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晨津
房间内弥漫着刺鼻的苏打水味,司马南山推开了窗。夜阑人静,在欢畅的蛙声中,微风送来甘冽的稻禾馨香,他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刚才的不快被美好的夜色荡涤干净。佛家语曰,享受当下。此时,躺在山村的夜里,犹如躺在安全温馨的摇篮里,渺茫的夜韵宛如亲切的摇蓝曲,把他的思绪带向梦幻般的童年。
他带着这种美好感觉沉入梦乡。散淡的梦轻盈透明,梦境在一片生机勃勃的草地上铺开,舒展而悠远。梦的色彩犹如绿宝石一般圆润艳丽,闪烁着令人心醉的淡蓝色莹光。
多美啊。梦呓充满了乡村的甜美。
宛如夜风吹过,木楼吱嘎吱嘎地轻轻摇晃,人像睡在吊床上。司马南山醒过来,将手抬起来探了探,没有风。倾耳聆听,隔壁房间传来躁动的声息,起初控制着、压抑着。随着床的摇动,木楼像被一阵一阵的风助推着,不断飘向风头浪尖。女人好像被扯掉堵塞在嘴里的东西,突然歇斯底里地嘶叫,犹如一匹饥饿的野狼撕咬着一团新鲜的肉食,边吞食边哼叫,透出强烈的不可抑止渴望。男人像深沉老道的歌者,很好地把握着演唱节奏,一遍一遍地哼唱充满了岁月风尘的颂歌。
在充满烈性酒味的嘶叫声中,司马南山的美梦变成一只透明的水晶玻璃球,掉在坚硬的花岗岩石板上,摔成无数碎片。
噢!一声尖锐的嚎叫破壁而来。女人似乎被野狼撕裂吞噬了。这种吞噬正是她所渴望的,她急迫,欢快,振奋。之后声音安静下来,只剩下细碎的深意味长的淫笑,还有悉悉索索耗子一般游窜的动静。
他们安静了,躁动不安的司马南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四周都传来低沉的呻吟,带着某种剜割人心的痛苦。司马南山浑身发冷,裹紧被子蜷缩成一团,惊恐地注视着挂满冷月光的窗,生怕有什么东西从外面突然闯入。
一热一冷,司马南山堕入痛苦的深渊,他就这么一直睁大眼睛注视着窗子,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把他惊醒,他扭转头,吃惊地听着从楼上楼下、隔壁传来的这种协调一致的声音。他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响声,闻到了随空气窜入的尿骚味,他猜想是小便落进竹筒发出的刺耳响声。
“有马桶还要把小便阿进容器?这些人疯了吗?”司马南山恨恨然。窗外的世界罩着一层淡白色的薄雾,山景迷蒙。温润潮湿的晨光,给人以亲近的温情渴望。司马南山决定逃离充斥着杂乱肮脏的声音和污浊空气的房间,跳下床飞快穿好衣服,换上旅游鞋,拉开门一阵风冲下楼。
“这么早就起来了?”汤镇义穿着运动衫,在星光大道上原地踏步锻炼呢。他腰间挂着两串矿泉水瓶子,有一只就是他昨天喝光的矿泉水瓶。随着踏步叮当晃荡,形同丐帮帮主,模样十分滑稽。
“早。”司马南山吃惊地问:“你这是跳什么民族舞蹈?”
“跳什么舞,取生态水。”汤镇义晃了晃瓶子,“我怕你没有瓶子,给你带了。”
“那走吧。”尿骚味让人恶心,司马南山想快些离开。汤镇义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早,我们赶在第一抹阳光落在小天池,这个时候的生态水效果最好。”
“他们在干什么啊?”
木楼的走廊上站着不少人,每一个人手里举着一根玻璃试管,里面装黄津津的东西,表情肃穆虔诚,嘴里念念有词,履行某种庄严的仪式。一个白须飘飘的老头站在楼对面山坡上,演练太极向下发功。他们随着白须老头的姿势而舞动,飘然如仙鹤之姿,不时将玻璃杯举起放下。
“饮晨津。”
“什么叫晨津?”
“是,是早晨的第一道美味。”汤镇义低着头小声说,“就是早晨的第一泡尿,据说最好为童子尿,过漏后装在玻璃容器里,等大师兄弟发功,吸收朝露精华,变成晨津。饮晨津长寿养颜,包治百病,长命百岁,晨饮协会中的有钱人,就在村子里专门订购童子尿来饮,没有钱的,只好饮自己的第一泡晨尿了。”
“你为什么不饮?”
汤镇义吐了一下舌头:“太难闻了,太恶心了,老子宁肯死也不喝那东西,人干净地来到世间,死也要死得干净壮烈,是不是?”
“良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白须大师兄弟猛击双掌,合十向天祈祷,发出了畅饮的喻示,站在廊上的各色人等,将玻璃杯中黄澄澄的晨津一饮而尽,如饥渴者畅饮清泉甘露,嘴里发出极其享受的呵声,眼睛满足地眯着,胸腔里传出泉水泛过石台的潺潺之音,清脆响亮而富于韵律,宛若晨间一道美妙和谐的乐章。他们浮现痴迷而幸福的神采。司马南山暗想,难道吸收了朝露,经大师运功发酵的小便,真会变成晨津,味如甘醴吗?
他的困惑神态引起一左一右大师助手的注意。右边一位是昨晚参与欢迎他的导师兄弟,见到他们走过来,热情地打招呼:“老板兄弟,早,你对晨津感兴趣吗?如果有兴趣,欢迎您加入晨津畅饮协会。”
汤镇义不停地向他抛眼色,要他深思再作决定。司马南山略一沉吟,问:“加入晨津畅饮协会需要什么条件?”
导师说:“我们先不谈条件,你可以试饮几天,饮晨津适合您的体质条件,产生养生保健的功效,咱们兄弟直说了吧,对治疗您的病有帮助,咱们再谈条件。”
一个病字刺激了司马南山,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里的每一个人考虑问题都与病联系在一起呢?见他犹豫,导师兄弟继续劝道:“老板兄弟,看到我师傅了吗?一百一十八岁高龄,一百岁的身体二十岁的心脏,三十岁的筋骨,四十岁的皮肤,五十岁的头发,翻山越岭健步如飞,我们这些人还跟不上趟。”
“师傅一百一十八岁?”
“是啊,户口本上写着呢。”导师无不得意地说,“他年轻的时候,一位道士教他一剂偏方,经过他不断改进,用晨间第一泡童子尿配制成的晨津,成就了他今日铁棒一般的身体和不老的容颜,他把秘方传授给我们,众人受益。我师傅还把秘方加以改造,经过发功后,自己的第一泡尿也有童子尿的功效。我们计划把晨津推向全国,推向世界,让人类共同受益。”他凑近司马南山脸前,翘大拇指一挥,嘴一撇,“不瞒兄弟,为什么中央有的领导那么长寿呢?有的那么短命呢?长寿者都按照我师傅的配方饮童子晨津呢。”
一个户口本让司马南山见了疑,户口本还是建国以后的事,此前哪来什么户口登记呢?后面这个牛吹得更大了。司马南山嗤之以鼻。汤镇义担心表弟惹祸,魁梧的身躯一横,将他挡开:“我们先去打生态水,晨津的问题回来再谈。”
“生态水,哼。”导师用鄙夷的目光斜视着两串塑料瓶,不屑地说:“几瓶寡水命都养不了,还能养颜益寿?”
“这个问题以后再研究,有的是时间。”汤镇义倒也不和他计较,推着司马南山乐呵呵地走了。
汤镇义在导师面前奴颜媚骨,司马南山很愤愤不平:“导师怎么能那么对你说话呢?”
“怎么对我说话?”汤镇义装憨。
“王妈卖瓜,夸夸自己的协会也就算了,怎么贬低人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伊马,月亮山那么多长寿老人,百岁老人世界平均第一,还不是得益于这里的水?”汤镇义说,“咱们还是快走吧,第一抹阳光下的生态水最妙。”
司马南山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导师颇有点派头呢。”
“不是派头,是来头。”汤镇义说,“他原是南方大学的一位处长,挂职当市长助理,到期后主动要求转地方任职,时任市委书记和他是校友,就留下来任了县长。”
“怪不得你们有共同语言,原来同为道中人啊。”
“切,我才不像他那么贪呢。”汤镇义不屑地道,“书生为官呀,直线思维,不太会转囿,要么太廉洁,要么太贪,又不会掩饰,结果伸手就被捉。”
“廉洁就廉洁,还有太廉洁的?”
“唉,这年头,跟你说不清楚。”汤镇义把手挥了挥,又回到主题,“他叫人直接把钱打到银行卡上,这不是明摆着留证据吗?好在钱不多,又有市委书记老大哥保着,转到一家国有公司任书记兼副总,谁知不熟悉行道,仗着市委书记这后台争权,排斥老总,又急于打翻身仗,在生意场上的险滩暗礁中,着了人家的道,几十亿的资金打出去,对方收到钱后人间蒸发,据说去了加拿大,原本还能勉强维持局面的公司,轰然坍塌。他成了领下岗生活补贴的老总,还沉湎于几年前的风光,吹嘘说如果不是时运不济,市委书记都该轮到他了。”
“要是时运好,说不定我们是国务总理了。”司马南山笑笑,“这,可能吗?以推理论英雄,到头来可能是狗熊呢。”
汤镇义笑道:“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他还讲派头,瞧不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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