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看来,这些家具都是在“闹革命的人”刚进里屋来的当时脚一碰便踢,手一遇变掀翻的。有一回,他们被驱赶出了门去好几天才得已回到家里来,且才刚刚进屋,见到此情此景,见到了比以上列举的还更糟糕时。这是小两口遭“劫难”之前平时节省买下来的呀。这实在太惨了,太惨了。于是他们两口子不得不在心里头说,自己从来没得罪过任何人,也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可偏偏咋就如此接二连三地大遭洗劫?他们这些“革命者”为何要小看了自己呢?这实在是故意糟蹋人家啦。我们虽是社会底层人士,但多多少少也算是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一名建设者吧!我们一家并非是党和人民的公敌,只要是未曾犯过什么罪。
因此,对于奸商、走资等等又何曾是!其实,什么是为国为民的行为,晓得尔等明白否?可是当尔等一旦上台后,就这样随便欺压老实人么?他们海家人越想越感到极度痛苦,愈思愈觉得忿恨。“斗争”,“斗争”,时不时闪现到他们的脑际间来。海彬一家终于从心底里,直接从心灵深处爆发出来复仇的火光:“好!好!老子跟你们拼了,难道老子就甘愿跪在你们的脚前!”他海彬从嘴里迸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后,又急急忙忙地进了屋去拎了根棍子冲出来,并大叫着要往市中心奔去。妻子李秀兰快快地跟了后去,死死拖住了他海彬返回屋来,左劝右劝起他千万别性急,因为这样做注定要遭“人头落地”的。
就哪怕怨恨人已怨恨到不知何种地步去了也得要忍一忍,两个先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商量商量新的“策略”该如何下才行,他海彬在妻子秀兰接二连三地伤心痛哭之后,心儿也开始软了下来。她秀兰说了尽管你如何的太愤恨至极,可在如此世道中,再有理也说不清呀。而且,又偏偏逢“文革”时代,偏逢这样的“场合”哩,这该如何想出对策来哟!她李秀兰总是哭丧着脸说了:你这样去了,还不是孤羊投群狼!
但他海彬却忿忿地说:是狼是豹我就怕!管他妈的如何厉害也要拼!
可老伴李秀兰却紧紧抓住他的臂膊不放,还边滴泪边这样对他海彬说:就算你打死了前面那一只吧,那你就想不到窝里还有一大群饿狼仍还没出动么?他们终究要把你吞掉的。急着性子可不行啊,阿彬。算我求求你啦,算我求求你,你还是先为我和兰儿着想为好啊------
可他海彬总是昂着头不说话。
但作为妻子的李秀兰又不得不再度解释说:阿彬呀,虎豹老巢里还有一窝未曾出动的豺狼,无论你怎样勇敢,它总要吞掉你的。我的老伴呀,你可知道,只要你打死了一只小豺狼,大豺狼会放过你么?
他海彬这时静静地想了想,感觉得老伴的话还颇有一定道理。他慢慢感觉得,看来这门灾祸还是不小,他海家当然小心为妙,如果性急,只能招来灭门之祸。他了解后面确实还有一大群凶狠的豺狼,对于那些狡猾的野兽,只有想方设法对付它才有可能取胜呀。他海彬静默着,感到这次灾难还很不轻呀。于是他海彬不得不问起老婆来:那---阿秀,以你的话,那咱该咋办好呢?
她李秀兰认真地对他海彬说了:咱们得先争取恢复工作哩,咋就随便蛮干!
他海彬却显得不高兴了起来,反而大声说道:工作?那简直就要变天了,我们只能下农场接受改造啦。他海彬一时间想起了五七年有些人的命运。
这时,当妻子的唯有如此开导丈夫说:干哪种活儿也行喽,只要给点钱糊糊口。阿彬,你不是说过“真理靠斗争得来”么?我是记得清清楚楚哩。
他海彬仰天叹着气道:斗争?难喽。
她安慰他:先做好思想准备嘛!
他海彬默想:那依你说的。他不再像原先那样忿忿不平啦。
海彬、李秀兰夫妇俩就这样忍忍了下来,慢慢地理好凌乱杂物,捡拾起还能用得上的东西,可捡着捡着,发觉哪怕微小的一棵针都“失踪”了,这直叫他俩不禁老泪如雨,悲凉、凄苦、失望都一齐涌上心头来,他实在一点儿也忍不下去了。就又猛然调转车头冲出了门去,秀兰赶忙死死拖住他并且开始让哭声震天动地哀求他海彬道:阿彬呀,我的老伴呀,你咋这样做呢?就算你顾得了自己,可也得想想我和孩子呀,请你忍忍呀,请你忍一忍就会过去的,兰儿还小呀,以后她还要工作哩,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他望着妻子那副可怜相,心都只好软下来了。可是他海彬又实在忍不住这样悲惨的打击呀!这真叫他海彬左右为难啦。妻子阿秀又一刻也不停地在劝劝他:你要相信呀她爹,难道咱在这样的大国里,已经没人再相信我们是好人么?你就想不到他们总有一天会倒下去的么?算咱们现在没什么本事,没什么出息,但只要努力些哪会不成功的?哪会不感动天老爷的呀!她秀兰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对他深深地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但愿丈夫海彬能够很快理解得了当妻子的秀兰的心。
于是一个接一个相关联的问题她都跟丈夫认真分析了,他海彬也全然明白了。在这样的人间尘世里,只有靠你具有坚强的性格,坚韧的毅力才能够行得通哟。当妻子的秀兰也在流着泪很伤心地打量着她丈夫海彬,又尽力地打扫着屋里的“垃圾”。他海彬仅仅知道,她这是想用勤劳来感动别人哩。一个多好的妻子呀,他当老公的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于是他海彬开始动心了,又蹬了下去捡拾起零散物品了。“家”一度被弄得七零八落,这就不得不促使他更加深深地懂得了“真情”和“隐情”起来。在如此之人间尘世里,痛苦是诉不完,道不尽的。就这样,他们既不让人知道,也不随便告诉过任何人,两口子在郊区默默无闻地度过了这段多灾多难的岁月,希望不要再作无谓的“牺牲”了。
后来,市革委和省革委的领导派干部下来,通过多方的调查,了解,大家都很同情他们的不幸。先前的好友,也都很同情他们。有的朋友竭力为他们海家“辩护”,尽力替他们“申诉”,尽量为他们打抱不平,尽力反映他们俩的真情实况,努力给下来调查的专案组提供材料,有的人还竟然花费了不少钱财,把腿都给跑肿了也还不算,打这家门出来又进那家槛,上面才稍微给减免了他们两口子一点点儿负担,每个月发给五十来块钱做生活费以维持他们一家三口的生命。
从此,他们夫妇也很少挨批挨斗了。当然这是不是就说,他们当年多多少少也替国家做了点事情,确实有了一定的贡献?连上面的领导都说,这只是看在他们认错的态度上,要是别个,那就 “永远不得翻身”啦。打这以后,他海家才勉强把日子安定了下来。两口子也自感觉得:只要能过得去就算不错了,牢里头还关着不少的忠良哩。他们想起一同和他们战斗过的同志,还有一大批人出不了牢房哩。特别是“流浪儿”随处可见。“肮脏人”哪怕是一丁点的关心也始终得不到官家的任何关照呀,而自家已经落难到了这步田地,还能够再帮助谁,拉谁一把呢?这一年的秋季,海琴她也勉强能够上近郊学校念书有两年了。当年她便在郊区一所小学里读到了三年级上学期,当然她也同样不被“响当当的工人阶级”家的孩子看得起。同学们个个都骂她,处处都在欺负她,甚而至于还在背地里吐起了口水淋她,并还打她哩。而老师又不能管,且也管不了。
你看看,他们那些人多么聪明呀,不仅轻易侮辱了她,还要拉她海琴去见“无产阶级专政”统一管制下的老师们。让她上办公室见校长,那简直是叫她不得不只好硬着头皮让人家充当“爹娘”。其实,这些“老师”也暗自“教育”了她小海琴,至于那据说是“红卫兵”、“红小兵”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常常在一起戏弄她。每当下课时候,他们那帮“红卫兵”“红小兵”就可对她这样说了:“海琴呀,你爹,你妈都是走资派的”。“呸!你爹才走资本主义哩。”“臭老九---!”“甭跟我们在一起!去,滚一边去!”她遭受接二连三的凌辱,唾沫,那帮人一直弄得她哭了才跑。她怕他们,不敢独自上学校去,唯有返回家来告诉了两老,并如实讲述了她如何遭受人家欺侮的经过:“妈妈,他们欺侮我,骂我,打我。”她一跑回了家来就如此对老人说了,还哭鼻子揉眼睛地说着。
海彬两口子也感到无法,阿妈秀兰只好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含着眼泪说:孩子呀,你别哭,别哭,要坚强些,噢!
从此,两夫妇都教导她海琴别怕他们。上了学校去不要总是接近他们就行,只要好好念书就好啦。她海琴听了老人的话,第二天就照着老人的话做去,可是,虽总免不了会遭受凌辱呀,况且,还有一些老师的鄙视哩。因为看不起她的人照样看不起她,是说她乃“黑帮”子女嘛,家庭成分就本不好。尽管她的学习成绩如何好,也从来得不到什么所谓的“奖状”哩,还有什么“三好生”那更评不上哪一回啦。她因此更深感伤痛,更觉得失望,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她有好几回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到别人不爱去的地方低声哀哭。每一次回家来,老人们见着她眼圈总那么红,就立马猜到她又揉过眼睛啦。在整个学年中,没曾见到过她有一天笑脸过,这样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就留下了无比的创伤。这样的学生生活直至小学毕了业。六九这一学年七月间,她参加了市中学招生考试,按分数,得了全市高小毕业班第四名。但就由于父母的事,还是没有及时得到录取进中学去。且市文教局领导也说,她海家成分不好,她海琴是“黑帮”子女。真的,在当时,国家是很注重政治面貌这一关的。为此,她就不能很快进了“无产阶级领导下人民开办的学校”就读啦。
相关新闻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