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营养
“走哩。”
“来喽。”嫣语如歌,高跟凉皮鞋咚咚敲着楼板,随手带上了门。两大老爷们眼前为之一亮。兰巧儿匆匆收拾,却并不潦草。她把披肩发盘在头顶,用一个精美的金色蝴蝶夹子夹住,圆圆的耳垂挂上银质大耳环,看起来有些夸张,把她的脸衬托得俏丽妖媚。一件淡绿色镶花边旗袍把身体的曲线衬托得更加曼妙,胸脯丰隆饱满,性感的腿更修长。“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这些赋辞简直就是为她量身订做。她珠光宝器,音容华丽,完全将她身上香暖气息遮掩了。刚才的着装洋溢着床上佳人的风韵,令人浮想联翩,这身着装雍容华贵,浸透出冷艳的美丽,令人可望而不可及。先前的形象是懒慵拖沓的,转眼间焕然一新,变得机灵聪慧。她本人就是促成这种变化的妙手,并且在几分钟内迅速完成,可见她动作麻利,精明干练,是一个可以教化的女人。
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子,甘愿落入巢臼,充当男人圈养的金丝雀,还真是明珠暗投了。司马南山莫名地摇了摇头。姿色这么出众的女子,如果真有心计,只要出卖自身的资源,白花花的银子会像山溪水一般流进来,还用跟一个老男人颠簸流离?可见表哥真是把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想复杂了。
兰巧儿穿着高跟鞋走上星光大道,身子一晃一歪,差点跌倒。她摘了凉鞋在手,赤着脚,笑问:“小山哥哥,你知道星光大道白天叫什么吗?”
“就星光大道呗,一条乡间小道还有几个名称?”
“怎么没有,同一座天空还有白天和黑夜,再细分还有晴天阴天,星光之夜满月之夜,一个人还有书名小名奶名,古人再加一个字一个号,多的有四五个名字了。”她巧舌如簧,把司马南山逗乐了,笑问:“星光大道的乳名叫什么?”
“你猜猜,猜猜。”她歪着脸,一双大眼睛明眸善睐,一派天真无邪。这是她变出的第N副面孔。司马南山摇头说:“我猜不出,你说。”
兰巧儿作沉思状:“好莱坞星光大道的别称叫什么呢?我不知道,月亮山下星光大道呢,小名叫健康大道,乳名叫赤脚大道。”
“赤脚大道?有意思,怎么得名?”
兰巧儿轻巧地抬了抬美足:“这不?赤脚大仙在上面走呢,不是赤脚大道是什么?”
司马南山觉得风趣,哈哈大笑:“赤脚大道,好,好,你给取的?”
“共同创意,我哪能独享专利呢,是不是,汤哥哥?”
汤镇义专心听他们逗嘴呢,球抛过来了,忙点头称是。
欣赏着自信大方、又活泼可爱的女人,司马南山怎么也无法把她与先前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见她含笑不语,司马南山小心地问:“兰妹妹,有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请说。”
“你怎么对尸体那么敏感恐惧?”
这话触动了她的灵魂,平坦明亮的额头皱成几道波纹,仰头一声叹息:“这是读高中时留下的阴影,我的一位同桌受不住压力,跳楼自杀,我正好路过楼下,不远不近,她摔在离我一米远的水泥地板上,从嘴里喷洒出来的鲜血溅了我一身,脑浆,那个脑浆,”
兰巧儿站下了,空洞的眼睛仿佛洞穿时空,回到了过去,重现当初的影像,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情。司马南山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身子一颤,跳出了过去的记忆,苦笑道:“我当时吓傻了,后来无法把书读下去,更没法参加高考,休学了两年,父母带我到处看心理医生,虽然病情有所好转,仍然落下了后遗症,一见到死人就吓傻,刺激强烈的话,会现场晕厥,有一段时间曾依靠药维持,不然无法行走,后来身体方面养好,精神方面仍然受不了刺激。”
司马南山心情沉重,说:“在成长过程中,每个人都会留下一些痛苦记忆,它是促成我们成长的经验和基石。”
“我的不是经验,是无法面对的心灵之痛,身体之痛。”
“我知道,我知道。”司马南山就是感觉身心无法承受生活之重,生命之重,暂时把公司的具体事务交出去。四目一碰撞,阻隔在心灵之间的栅栏突然倒塌,仿佛面对熟稔于心的朋友,心灵大门同时向对方洞开了。
“有一次,我穿过马路,一辆撞红灯的车把前面的人撞飞了,鲜血淌了一地,我一看见血软软地倒下,什么都不知道了,报案的人说车撞倒了两个人,人们把我抬上救护车,我就跳起来了,给他们解释,他们不相信,强行把我拉到医院留院观察了一夜,我的同学和老师以为我失踪了,满世界找我。”
司马南山大笑。兰巧儿问:“笑什么,我是不是很傻呀。”他怕她多心,说:“傻什么傻,你是属于敏感型体素,能够规避危险。”
“哟,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她歪着脸想了想,媚笑道:“嗯,你说得对,知我者,小山哥哥也。”说完,脸上洋溢着特别欢快的表情。
三人说着话到了食堂。前台摆着供营养早餐的招牌。汤镇义不满地嘟囔:“又是什么狗屁营养早餐。”兰巧儿穿上高跟鞋,洗了手过来,看见招牌拍着小手欢呼:“哦,好,正合吾意。”司马南山问:“什么叫营养早餐?”兰巧儿说:“简单的说,就是一只鸡蛋,一杯牛奶或豆奶,与红薯包谷等粗粮搭配而成。”司马南山心想,这很好啊,表哥咋不喜欢呢?待他们拿了号牌领到早餐,他方才明白表哥为啥子不喜欢了。
汤镇义端着盘子在八仙桌旁一屁股坐下,用调羹拨拉着盘子里不多的食物,气乎乎地说:“你们看看,这点东西,还不够塞牙缝,也叫营养早餐?”汤镇义身材魁梧,食量很大,又喜面食,对南方高原上的早餐食物不甚满意,量又少,自然不中他的意。司马南山和兰巧儿将蛋鸡和一枚洋芋拨到他盘子里。他抱怨:“知道什么叫营养早餐吗?凡是不营养的,就叫营养早餐。”
“为什么?”
“商人还不明白这个?卖概念成为流行时尚。”
“嗯,有理,一等商人玩资本,二等商人卖理念,三等商人办实体。”兰巧儿说起世象,头头是道,“一个虚拟的东西更容易被人们接受。”
“你们宣传凤凰涅磐,卖的也是虚拟的理念?”
“不,不,凤凰涅磐是存在的,只是要与它相遇,得靠运气与机缘,这更增加它的神秘性,更能引起人们的兴趣。”
“这与营养早餐有什么关系?”
“是牛头不对马嘴。”兰巧儿嘿嘿一笑,“唯一能够把风牛马拧在一起的,是同一种思维方式,你看这营养早餐哈,粗粮杂粮多于其它,有利于减肥,保持身材,而不是增加营养。”
“难怪你喜欢。”
“是,小山哥哥,好身材也是你们男人眼里的风景线嘛。”兰巧儿调皮地笑笑,“农村孩子的营养午餐,就三块钱,还被不负责任的层层盘剥,东挪用西克扣,到孩子们盘子里,还剩多少钱来营养呢?”
她的话戳到了他的心灵之痛。他曾经在公司商业平台上发起过“一心一意——美丽中国”活动,提倡每笔交易捐一角钱,受到了广大用户的热心支持。仅两年时间,活动捐款接近一个亿。公司原定将钱捐给中国红十字会,捐款截止时,恰逢红十字会闹出“郭美美”事件,尽管司马南山仍然坚持原议,要将钱打入红十字会帐户,遭到董事会成员一致反对。司马南山的提议在董事会没有获得通过,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官方的红十字会都不可信了,他们还能相信谁?唯一可信的就是政府了。公司将捐款凑足一个亿,西部七省区加沿边三个省,每个省区一千万,捐给省教育厅,由他们安排。活动结束后,仍然有网友往捐款帐户捐款,仅两个月时间又捐了五百万。这笔钱不经公司董事会研究,由他拍板捐给了南方山区的部分县市教育局。
在这笔捐款划拨出去之后,司马南山从网络上看到一则新闻,说云南某乡村小学的午餐用江水泡饭。官方回答记者说:“河水泡饭是他们的习惯,孩子们喜欢。”司马南山看见孩子端着泡了河水的午餐盒饭的新闻图片,泪流满面。偶然性的河水泡饭,这放在谁身上,都有可能发生,如果说河水泡饭是生活习惯,是风俗,这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说法,能够找出这样的理由解释,除了荒唐之外,还说明了某些人心理阴暗卑劣。司马南山后来叫人查了查活动捐款的去向,得知这个学校同样在网友善款所覆盖范围之内。他的心顿时陷于悲凉的境地。纳税人花钱供养的公共机构都不可信了,他还能相信什么?那一段时间,他一向阳光的心理一片灰暗。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劲,这种情绪悄悄地蔓延开来。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情绪影响了他的工作效率,最后下定决心提前移交公司管理权的吧?
“你们年轻人还‘心怀祖国,放眼世界’呐,咱们说眼前的营养午餐,你们说到别人碗里去了?”
“这问题不是你提起来的吗?”兰巧儿神色迷离。
“我是就事论事,说眼前讲碗里。”汤镇义眼睛往四下一转,“闲聊莫谈正事,省得惹祸上身。”
“祸,白日世界,朗朗乾坤,哪来什么祸?”
“世界倒是朗朗乾坤,某些人的世界却一片阴暗,只要触动他们的神经,他们的触须就像鬼打树,所有的枝须都包围过来,抽打你,直到你鲜血淋漓,倒地毙命方止。”
“还真有这么的树?”司马南山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看过人文地理介绍,非洲大陆有这样的树。”
“月亮山也有,我是指人,不是指树。”汤镇义把头凑向桌子中央,诡秘地说:“某个美女记者发布要炸某某机关,明明是个玩笑,马上就被拘留,如果说针对某个公司,或者某个法人,别说发出没有结果的恐吓,就是开着推土机强行拆掉,谁会在乎一栋楼被毁掉呢?”
“假如你还在台上,遇到记者的问题,你怎么处理?”司马南山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我是用敌对的思维思考问题,此时我是用和平的思维思考问题,不平则鸣,在封建时代还有‘风’‘雅’‘颂’等歌谣来讽谏,何况信息如此发达的现代呢?”汤镇义停了停,寻思道,“据我进入社会以来的观察,凡与主流观念对峙的群体不复存在,人员化整为零,就是主流群体之内的人,大凡喜爱提出批评意见的,包括那些著名的媒体人,最后不是因贪污受贿而身陷囹圄,就是灰溜溜的打起铺盖走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谁愿意接受批评呢?权威是批评不得的,批评权威的结果自然会在权威的世界里遭到唾弃。”司马南山说,“在一个追求同一化、一元化的文化世界里,自然不允许其它杂音存在,就像我们公司,允许制度上的至高无上,但不允许个人的权威存在。”
“为什么?”两人把目光转向司马南山。兰巧儿好奇地问:“你们是什么公司?”她的问题把汤镇义和司马南山逗笑了。司马南山心想,他一向认为,司马南山这大名满世界都知道呢,这个时尚女人怎么会不知道呢?看来一向确认的观念并不完全可靠。汤镇义笑着想作介绍,司马南山赶紧打岔他的话:“一家经营日用品的小公司。”兰巧儿道:“一家日用品公司,需要老板作主,咋不要权威呢?”司马南山耐心说明:“我们是开放型的公司,提倡文化多元化,允许权威存在,就会限制、约束新想法新创意的出现,压制年轻人的创造力,使他们的思想游离于公司核心层之外,而不是参与进公司的管理,所以我们的威权就是制度,以制度管理公司,而不是靠人的权威去管理公司。”
“嗯,人是靠不住的,可靠的制度能够保障管理方式一定的延续性,不至于朝令夕改;靠人去管理,一个人只能管理几个人,最多十来个人,借助于制度,可以管理成千上万,甚至十数亿人。”汤镇义曾经担任过县长,思考和研究过管理问题,说起来头头是道。离开了涉及具体社会问题的话题,他的神情也变得轻松多了。
兰巧儿笑道:“算了吧,管什么管,不管才好,你们男人一心想着管别人,女人只想管好家管住自己,我连自己都管不住的。”
她这话说得坦率,汤镇义与司马南山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旁边几桌的人埋头专心致志咀嚼食物,享受食物带来的乐趣。他们这一桌是说话最多的,把注意力由食物转向话题,由享受食物转变成享受精神趣味了。
“我们违背了餐厅的原则。”兰巧儿指着墙上悬挂的就餐原则,第一条明明白白写着:“就餐时不许说话,不许嚼咀发出粗糙的声音。”她说:“过去我们都是乖孩子,极其准确地遵守就餐准则,你是个坏孩子,引诱我们破坏规矩。”
汤镇义说:“我表弟从小表现不俗,不守规矩、叛逆,省政府机关将他的档案都提走了,人家羡慕他不得了,他倒好,他上了一段时间班就跑掉了,自己开公司当老板。”
“当老板好啊,自由。”兰巧儿看着他问,“你知道数千年来中国人最缺的是什么吗?”
“缺什么?”司马南山确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思考得最多的就是商品与市场,“是不是物质与财富?”
“就当下普遍的心理而言,是这样,就整个民族历史而言,最缺的是自由。”
“你怎么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是怕管吗?我是从女性的角度考虑的,几千年女人都被‘三从四德’所约束,哪来什么自由?”兰巧儿说,“还有童话,自由似乎是主角与恶人斗争的永恒主题,斗争的武器是爱,是包容,是善良的道德心。”
“你研究这个?”
“我研究?不?”她摇了摇头。他避开她善睐的明目:“你现在不是自由了?”
“我,不就是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兰巧儿脸红了。
汤镇义狼吞虎咽,将盘子里的东西填进肚子,坐在一旁等候他们。见他们快吃完了,问:“上午你准备怎么安排?”
“公司网站约请我开了一个栏目,‘凤凰涅槃’,编辑请我将旅游的所思所感,和拍摄的图片上传,发表在栏目里,我把今早拍的照片,配点文字传过去,再处理些文件。”
“莫害人,博物馆没有网络,手机没有信号,有也是时断时续。”
“牛头山上不是有信号吗?”司马南山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没有网络,他有些气馁,“网络社会,怎么能没有网络信号呢?”
“博物馆是有网络的,为了不受现代性影响,专家提议将信号屏蔽。排除了现代性影响,就能达到天人合一,人与人心灵的真诚沟通,不好吗?”
“什么都是专家的意见,专家又不住在这里。”
汤镇义说:“毕竟生态博物馆是根据专家意见创建的,规划设计上体现了专家的思想。专家是生态博物馆的始祖,权威,咋能不听专家呢?”
“我们,习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他人,不管它人是否喜欢。”
“莫扯远,你要写字下午再写,明天上牛头山时,再传资料图片。我领你参观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什么地方?”兰巧儿倒是先来了兴趣,包养她的男人不在身边,她自由了,寂寞着呢。
“狮子山。”
“好啊,是个好地方,走吧走吧。”兰巧儿鼓动说。
“有什么好玩的?”
汤镇义说:“狮子山形同一只卧狮,张着嘴昂着头,形态威猛,气势如虹,周边怪石林立,风景奇异,是月亮山难得的胜景。”末了又补充一句,“即使不是去看风景,我也联系了一点业务,需要过去处理一下。”
“业务?什么业务?”
“与我同一时期的几位县长,最近换届升到省里任厅长了,听说狮子山石雕厂的狮子镇邪,请我帮忙联系预订几对。”
“哟,厅长也信这个?我还以为只有开银行、做生意的信呢。”兰巧儿说,“老杨帮人订购了不少呢,石雕厂都忙不赢。”
“老杨也在做这个生意?我还不知道呢。”汤镇义睨了她一眼,言语里有些妒意。
“也是朋友相托,抹不开面子,中介费也没几个钱。”
汤镇义幽幽地说:“塘子里面的水深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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