夜间解决了七十二宗沉积十多年的棘手问题，让山火钦佩不已。山火在任职以后，也想大刀阔斧，但颇受牵制，就连那“波浪式推进”的方案，也只开花，不结果。老师们听的多了，还编些顺口溜回敬过来：“理想人人都会讲，西墙不冷冷东墙。翻身一梦云归去，带个长字屁不响。”

对这样的顺口溜，山火付之一笑，但希望并没有熄灭，趁着这次会议的契机，他想以调整校内中层班子为突破口，决心牛刀小试。

会议比以前严肃些，山火规定会议由专人记录，且所有教师都得记下来。

山火没有说明会议主题，只委婉地说收集到一些职工意见，学校将进行全面整改，有看法要畅所欲言。

黎宫说工会没有起到监督作用，校长应该事无大小，都得向工会主席汇报，让工会心中有底。

林设说鼓励教师发表文章是不务正业，与专业不对口，是凌驾于《教师法》之上的地方法律，还说能说会写不见得对教学有帮助。

费吾说校长应该是当地人，这样干群关系融洽，可以全面提高当地民众素质，至少对正在启动的“两基”有利。

游起说少先队空有其表，资金如漫天撒芝麻，吃不饱。

山火挨个询问到高凡，高凡说道：“我我我……我认为校校……校长外出开会是职责以内的事，不不不……不应该报出差！”

山火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和接纳，开口说道：“这些意见很精辟，我是当事者迷，明摆着在中层班子里，有好几个同志，能力都比我强，学校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所以，我们先让一部分职工进入中层班子锻炼，中层班子部分成员将担当更重要的职务。我们将以自荐的方式，谁主动脱离中层班子，谁就是民主推荐为行政领导的对象。”

会场上鸦雀无声，好几个教师将手伸到了桌子底下，翘起大拇指直朝费吾暗示。山火看在眼里，明白戏里藏戏，但不言语。费吾站起来，激昂地说：“学校那么大的摊子，增设一个副校长，麻雀就五脏俱全了！”

山火点头称是。黎宫将手举到头顶，像是敬礼又像是搔痒，嘴里“噗嗤”一声，引起了山火的注意，原来会场上举起了好几只手。

“我们要推选一个副校长！”举手的人都说。

黎宫与林设显得很惊讶，也举起手说愿意辞去现有的职务。后半场会议就对选举副校长的事进行投票，结果黎宫与林设未能过半，费吾票数过半当选。

这一夜，费吾家换了２００瓦的大灯泡，买了一头瘸腿的病牛宰杀了聚众豪饮。这件事，原来与费吾很好的林设、黎宫都不知道，而山火当时正在赶写有关费吾的任职报告，虽然感觉到了费吾家的热闹场面，但只听到辣辣尖声尖气地说了一声：“是不是得请霍校吃两块？”

事情平平淡淡的过去了两个月，山火对中层班子作了一些调整，但任职报告的批复迟迟没有动静，费吾慌了，找到镇里任人大主席的老乡，老乡说：“你应该有一份自己的述职报告，这样稳妥些。”

费吾回到学校唉声叹气，最后鼓起勇气问山火报告该怎样写。山火刚好有空，且正看着一篇以报告格式写成的杂文，就递给费吾，让他作个参考，里面这样写道：

关于成立蚊子研究小组的报告

××局：

我公司胡思同志在端阳午夜发现了一个奇特的自然现象：大蚊子销声匿迹，小蚊子满室飞舞。

据此，胡思同志综合了一系列可能相关的问题，得出如下结论：

一、当日所有农户都在大门上悬挂了艾蒿和昌蒲，说明这两种草本植物有驱赶大蚊子的效果，对小蚊子却没有办法。

二、胡思给一只蚊子系上红线，这根红线比它的身体还重，但它却能从这间屋飞到那间屋。这一现象与一句名言很相似：历史也会和人开玩笑，它本来是要把你领进这间屋，后来却领进了那间屋，因此，我们认为，历史和负重的小蚊子可能有某种内在的关系。

三、那一夜，胡思刚买了一条新短裤，由于绷带太紧，他脱下了它，短裤上有一朵大红花的图案，而图案上的小蚊子特别多，这说明，爱美之心，小蚊子比大蚊子更胜一筹。

四、由于……

此报告如无不当，敬请批示！

　　　　　　　　　　　　　　　　　　　　××研究所

　　　　　　　　　　　　　　　　　　　　年　月　日

费吾看了狂喜，当夜模仿写成了自己的述职报告，交给山火。山火接过一看，开头是这样的：

××局：

我费吾同志于两个月前当选为××小学副校长，发现了问题，霍校没有能力，我有……

据此，我综合了与能力相关的问题，综述如右：

……

这份报告山火一直没有敢拿出来。快近期末，费吾很有些情绪，所有工作要么迟做，要么不做。那一天，学校安排了两个任务，一个是“两基”核查，一个是学生免疫表册的填写，费吾将两份资料砸在山火的头上，山火捡起来，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费吾权当自己是死猪，更不怕了山火的温水。山火真的生了气，跑到电脑室拟了一份费吾拒不完成任务的报告准备上交。游起发现后咿咿呀呀的跑下了楼，告诉了费吾。

费吾找到山火，极不情愿地低着头，接过材料。

那天下午的天气很好，云很薄，太阳很高，太阳底下，是一群天真的孩子在做测量太阳高度的实验。教室里，粉嫩的阳光映在孩子们的脸上。在学生的最后排，坐着黎宫、林设、费吾等几位老师，他们在听山火的实验课。

讲台上放着一个衬衣纸盒，盒盖已用切纸刀切开，然后又在开口处贴上透明胶布，盒子里装了一层潮湿的泥土。山火手里拿着一个蒸发皿，里面是数十条蚯蚓，蚯蚓正在胡乱动着。

山火揭开纸盒盖子，把蚯蚓倒在盒底，又合上盖子，轻轻筛动两下，蚯蚓就均匀地分散到四周。这时，一名女生拿着一块黑布走上讲台，她把布折叠成两层，盖在了盒子中间，让布的两侧仍能透光。山火抬着盒子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再回到讲台，写下了操作步骤，不多一会，山火叫了几名学生到了讲台上，让他们从透明的地方看有没有蚯蚓，学生说没有看到。山火说：“那么蚯蚓到了哪里去了？”学生异口同声地回答：“它们跑到阴暗的地方去了！”

“这是蚯蚓的生活习性。”山火说，“它们喜欢阴暗，但是作为人，如果总迷恋阴暗，且在阴暗处过分张狂，有可能就是病态！”

刚说完这句话，山火不经意地向后排听课的老师扫视了一眼，已发现两三个教师的脸色极不自然地微红了。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