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美眉
穿过木栅栏走廊,司马南山闻到了淡雅的玫瑰香味。寻找香源,发现浓郁的香气是隔壁2255房间飘出。他伸长脖子悄悄探看,隔壁是一个套房,陈设看起来相当精致,黄色的板壁上装饰了一些小饰物,可爱,有趣,非常温馨。一个身着睡袍的女人懒起画峨眉,背对着门坐在独木圆凳上,,面对椭圆形的梳妆镜梳妆。安扭动着曼妙的蜂腰,抬起一双温婉的玉臂,将一头湿漉漉的青丝盘起,镜子映着一张鹅蛋形的脸,丰润的脸艳若桃花,桃樱小嘴和尖尖的下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朴愣着,活脱脱一幅贴在镜前的古代仕女画。司马南山脑海里钻出了两个字:狐媚。他想到《聊斋志异》里面狐狸精与书生的故事,难怪书生会被女人迷住,他也对这张狐媚画恋恋不舍了呢。他很怀疑,镜前这个妖艳柔媚的女人,一只性感小猫,怎么会发出声震楼宇、令人揪心的狼嚎呢?她们会不会同一个人?
镜子里男人的脸与女人的脸拼贴在一起,两张脸居然重叠成一个和谐的镜像,女人知道背后有人偷窥,但并不回头,而是与镜子里的男人对视良久。见男人并无邪念,对着镜子挤弄一下眉眼,车身过来,把头发放下,满头青丝哗地披满肩背,顿时变得极为温柔宜人。她纤细小手儿一摇,轻启丹唇“嗨”了一声,算作招呼。司马南山胸口一紧,正待转身逃走,她带着磁性的轻柔妙音绊住了他,陡然尴尬地驻足原地。却不敢碰她明媚而灵动的大眼睛。
她真美啊。人们常说做情人做小三是需要资本的,她拥有足够的资本啊。这样优质富足的资本仅用于做小三,是资本滥用,投资投错了方向。拥有这样女人的男人,该需要多么强大的资本。他很想知道,这个拥有深厚背景的男人是个什么人,眼睛的余光瞟向里间,没发现有人。
女人倒也大方,像模特儿摆正姿式端坐,抿嘴笑看他。她皎洁的双手重叠放在膝头,身体曲线流畅,错落有致。大腿颀长匀称,肌肤温润如雪,性感十足,看着触目心惊。乳白色的丝绸睡裙贴慰着曼妙的胴体,散发出浓浓的女性气息,勾人心魂。
女人起身走过来,那身段,那体态,分明像练过功的,如同在戏台上款款而行,亦步亦趋,姿态十分讲究。她亭亭玉立,与他相对而视,个头比他还稍高一点。她微翘下巴打量着他,脸上的那种自信让他很受压迫。
“打水回来?来,进来坐坐呀。”
“啊,不了。”司马南山看了一眼女人的装束,担心惹嫌疑。
“你是昨晚住进隔壁的客人吗?我叫兰巧儿,叫我巧儿好啦,请问哥哥贵姓?”
“我叫司马南山,认识你很高兴。”
“啊,原来是大山哥哥呀。”她笑意盈盈,从他手里抓去一瓶水,拧开对着嘴倾倒,水咕咕直落进喉头,不让水沾湿描了红的嘴唇。与男人一气呵成的豪饮不同,泉水入嘴断断续续有节奏的灌入,如水落深潭,铿然有妙意。
“天池的水特别好喝,我很喜欢,老杨说那是迷信,不愿意去打水。”
“我不是大山,大山哥哥是加拿大人,电视明星。”
“小山哥哥?”她目光吊了他一下,满脸无限春光。她的手保养得很好,纤长手指如葱,白净如玉,描了紫色的美甲。他说:“山间空气新鲜,副氧离子高,爬山又能锻炼身体,促进血液循环,多好啊。”
“是啊,他脸皮儿薄,拿架子,不愿意排队打水。”她又灌了一口水,哈出一声气,并不忌讳谈她和那男人的关系,“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他还当他是领导呢。”
司马南山说:“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啊。”
“嗯,行。”兰巧儿说,“进朱者赤,进墨者黑,跟老杨这几年,把我养懒了。这水真好喝。”
女人的脑子散漫,永远想不到她下一步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兰巧儿忽然想起什么,趿着拖鞋跑几步,把瓶子搁在茶几上,转身拿出一叠材料递给他:“你看我忘了,晨津协会的导师兄弟来找你,让我把材料转交给你。”
司马南山不空手,示意她把材料搁在瓶子上。女人跟着他走过来。司马南山打开房间,把水瓶放门边桌上,正待回头和兰巧儿说话。冷不丁兰巧儿哇地尖叫一声,好像什么怪物扑向她,要她的命。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她一头撞进他怀里,牙齿打颤,双臂不停地发抖,双目紧闭。司马南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浑身汗毛直立,惊恐地护着女人,警惕地探头观望,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把她吓成这样。
医护人员同档头房间抬出一具女尸。他们把尸体架在美人靠上,歪歪扭扭靠着栏杆,尸体脸青黑瘦如骨柴,花白的长发一半垂下地,一半零乱的缠在头上。从嘴里伸出长长的紫色舌头,脸窝深陷下去。传说中的吊死鬼就是这般模样。警察进进出出勘察现场,医生护士用白布包裹尸体。司马南山想过去仔细看一看。无奈兰巧儿软绵绵的,柔若无骨的身体像一块口香糖紧粘着他。她脸色灰白,一双手臂死死地扣着他脖子,好像落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勒得他透不出气。女人的恐惧激起男人巨大的同情心,她温婉柔软的肉体又引发了男人宽大的想象空间。司马南山压抑着其它杂念,怀着一颗怜香惜玉之心,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没事。”女人似乎晕厥过去,毫无知觉。
一个女人,一个陌生的女人,一个熏香四溢又令人浮想联翩的女人,忽然间投怀送抱。司马南山曾经非常羡慕别人撞上这样的艳遇。待艳遇发生在他身上,倒把他弄得手足无措。
走廊上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穿过走廊,这是人们将尸体抬下了楼。
“抬走了。”他说。她幽幽一声喘气,死灰色的脸慢慢浸润出血色。只是她那么脆弱,那么可怜,清澈的眼睛里隐含着幽幽的忧惧,就像一只失群的可怜小鸟,叫人心疼得紧。他又很疑惑,这个光彩照人的年轻漂亮女人,一个傍着大款的小三,生活无忧,她忧惧什么呢?
司马南山真把她看成一只可怜的小鸟了,想抚摸她的脸。还不待他伸手,眨眼间女人变了一张脸,苍白如藕的脸鲜艳如桃花,清新明媚,灵光四射。女人奇妙变化惊得他目瞪口呆,像傻子一般看着怀抱中的女人。
“怎么,吓着你了?”她松开长臂,仍然把手搁在他肩上,与他脸对着脸,眼珠儿活泼泼地转动,嘴角挂着一丝顽劣的笑容。她故意逗他。
“没,没。”司马南山脑子木木的,反应不过来。
他憨厚的样子把女人的心软化了,嘴里欢叫一声“我的傻哥哥呀”,把一张桃花水色的脸贴在他胸口,听了听他紧张杂乱的心跳,笑着松开手,款款移上窗前,眺望窗外炊烟缭绕的山村,默思无语。
“你没事吧?”司马南山想着她眼睛深藏的忧惧,挥之不去。
“没事。”她回头乍舌道,“我在想,年轻男人和老年男人的怀抱是多么的不同。”司马南山眉头一皱,这女人真是太奇怪了,刚刚才还魂呢,思维跳到八界之外了。酒窝里盛满盈盈笑意:“年轻男人胸膛结实有力,很让人依恋。”
妈也,这是什么话?司马南山耳边又响起晚间狼嚎,那种激越的嚎叫岂是老年男人所能为?
或许她所说的老杨,并不老吧。见她不避讳这个问题,他受到鼓舞,放胆问:“昨晚地动山摇的,还老年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看五十是豹子狮子了。”
兰巧儿一愣,水桃色的脸慢慢涨成紫茄色,她眼睛一眨巴,又桃花盛开,笑容灿烂。站在面前的好像不是一个女人,是一个会变脸术的戏子,一个千面佳人。她鼻子一哼:“什么如狼似虎,他是回光返照,叫他不要闹腾,这不,心脏病犯了,救护车送医院去了。”
这故事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天方夜谭。他疑惑地打量着兰巧儿,问:“老杨住院了,你不去招扶?”女人真是红颜祸水,一夜激情就把男人整得爬不起来了,男人受苦了,她该咋的还是咋的,倒像是没事人一般。他见过爱财如命的女人,也见过猛如河狮的女人,心肠这么冷漠、硬如石头的女人,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与她温柔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照。
兰巧儿在圆靠椅上坐下,架起二郎腿,自得地摇晃描了美甲的脚:“招扶这事儿用得着我吗?医护直通车,住高干病房,VIP专业护理。”言意之外是,谈情说爱的事,床上的事用得着我,其它的俗事与我不沾边。
“还是有权有势好哇。”司马南山发自内心地感慨。他住过一次院,找了好多关系花了一大笔钱才能住进VIP高干病房,他们住高干病房仅凭一张嘴巴子,他住高干病房得数一大撂票子。人家住着心里踏实,他住着心虚,随时担心被挤走。
“是呀,有职有位的用权力换资源,咱们老百姓用资源换资源,人家空手摸鸡,咱们是物物交换。”说到摸鸡,她暧昧地笑了笑。玉手托着下巴,目光转向板壁一角,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司马南山偷偷地打量她。这是一个被男人精心调教出来的女人,就像一枚熟透的弥猴桃,散发出令人亲切的香暖气息,她的存在让房间充满了暧昧的味道。香暖的气息在他肺腑发酵,欲望细胞像春天的花儿般怒放。
“这个老杨,”司马南山莫名地笑笑,碰到她含笑的目光,他卡壳说不下去了。兰巧儿是个机敏又善解人意的女人,接过话问:“你想说他还那么有劲,是吧?”不待司马南山说话,她嘲笑道说:“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想死在我身上,用我的爱情,不,用我的生命为他祭奠,哼,痴心妄想。”
她的话让他心惊。谈起老杨,她是何等的冷漠,又是何其鄙夷,为什么还在要一起呢?她身体前倾,睡衣领子开口低,雪白圆满的美乳暴露在空洞的衣领里,司马南山把目光移开。他好歹也见识过一些美女,眼前这女人形态娇美,胸脯非常精致。
“你读过日本作家渡边纯一写的小说《失乐园》吧?”又是不待他回答,她自问自答,“男女主人公在性高潮时喝毒药死去,老杨自从得了不治之症,又被免职之后,他就对这样的死亡方式充满了幻想,幻想就是幻想,他行吗?昨晚他发病了,嘴里反复喊着死,呼喊着死神降临,让我为他殉葬,把这一栋楼的人都差不多闹醒了吧?等吃了药,眼看死不成,他舍不得死了,催促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她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司马南山在床边坐下,安静地听着。身患重病的男人怎么还能对付这么美丽健康的女人,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法声嚎叫呢?她说的他不行,又是什么意思?美女总会让男人误以为藏着秘密,这女人又藏有些什么秘密呢?
“有烟吗?给我一支烟。”
司马南山赶紧把烟递了过去,女人弹出一支,他用打火机给她点上。女人抽烟的姿态很优雅,她深吸一口,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看着烟圈在空中散了,幽幽地说:“他想得美,临死想拉一个垫背的,我像殉情者吗?”
她目光直视着他,他无法回避,默默地摇了摇头。她笑问:“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一个疾病缠身的老男人,咋能让我那么淋漓酣畅呢?是不是?”司马南山的脸烧了起来,避开了她的目光。
“男人眼里好女人的标准,出门像贵妇,在家像主妇,床上像荡妇。”
“我还没有结婚,对这方面研究不多。”
“哦?没结婚难道没享受过已婚待遇?”她瞟着他。司马南山尴尬地苦笑。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倒也不在乎他的感受。“他陷于单位几十年,深谙表演之道,也懂得表演带来的好处,不仅能够影响他人,还能控制局势,尽管他无能,还要让人觉得他强大,好像能率领千军万马纵横驰骋,只能在床上表现强大的男人,年轻男人充满了粉脂气,定然不是什么强大的男人,老年男人意味着他的事业基本上终结,生命也将油枯灯烬。”
司马南山想不到美丽性感女人,能冷静地说出这么睿智的话,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喜欢假声,我只能用假声来顺应他,衬托他的强大。”
“假身?”
“声音的声,不是身体的身,我不用假体,我厌恶那种东西。”她痛苦地皱皱眉头,“你别瞧不起我。”他赶紧否认。她阴郁地道:“瞧不起就瞧不起呗,这是我的命,寄人篱下,欠他人情,替人消灾嘛。我就,就,尽量按照他的要求表演,满足他呗。”她声音在低了八度,小声得快听不见之后,忽地来了一个爆发,放肆地大笑:“假声,歌星明星不是也喜欢用假嗓子唱吗?”
“假唱一度流行。”
“对,假成了流行通病,一种时尚,好像不假反而不正常了,咱们的假也算得正常的心理和生理反应了。”
司马南山不敢接她的话。
她无趣地一叹:“货物假,材料假,东西假,发展到连身体也假了,假头发假鼻子假眉毛,假眼睛假脸泡假耳朵假嘴巴假牙齿,假胸假手假足假性器,就只差把整个人拆卸成零件,像机器人一样重新拼装了。”开始慢吞吞地说,后面语速加快,念相声段子一般顺溜,把司马南山逗笑起来。
门轻轻敲响。司马南山叫了一声进来,站起身迎候。来者原来是汤镇义,话从外面传了进来,“我在下面等你十多分钟了,还在这里笑什么呢?”待看到兰巧儿,马上把话打住,客气地打招呼:“哦,兰妹妹也在?”眼睛就在司马南山与兰巧儿之间飘动,探询他们的关系。
“你们早认识?”
“不,刚认识。”
兰巧儿倒也不拘束,坦然一笑:“我和小山哥哥一见如故。”汤镇义把目光定在他脸上。他解释说:“刚才我们在走廊上说话,从隔壁抬出一个死人来,把兰妹妹吓坏了,跑进来避一避。”
汤镇义以包打听的角色介绍说:“死者巫兰,高原剧团原团长,国家一级演员,年轻时曾经红极一时,还跨界唱过歌,主演过多部电影,患乳腺癌多年,她是住进博物馆疗养的老干部之一,还乐观地认为能争取再活十年二十年呢。”
“前段时间高原剧团改制,团里把退休干部和职工转到了社保,原来团里给予的那部分补助没有了,住在这里又是很花钱的,她的几个儿女工作单位效益都不是很好,为了不拖累儿女们,她今天早上果断地结束了生命。”汤镇义用了果断两个坚硬而冰冷的字,好像选择死亡是一种可以研究可以商量和可以做出决定的事,又说,“还是我跟你说过的那句话,住进生态博物馆又离开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绝望了的,一种是死亡的。”
房间里弥漫着透心的悲凉。司马南山和兰巧儿相对而视,没有说话。
“老杨呢?”
“救护车拉到医院去了。”
“我说呢,老杨舍得把你放出眼睛外?我们和你说句话,老杨觉得我们把手伸进他的腰包,侵犯他地盘,眼睛红得像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吃了。”他又看了一眼手表,啊也叫了一声:“先去吃早饭,晚了就没了。”
兰巧儿急忙趿着拖鞋往外走:“等我五分钟,我收拾一下。”看着她的背影,汤镇义警惕地问:“这个女人来你房里干什么?”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她看到尸体吓坏了。”
汤镇义松了一口气,诡秘地眨着眼睛,说:“我看她对你感兴趣呢。”
“说什么呢,她不是有男人吗?”
“有男人算什么?有本事可以抢过来啊。”
“你以为女人是东西?那么容易抢,再说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了?老弟,一旦你在博物馆住几天,你就懂得生命的意义,金钱名利地位那些东西,真是狗屁不值的。”又说,“这个女人很高傲的,一般人还看不上眼,”他小眼珠儿一轮,“她是不是知道你是大老板?嗅到金钱的味道了?”
司马南山一怔。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年头好像谁都和钱过不去。曾经有一个漂亮女孩,和司马南山相识后,温柔体贴,对他百依百顺,一度让司马南山非常感动也非常幸福,以为找到了心目中的那个她,理想的人生伴侣。待关系确定下来之后,女孩不仅毫无节制地花钱,对他颐指气使,还干涉公司事务,前后判若两人。司马南山最后花了两百万和无数的精力才了结和那个女孩的关系。事后回想起来,那个女孩眼睛是明亮的,精明的,对自己的目标和需求认识非常清楚,司马南山当时欣赏女孩的就是这一点。后来他招进公司的员工,很多都有这样精灵般的眼睛,闪动着智慧的光泽,这些人都是事业上的好伙伴,好同事。兰巧儿呢?一双充满忧伤的眼睛,流露着可怜楚楚的目光,虽然一闪而逝,如流星般让人刻骨铭心,叫人恨不得把月亮摘下来给她,让她不再受伤,心灵不再恐惧黑暗。是的,有时候女人的眼睛是陷阱,让男人情不自禁地落进感情的陷阱里。可兰巧儿这么忧伤弱小的女人哪还有设置陷阱的心计?有心计的女人还会受到那么深的伤害?他觉得表哥想得太多了,把人想得太坏了。
“怎么可能,老杨有权有势,还很有钱。”
“那是,他那个官,比我这个官混得好。”汤镇义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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