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这年春早,通天坳刚出土的楠竹笋,就把远在葫芦坪箐林中的野猪、猴子和老虎诱惑来了。黎清云与儿子黎林、黎竹带上黄板儿,去为王七老爷巡山,顺便安了几把弩刀,安几个套子,挖了几个陷阱,架了一间大竹圈(笼子),用于安杀来糟蹋竹笋的野物(山里人不喊野兽,喊野物,野生动物的总称)。运气好安几个野猪、山羊。还在小沟边做了两架“水梆梆”,流水装满竹轮上的竹筒,下坠,水倾,竹轮转,竹轮上的木棍,便敲打竹梆,发出惊人的声音,来吓跑野物。上千亩林地,总有许多防犯死角,笋子还是让野物糟蹋了不少。
远山传来“箍黄桶”的声音。“轰,轰轰”“轰,轰轰”。黎清云对儿子说:“这是虎啸,老虎离我们远,啸声在山谷回响。倘若你在路上听到‘咯,咯咯’‘咯,咯咯’像人咳嗽的声音,老虎就在你周围八九丈远。你要赶紧躲让,被免碰闯。”
黎竹问:“说老虎要吃人呢?”
“‘蛇咬三世冤,虎咬对头人。’老虎饿了,你又与他对闯,它才咬人。”
远山箍黄桶的声音还在继续,“轰,轰轰!”“轰,轰轰!”
金树成在家里教幺妹金有芳扳轿子,已经用斑竹扯起了四大架。高宽的轿门,两边小楠竹为门枋;轿内的坐台,揭开就是一个箱子;两边的窗户,用小斑竹扳成万字格的图形,可以梭动。两边的轿竿穿孔,用硬杂木挖孔,包在竹块中,用细竹篾席包裹成流线型。轿顶半圆形如凤冠,用竹篾席封顶。全都用桐子熬的光油来刷几道,能抵风雨。底板用一寸的老杉板钉成,既轻又有承重力。四方的脚磴离地三寸高,雨天都能搁在地上。竹制工艺基本完成,只差大红缎子绣花轿衣,彩缎门帘,四周的珍珠吊牙,铜宝顶,铜质金瓜钺斧。这轿子就齐备了。
“老汉儿,好久去接大嫂?”有芳问。
“我四处打听,准备买房子。钱差些,王大胡子答应借给我。有人帮我寻找恰当的地方,我去看了几个。不是地方风水差,就是出产不行,柴不方,水不便;要不就是出脚路不好。一住就是好多年,说不一定还是一辈子的事。不选好不行。”
“做香到现在一年多两年了,人家转弟才有这种耐心。”有芳说,“我们总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你光考虑你的面子,没有考虑别人的心情。”
“转弟是个好孩子,不能亏待她。除风风光光把她接到金家来外。更主要的是让你哥一家能安居乐业。”金树成耐心解释,知道有芳会与有才和转弟传达。
金有才到雪白坪划篾条,十天半月才回家来。这次回来问他老汉看好结婚期程没有。金树成不是说这段时间忙得很,就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住房。
“你帮别人打官司都有时间,就是抽不出时间来为我择个结婚日子。”金有才觉得他老汉没把他结婚的事放在心上。
“你慌啥起,我一定要把你们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结婚是大事,不能马马虎虎,留遗憾。”金树成还是不恼不怒地给儿子解释。“我还要去一趟约妻口码头和余先生商量点事。”说着就走了。
这时转弟背了半背灰笋(用柴灰水煮的楠竹春笋)从后门进来,有芳接着转弟到灶房去,把灰笋捡到木盆里用清水泡起。“不要出去,有才跟老汉‘顶起’了。”有芳悄悄跟转弟说。
“啥起事情‘顶起’了?”转弟问。
“你跟哥结婚期会。”有芳说。
转弟说:“这个有才,择期是老人家的事,跟老汉顶啥起?不管他们的事。唉,有芳空不,明天黎一庄叔公六十大寿,跟我一路去大金沙吃个酒。”
“喊有才陪你去。”金大娘对转弟说,“我跟你缝的夹衫做好了,等会儿试试,明天穿起去走人户。”
金有才也进灶房来了,金大娘说:“你明天陪转弟到大金沙黎一庄叔公那里去吃生期酒。”
“要得,我这个毛脸侄孙女婿也去混一顿油大来吃。”有才答应,转弟脸上的酒窝更圆了。
有芳和转弟进金大娘的房圈里去试衣服。竹布做的面子,边三扣,高领大袖,短夹衫。袖口上绣花,盘脚领扣,针脚细密。大娘真是好手艺,转弟穿起巴身得很。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心里乐滋滋的。
“嫂嫂穿起硬是出人才。出去我哥看看。”有芳边说边拉,拉到过道,有才在那里看轿子。“哥,你看!”指着转弟的衣裳:“好看不?明天穿起跟你一路上大金沙。”
“我们转弟穿啥起都好看。”有才不是夸媳妇,是说实话。
“嫂嫂你看这一乘轿子是老汉儿专门为你扳的,结婚那天,用轿子把你抬来。你看安逸不安逸?”有芳逗起转弟闹。
“这样陡的山路,怎样抬法轿子?坐轿子的人都怕摔出轿来。走路比坐轿子安逸点。”转弟说真话。
“你上轿去,用箩索把你捆在轿子内,随便抬都滚不出来。”有芳说的有道理,但从古至今没有听说过新姑娘被绑在轿子里抬起走,除非是抢亲。引起大家哈哈大笑。
“明天早点下来,我帮你梳头,打扮一下好去吃酒。”有芳对转弟说。
“好!”转弟背起背篼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转弟提了四个“茶食箱箱”(装礼品的木质小盒子,一般装半市斤白糖或冰糖)来到了笋洞岩。金大娘喊:“金大毛、金二女还在睡懒觉,人家转弟恁远都来了。起来!起来!”
有芳闻声就起来了,洗了脸,就叫转弟到走廊来,坐在矮板凳上,开始帮她梳头。用剪刀修整齐留海,用竹夹针别好边发。转弟抖去身上的头发,脱去面子衣服,换上竹布夹衫。有芳端详一下,喊:“哥哥,你来看要得不。”没听到回答,金大娘说:“我来看,金大懂不倒。”看后说:“把柜子头你那双鞋拿出来,转弟脚上那双换了。我额外给你做一双。”有芳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拿出来给嫂子穿上。
人是桩桩,全靠衣裳。穿上漂亮的衣服,人就伸抖一头。穿绸袴缎,没得梳头好看。脚上无鞋一身穷,鞋穿上了,这个转弟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这样漂亮。
金有才出来看到转弟,忙喊妈:“我该怎样打扮?”金大娘说:“各人去穿干净点的衣服,换双鞋,叫幺妹把头发剃了。搞快点,慢了去吃晌午都迟了。昨天又没准备。”
转弟赶忙去打热水为有才洗头,有芳把老汉的剃头刀拿出来,就开始剃。刀不快,像在扯发一样痛,有的地方还冒血珠珠。转弟在面前,有才又不好说痛,只是说喊娘来剃。转弟看出来,去灶房把金大娘换出来,金大娘看了看剃头刀,进屋去把“档皮”拿出来,剃头刀在“档皮”上来回的“档”了好多次,才拿去剃,轻轻松松地剃完了。有才说:“幺妹,你记到哈,今天你把我整惨了。”幺妹说我是第一次学剃头,怪不得我。只怪自己牯到乖,那塞,要得好看,痛得尿颤。”
“赶快吃饭,好起程。路上尽量约到人一起走,昨天大坡头周二嫂的娃儿就被大猫(山里人对老虎的另一种喊法)叼去吃了。”
金大娘拿了个扁背,装了一截长衫衣料,两个茶食箱箱。又把转弟口袋装的四个茶食箱箱放在背篼里,叫有才背起,就起身。
从约妻口顺赤水河边上行,经荔枝溪,由小关子过河,到葫芦垴,过闷头溪,就到大金沙了。转弟和金有才很般配,像拜新年的小两口,一路说说笑笑,引来许多路人赞许的目光。赤水河中,上面来的楠竹筏子,三张两张,断断续续,在水筋上慢悠悠地任水推行,注目欣赏。一单单上水盐船,在纤夫号子的催促下,亦步亦趋往上爬行,不时驻足赞扬。心情愉悦,这三十来里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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