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鹊巢
是夜,一群具有官方背景的陌生客人鸠占鹊巢,侵入生态博物馆,强占了他们的处所。
拉马魔洞温泉的水能治癌症,据说越深入魔洞,温泉水治疗癌症的效果越好。癌症病患者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魔洞很深的地方,结果发生了灾难,龙王泉冲出来时,要了五名癌症病患者的命,还有三人失踪。拉马温泉被迫关门整改。整改完成后,市卫生监督局派员进行专项检查验收,决定晚上住博物馆。博物馆方面不敢怠慢,只得将房间腾给检查组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博物馆的客人迁出,在食堂和附近山坡搭帐蓬临时安置。年老体弱者住食堂帐蓬里,体质稍好一些的,住在博物馆附近的花园草地帐蓬里。这两个地方仍然安置不下,司马南山和兰巧儿年轻,又没有登记疾病史,博物馆方面给两人安排了两间山上的牛圈。
住得好好的被赶出来,司马南山很是不快。他并不知道拉马魔泉发生故事的消息。他没想到住得好好的会被驱赶,过去还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事情。按理说付了钱,房间将在合约期限内,暂时归他专属使用。英国的一位首相威廉•皮特形容财产权的重要性和神圣性时,说:“即使是最穷的人,在他的小屋里也敢于对抗国王的权威。屋子可能很破旧,屋顶可能摇摇欲坠;风可以吹进这所房子,雨可以打进这所房子,但是国王不能踏进这所房子,他的千军万马也不敢跨过这间破房子的门槛。”
“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我们社会里虽然还没有这么严格意义上的财产保护,如果使用者不违法,至少也应当对于合约期限内的契约关系予以充分的理解和尊重吧。
司马南山除了旅游时住过几次帐蓬,但没有住过牛圈。这样的住宿条件令他恐惧。他的另一个恐惧是与美女兰巧儿近距离相处。女人是老虎,和一个刚刚邂逅、名花有主的漂亮女人在一起,担心事情传扬出去,毁掉他前世的清白与美好的名声。果果保存好他们的行李后,背着被包领着他们从梯田间的狭窄小路上山。司马南山极力想摆脱这种尴尬,央求道:“果果,能不能换一个地方嘛,不要安排我住牛棚,我老子住牛棚住怕了。”
兰巧儿得到解放显得很开心:“你老子住过牛棚,弘扬家族传统子承父业,还不好?”
果果纠正道:“不是牛棚,是牛圈,”又说,“别担心,我会把牛圈铺得像星级宾馆,包你们住了还想住,舍不得离开。”
司马南山受爷爷和父亲影响,对牛棚深怀恐惧,唯恐避之而无不及:“牛棚真不是一个好地方。”
“还不好?许多当年住牛棚的人,后来成了著名科学家,文化大师,牛棚成为一个在中国科技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名词。”
兰巧儿这么说,果果抿嘴笑。司马南山见兰巧儿回头眨着眼睛,知道她故意搞怪,正色道:“如果不是因为在牛棚里浪费了宝贵时间,他们可能会做出更多的成果。”
“那样的话牛棚不是错过了为科学献身的机会?”
“你想献身,牛棚也不是好地方。”
“献给你,你敢不敢要?”
兰巧儿挑逗地盯着他,倒把司马南山弄得哑口无言。
果果见他俩斗嘴觉得好笑,说:“月亮山牛圈与牛棚不一样,很温馨的。”
“再温馨的牛圈也还是牛圈,不是五星级宾馆,牛圈是牛住的地方,不是人住的地方。”
“我一定把它弄成星级宾馆的档次。”
“好果果,别这样,哪怕在前台的沙发上蜷一夜也行啊。”
果果说:“你还想睡前台的沙发?几张油腻腻的沙发领导用来照顾重病号。”兰巧儿说:“你别说沙发,上一次领导来,我和老杨被安排在前台沙发上,旁边临时加了两个床,天亮醒来时,旁边床上的两个重病号身子都硬了,吓得我醒来就晕厥过去,待我在救护车上苏醒过来,看到旁边躺着两具尸体,又晕了过去,一天吓坏了两回。”旁人的苦难并不一定成为他人心中的痛,果果呵呵一笑:“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见怪不怪了。”兰巧儿说:“我除了尸体,什么都不怕的。”司马南山见她这么没心没肺,用手指捅她的腰。兰巧儿扭着柔软的水蛇腰,格格地笑:“你捅我干吗?”司马南山脸热辣辣如火烧坡,边使眼色边道:“我没有捅你啊。”
“你就捅了,还不承认?”
“我想问你,你怕狼不怕?”
“问就问,也别捅我呀?”兰巧儿盯着他说,“莫非你是狼?你是狼,老妹我还是虎呢。”说完抿嘴呵呵笑开了。
她目光火辣,司马南山不敢接招,为了掩饰窘态,跟上果果说:“果果,能不能换我到帐蓬嘛,只要和大家一起就行。”果果决然地说:“没有帐蓬,有帐蓬我还用跑上山来?”又说:“你担心什么呢?”司马南山嘴蠕动了几下,纵有一万种理由,也说不出来了。果果问:“兰姐姐,你怕不怕?”兰巧儿说:“我说了,除了尸体,我什么都不害怕。”
“小山哥哥,姐姐都不怕,你担心什么呢?”果果笑开导他,“年轻人整天和老人、病号呆在一起,烦不烦啊,我烦透了,安排你们远离他们,我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放松放松。”
“什么机会,人家名花有主。”司马南山小声叽咕。
“名花有主怎么了?说说话不可以吗?”
“可以啊,我担心,”他凑近果果耳朵悄声说了几句。果果嗔道:“你呀,这有什么嘛,年轻人在一起没有错误,像我们伊马年轻人行歌坐月,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搂抱在一起唱着情歌谈恋爱,感情像月光一般纯洁,心灵如水一般宁静,多么美好又多么值得回忆的青春时光啊。”
“就这么一直唱歌?唱到地老天荒?”
“是啊。”果果眉开眼笑,“能够唱到地老天荒,这不是情侣们的愿望吗?”
“中间,中间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呢?”
“谁叫你这么不老实,这么不纯洁啊。”果果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什么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就到地老天荒啊。男人要负起责任,成为女人坚强的依靠。”
司马南山哑然无语。在男女谈情说爱这件事情上,过程或许不一样,结果永远相同。
“兰姐姐,你看小山哥哥,没有一点山的胸怀。”
“人家是小山,不是大山嘛。”
果果呵呵一笑,问:“关于住牛圈,你的意见呢?”
兰巧儿潇洒地甩了一下长发:“我,无所谓,到哪黑哪里歇,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
果果说:“你看姐姐,多想得开啊,这个哥哥脑子定了,这点小事儿都想不通。”
说得两人都脸红了。司马南山心想,常听说山里的女孩拘谨封建,果果和她的姐姐,她们多开通,多放得开多豪放啊。
果果领着他们来到梯田顶上两座相邻的牛圈旁。春天牛犁过田后,放到牛头山上去了,草粪被送进稻田里作基肥,牛圈底空了起来。牛圈上面原来塞满了稻草,也被扯下喂牛了,还剩下薄薄的一层。果果敏捷地爬上牛圈,麻利地把草拢在一起,在牛圈上层的圆木上铺开,垫了厚厚的一层。司马南山和兰巧儿肩并肩站在牛圈下面。草发酵产生的温热浓重气味一股一股熏出来,司马南山皱了皱眉头:“住在这样的地方,你真的无所谓?”兰巧儿温温一笑:“好歹是个窝嘛,聊胜于无吧。”司马南山对她这种逆来顺受、随遇而安的态度很恼火:“把你丢在山上,你真的不生气?”兰巧儿笑问:“不是还有你作伴吗?”司马南山气得脸色铁青。兰巧儿用手肘轻轻碰着他:“你不是想体验生活吗?多难得的体验啊。”
记忆深处的影像又复活了,心灵之门一下子洞开了,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精神释然了。是的,牛棚牛圈是隐藏在知识分子记忆深处最珍贵的部分,它成为一座一座的大学,磨砺和成就了无数的大师。他笑着说:“住牛圈,或许会让我们也沾一点大师气。”兰巧儿乐了:“‘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典型的阿Q精神,不过,你能够这样想就好。说不定今晚的牛圈,也会留下珍贵的记忆呢。”司马南山自嘲道:“我是担心犯错误。”兰巧儿看了一眼在上面忙活的果果,悄悄踢了他一脚:“你不能纯洁一点?”
“纯洁,纯洁,老说纯洁,当下物欲横流,哪还有什么纯洁可言?”
兰巧儿受到刺激,目光呆了。司马南山抬头问:“果果,要不要我上来帮忙?”果果抹掉额头上晶莹的细汗,爽朗地说:“不用,不用,上面又窄又矮,挡手挡脚。”她把膝头往铺好的草垫上压了压,说:“牛圈是博物馆备用的客房,人多时就安排在这里,主人家特意留下一些稻草垫铺,你看垫子多厚,多舒服啊。”她叫司马南山递报纸和胶水,把棚顶裱糊好。铺上被单,摆上薄被。还在床边挂一道帘子遮挡。她从牛圈上梭下来,满脸汗涔涔的,后背也湿透了。司马南山见她热得这样,怜惜地说:“这座五星级别墅给兰姐姐,我的别墅我自己安排。”果果说:“哪行呢?这是我的工作。”司马南山见说,不敢再与她争抢,只得依了她,站在下边打帮手。
待两个床铺铺成,果果巡视着自己的成果,得意地说:“多温馨的地方,多美丽的景色,称得上乡间五星级别墅宾馆了,第一座宾馆床铺稻草厚一些,兰姐姐金贵玉体,是豌豆公主,住第一座别墅。小山哥哥住隔壁这一栋,同时肩负保护豌豆公主之责。”兰巧儿感动地说了一声谢谢。司马南山立正敬礼:“遵命。”
安顿好住宿,差不多到了就餐时间,三人又回到山下。司马南山和兰巧儿找了一张空着的八仙桌坐下,汤镇义走了过来,搓着手说:“哎呀,兄弟,我来晚了。”司马南山问:“你的客人接来了?”汤镇义抑制不住欢喜:“接来了接来了,都是有身份的客人,把博物馆空出的房间都填满了。”司马南山说:“今天不是都搬出来了吗?”汤镇义说:“没关系,自古官来民避,习惯了。”他把眼睛看着兰巧儿:“你们上哪儿去了?”司马南山说:“果果领我们上山安排住宿去了,你安排好了?”汤镇义面露愧色,说:“对不起,我,我,博物馆把我列为明天检查组座谈会的特邀嘉宾,我不用搬。”他把手一指:“要不,你们两个不用上山,去住我的房间?我那是套间。”司马南山说:“那怎么能成?我们?”他眼睛看着兰巧儿,话说不下去了。兰巧儿淡定地说:“谢谢,果果小姐给我们各安排了一座五星级牛圈宾馆,其它人知道会羡慕煞的。”汤镇义笑道:“真有那么好?那我也就放心了。”兰巧儿看到端上来新鲜的汤,说:“我去打些汤来。”站起后她问汤镇义:“汤县长,今晚小山哥哥让给我,你放心吗?”
“放心,放心,一百个放心。”汤镇义说。看着她曼妙的身影,他凑近司马南山耳边说:“这是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你要多加小心,跟她上床可以,千万别谈钱字,也别谈感情,谈感情伤钱。”说完,起身用力揉了揉他的肩,陪客人去了。
兰巧儿端了两碗南瓜汤过来,把一碗放在司马南山面前。他见南瓜汤黄橙橙的很新鲜,说:“红米饭,南瓜汤,挖野菜,也当粮,这三种东西都是南方的特产。”
“也是月亮山特产。”兰巧儿轻声问,“你老表说了些什么?”
“他能说些什么?”
兰巧儿鼻子一哼:“能说什么?他在博物馆可是能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司马南山边喝汤边想,表哥和老杨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兄弟吗?为什么相互之间怀有那么大的敌意呢?难道是为了兰巧儿?他默然无语。
吃过饭出来,天色尚早,吹过原野的风还带着日间的燥热,两人沿着田坎到风雨桥上坐了坐,边说话边听小溪流水潺潺,像听着一首悠远的童谣,心灵也像滑过石板上的泉水一般纯净。待到晚霞满天,夜色渐渐地顺着山坡滑落,准备铺满整个山谷,他们起身绕着弯弯小道一层一层的爬过梯田,走向五星级牛圈宾馆。
司马南山心有不甘,试探着问:“要不,我们打电话叫一辆出租,到县城喝喝茶,唱唱歌?”
“算了吧,又不是钱多得花不完。”兰巧儿说,“住一夜牛圈,还是五星级的,花钱都难买到这样的享受呢。”
司马南山笑了。这是一个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心里细腻,会过日子的女人呢。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女人,怎么愿意跟一个重病缠身的老头鬼混?
“我们一起上山,你不担心流言蜚语?”
“莫非你心里有鬼?”兰巧儿站定,用挑战的目光逼视他,司马南山像老鼠避猫一般避开。她显得非常开心:“果果不是说了吗?内心干净,你担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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