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赵慧打工这些年总共存了十万元,昨天全交医院了,我打算钱完就出院,走一步算一步,首先保住那个受伤的女人再说。
憨哥听出了杨俊话中有话,他怕杨俊不安心治病,怕花钱。豆角开花藤牵藤,兄弟遇难心连心。他理解杨俊,为了打消杨俊的顾虑,开口表态说:要医!要医!都要医!钱的事大家再想办法。憨哥虽然把态表了,可他心中无数,钱从哪儿来?他想:家里值钱的东西就几头猪,几十只鸡和几十只鸭。世间上的事,衣食足,礼义兴;没得钱,光扯筋。有钱就是亲,无钱就是气,谁会借上十万八万元?更不要说几十万元的事,再说,借钱你用什么担保?他后悔自己说了大话。
憨哥又想:人有差错日,马有失蹄时。兄弟惹下的这一场祸,肯定全是他的错。别人走路走得好好的,没招你,没惹你,你把别人撞伤了能没钱就不管别人吗?将心比心,如果别人撞倒的是你又怎么想。一根田坎三截烂,凡事都要睁着眼睛看。兄弟受伤还有哥啊,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缺钱可以,缺德不行,出头榫子先遭难,我得替兄弟去看看受伤的女人。
那个女人在哪里?等我去看看。憨哥问杨俊。
就在隔壁2号病房,听说腰椎尖盘突出,直不起腰。杨俊轻声说。
憨哥起身走近2号病房,从玻璃窗看见一位中年妇女平躺在床上,腰部捆绑着绷带,牙齿和嘴唇咬在一起……双目紧闭,房间里没有一个人。
憨哥站着没说话,他想:话多不值钱,汤多不入盐。千万别在病人面前说什么,如果她知道我是杨俊的哥,正好一身癞子找不到擦处,到时为好不得好,反而遭狗咬。花药费是小事,万一闹成了残迹问题就大了,免得我这个当大哥的猫儿吃糍粑,脱不了爪爪。憨哥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心一酸,心里充满着矛盾,悄悄离开了病房门。
一天晚上,杨俊胸部剧烈疼痛,牵扯到肩部、背部、颈部、上腹、下颌,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呼吸困难。经医生确诊:外伤性引发的心律失常而导致心肌梗塞。
经过一天一夜抢救,杨俊一回到病房,开口就对憨哥轻声说:憨哥,你马上打电话给三娘,请他老人家来一趟漳州,我要见她一面,就说我活不了几天啦!路费钱我负责。
杨俊说完,随后对赵慧又说:我厂房里的床底下,用塑料布包着还有五千元钱,叫强强把钱拿来给你,到时好付三娘路费。杨俊说话时有气无力,全是央求的口吻。杨俊调过头眼巴巴望着憨哥,憨哥知道三娘是指山下曾经为他说过媒的杨三媒婆,杨三媒婆对兄弟俩好,他们两兄弟也信得过杨三娘。
憨哥这下犯难了,他想:你自己惹下这摊子祸都无法收拾,还要花钱请三娘来,花钱不说,与别人有什么关系?有这个必要吗?再说,三娘虽然不能说与我们家是非亲非故,至少可以说她不是至亲,叫她来有什么作用?她一不会说,二不会写,有屁用?憨哥显得有点不愿意,脸上流露出一种尴尬的表情。
赵慧呢,她想:自家都山穷水尽了,就几千元看家钱,为什么还要拿出来给三娘作路费?请她来做什么?要请,除非她答应借给我们十万八万。再说,谅她也没有这个家底。话又说回来,三娘人虽然好,懂一些人情事故,她见过世面。但是,捡来的请帜做不得客,在漳州是拿钱办事,她来能办成什么事?你杨俊简直是不是痛糊涂了?在说糊话?
赵慧反回又一想:要说杨俊真糊涂,他为什么会说床底下还藏有五千元钱?这钱连我都不知道,应该不是糊涂。难道他真的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与三娘说?不!不能白花这钱,要说什么事,不如就在电话里说,这样既省钱、又省事。
这时,赵慧的心,像铅块一样,又凉又硬,在胸膛里坠着,几乎要掉出来。她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对着杨俊说:我认为有话就在电话上说,免得别人走一趟。让三娘来漳州既花钱,又麻烦,万一三娘在路上出什么问题怎么办?
不!一定要叫她来!……赵慧!我求你……我真的活不了几天了!杨俊说话时脸色苍白,话语显得可怜巴巴,有气无力,嘴唇不停颤动,似乎还有好多话被堵在喉咙。
憨哥本想像赵慧一样,说出不赞同三娘来漳州的话,可是,他望着兄弟一副瘦骨嶙峋,目光充满期盼的样子,心想:看来兄弟真的活不了几天了,将死之人,必有将死之言,就顺着他吧!好歹兄弟一场,这路费我出兄弟出无所谓。再说,三娘与兄弟关系不错,临终前见上一面,算是了结他一场心愿。
憨哥说:杨俊,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三娘,她的路费我出。可能两天就会到,她出过远门,不会出错,你放心吧!
憨哥态度一表,杨俊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双目紧闭,脸上微微泛起一丝丝红润。
晚上,杨俊床前的监测仪,心跳显示先快后慢,电波波浪式逐渐变得直起来。血压显示仪呢,越来越低。杨俊像木头人躺在床上,喊声不应,刺激无反应,医生慌了、赵慧慌了、强强慌了、憨哥更慌了。
憨哥想:兄弟,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我还要带你回家啊!今后的养鸡场、养鸭场、养猪场,还需要你给我帮忙啊!
赵慧想:杨俊,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孩子这么小?这次欠下的账又这么多?干脆你死我也……你等着吧,过两天我就来……
强强只管哭,哭得天昏地暗。嘴里不停地说:爸爸!三婆还没来,你不能走啊!三婆明天就到了,你再等等吧!强强不知道爸爸喊杨三婆来医院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不想爸爸死去,想用话语刺激,挽留他爸爸。
说亦怪,强强这一哭喊,病人有了反应,好像眼皮动了动,眼睛虽然没睁开,但他毕竟有了反应,汽车亮尾灯,回光反照。满屋人高兴起来,大家心里明白,这说明杨俊还没死,或者暂时死不了。
经过两名医生不停抢救,杨俊的心跳由慢变得快了起来,逐步接近正常人心跳。心电图波纹呢,由微直慢慢变得波浪式起来,血压开始趋于正常。就在憨哥紧绷着心开始放松时,一名医生把他拉到门外,轻声说:病人不会坚持很久,你要早作准备!
赵慧这次车祸,原本头部、腰部、腿部多处受伤,当然,比起杨俊和那女人来要轻得多。经过几天的治疗,头部和腰部疼痛大幅工减轻,只剩下右腿骨折没有恢复,还有针刺的感觉之外,其他并无大碍。这天,因为杨俊病情反反复复,她怕多次在床上起起伏伏影响到折骨。索性叫憨哥把她的病床移到杨俊床边,她开口对憨哥说:大哥,请你把床帮我移动一下,让我挨着杨俊。
赵慧第一次喊憨哥是大哥,这次喊叫,她喊得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在赵慧心里,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得认账啊!你憨哥是什么想法我不管,事到而今眼目下,一家人就不说两家人的话。
憨哥听到越慧“大哥”的喊叫声,心里像吃下一块冰糖,甜到了心底,似乎鼻子里闻到了有一股女人的香味。憨哥和赵慧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这时正是夏天,赵慧穿着一件单衣,乳沟有一种迷人的感觉。加上原来应该是自己的媳妇,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梦中吃酒,尽想好事。憨哥边挪动床位边悄声说:“杨俊可能真要出问题了,如果真出问题,你说该怎么办?”
憨哥说该怎么办,本来的意思是在问赵慧是在漳州火化,还是把尸体运回家,他拿不定主意,要叫赵慧拿主意。至于他说的话能不能表达他的内心,话语达不达本意,他不知道。
赵慧呢,情急之中,她没想这么多,只知道大哥是在问她杨俊死了之后怎么办。要说杨俊死了该怎么办,这时的赵慧确实是盲人看天,漆黑一片。她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啊?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赵慧说完话,将头栽在床单上抱着床单哭了!憨哥的词不达意,“怎么办”这一问,引发了赵慧更多思考,她考虑的是,一则是如何安葬杨俊。二则,是医院的债务怎么办。三呢,是她母子俩今后的生活。她考虑得很复杂,考虑的事越复杂,她越是理不出一个头绪,她自然就实话实说,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当大哥的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憨哥听了赵慧的话,他觉得她屈解了他的话,接着补充说:我问的是你打算把杨俊火化,还是把尸体运回家?至于其他的事你暂时不用管,人死了入土为安,先把人安葬了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人就有钱。再说,现在国家正在搞精准扶贫,有政府在,有我憨哥在,反正不会饿死你们母子俩。
火化!肯定只有火化……赵慧哭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接着她又补充说:这地方死了人谁都不准运出去。再说路程这么远,谁给你运死尸?用车运死尸到老家少不了一万八千,哪来钱啊!说句实在话,现在还不知道被撞伤的那个女人还要多少钱才医得好啊!
那就火化吧!至于那个女人的病该医就医,那没话说。先说清楚,杨俊的骨灰必须埋在磨盘山。憨哥说到这里,一把拉过强强,把强强紧紧抱在怀里,接着说:你爸爸生前不能致富,我要让你爸爸死了看着磨盘寨致富,我要让他看着强强长大。憨哥眼泪汪汪地看着强强,说话时不停摸着强强的头,抹着强强的脸。
这时的赵慧,心想:强强是杨俊的强强,我这一辈子只有靠他了,我们母子俩绝不能再回磨盘寨,就是在漳州讨口要饭也不能回磨盘寨。磨盘寨一个穷山寨要发财,等来世吧!她下了死也不回磨盘寨的决心。再说,哪有兄弟媳妇和大哥住在一起的说法?哪有兄弟的儿子由大哥抚养的道理?
赵慧一边想着今后的生活,一边动了动发麻的右腿,由于赵慧疼痛的右腿问题出在髌骨,也就是膝盖骨无法正常转动。她咬了咬牙,心里不停地说:我这是那辈子造的孽啊!
强强!快去叫医生,我的腿痛得钻心子,我受不了啦!赵慧哭了,哭得很伤心。
……
憨哥和赵慧看不懂放在杨俊床边的心电图监视仪,当然强强也不懂,三人只知道仪表上有数字在不停闪现,有波纹在不断出现,闪烁不停。只有床边像一根炮筒一样的氧气罐他们知道,因为有一根氧气管直接连接在病人的鼻子上,有一副鼻孔罩罩着,管子插入鼻孔,这是在给病人输氧,目的是在延长病人的生命。三人死死盯着心电图监视仪、盯着氧气罐傍边的氧气流动显示器仪像水泡一样的出现。强强人虽然小,但他很聪明,知道仪表上的显示一直不变是正常,他爸爸不会出问题。如果有变化,或者说突然发生变化就不正常,就应该叫医生,他目不转睛盯着,不敢睡觉,也没有睡觉。他巴不得爸爸马上就能爬起来和他说话,甚至有了替爸爸死去的想法,只要天老爷同意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做。
妈妈快按床铃!医生!医生!快!快!爸爸不行啦!强强一边喊叫着要妈妈按床铃,一边呼喊医生。强强在呼喊声中一下子窜出房门,怕医生来迟,边跑边喊,采取双管齐下。
先赶快准备后事!我再做人工呼吸试试。医生一边心情沉痛地对憨哥和赵慧说,一边随着开始做人工呼吸。
不!爸爸不能死!爸爸不能死!强强发出惊叫声,声音仿佛振动得整幢楼都在颤抖。
不知是医生人工呼吸的作用,还是强强的呼唤声唤醒了病人。不一会儿,病人开始有了反应,监视仪开始出现趋于正常状态,杨俊嘴唇不停颤动,像要说话似的。
事有凑巧,物有偶然。杨俊,我来啦!你别离开我们……杨三娘从门外连跑带扑,一下子扑在杨俊身上,她拉着杨俊的手,哭着说:我堵车来晚了,你别怪我。你有什么话,赶快说吧!你放心,三娘依你……
杨俊听到杨三娘的声音,像是吃了灵丹妙药,突然回光反照,一下子来了精神,目光像两道闪电直射着杨三娘,眼里充满着期盼、渴求和希望。杨俊微微拉过杨憨的左手,又拉过赵慧和强强的右手,他把左手平放在被盖上,右手压在三人的手掌上,对着杨三娘说:三娘,请你见证,我要想把赵慧交给憨哥,叫强强喊他爹……我和赵慧没扯结婚证,因为本来……
本来什么?杨俊!本来什么?杨俊!杨三娘不停追问杨俊。可是,杨俊话没说完,喉咙里“哗”的一声,断气了。
杨俊一死,大家顾不了这么多,满屋人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什么动作也没做过一样,开始忙碌起来。憨哥跑前忙后,医院专护人员开始往火葬场送死尸。杨三娘自然护理着赵慧,她担心伤着赵慧的脚,怕赵慧骨折再次受到创伤,搀扶得很细心。赵慧呢,哭得像个泪人。
相关新闻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