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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战区执法队决定对几名违反军令的军官公审枪决。因为事先把消息进行了发布,尽管日机随时都有可能前来轰炸,行刑现场仍然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军队留守机关也组织了一些人员来观看,接受教育,场面颇为隆重。
第二战区执法总监张笑年亲自宣布对于违纪军官的处决命令:
命令:
国民革命军第六四七团一营中校营长范志宁,违反军令,畏敌避战,执行枪决;国民革命军第四三八团三营八连中尉连长洪毅蛊惑军心,试图叛变投敌,执行枪决。对中士等刘晓军等四人,残害妇女,危害群众,扰乱后方,执行枪决。
此令!
第二战区长官部司令长官阎锡山
第二战区军法处总监张笑年
命令宣布完毕,执法队即把五花大绑的军官和士兵押解到附近一处山沟,几声枪响,违纪官兵的尸体横躺在沟里,成为众人观瞻的对象。执法队簇拥着张笑年登车而去。
张笑年来到忻口中央阵地南怀化前线,第一执法队队长何正义早已在金山铺等候多时。张笑年下了车,何正义见过礼,道过辛苦,热情地邀请张笑年在执法队的掩蔽所坐坐,用过餐再到前敌指挥部去。
“走吧,我们到前线去和士兵一起用餐。”张笑年说,“我有重要情况需要和郑啸林军长商量,你也一起去。”
一群人沿着黄泥路朝前走去。
张笑年问:“最近南怀化主阵地战事怎么样?”
何正义道:“在郑啸林军长的指挥下,我军各部英雄奋战,给敌人很大杀伤,敌人在南怀化一带吃了亏,主要进攻力量损失很大,一时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只有小规模的袭扰,因此这一段时间战斗相对缓和一些。”
“南怀化阵地稳固了,敌人在其它方面作试探性的进攻,部队疏于防备,吃了不少亏,为了严肃军纪,阎长官令督战队严格执法,举行公审公决大会,枪决了几名军官,以此来宣誓我们的决心和意志,一旦放松警惕,随时可能给部队和民众带来致命的危害。”
“是,张总监。”何正义道,“第一督战大队全体队员一定谨记在心。”
他们走到村口,李晓石参谋长已经等候在村口,见到张总监一行,随即把他们带到村北红沟指挥所,此时正是午饭时间,郑啸林军长正在和官兵围在一起吃午饭。
“来来来,张总监,你也来和我们官兵同甘共苦,尝一尝战地野餐。”
“好。”张笑年上前挨着郑啸林坐下,拿起一张饼和一根葱。郑啸林把一盒打开的罐头推到他面前,道:“尝尝这个。
张笑年看一眼罐头牌子,笑道:“哟,还是日本牛肉罐头。”见战壕里就餐的士兵面前都有,“美的你们,举行日本美味午餐。”
“多谢日本飞行员,见我们在南怀化这里呆久了,没有什么好吃的,就派飞机特地送东西来了。”
“你们昨天击落的敌机,原来就是送东西来的?那感情好,让我给赶上了。”张笑年大笑道。
郑啸林望了一眼明净的天空,道:“真可惜,这么好的天气,日本人都不利用起来,派飞机多给我们运送一些东西,到底是小岛居民,为人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一些。”
“小气?”张笑年大嚼着饼子,大声道:“他们不生气就好,八路军120师一个连队,摸进阳明堡机场,烧了他们二十多架飞机,你们又打掉几架,他哪里还有飞机给你们运送东西?”
郑啸林放声大笑起来。旁边一位营长道:“难怪龟儿子的这几天神气不起,原来是八路叫他们吃了大亏。”
一位参谋道:“小鬼子得意和仰仗的东西就是飞机大炮,八路军烧掉他们这些飞机,抵得上给我们增加了几个旅的帮手,他们和我们比大刀片子,只有吃亏,”
“咱们也应当组织一些人,到鬼子后面游击一下,总比死守阵地挨炮弹强。”
这些话要放在平时,早就遭到长官训斥了。这会儿长官们听任阵地上的官兵自由发表言论。因为仗打得久了,在一个战壕呆的时间长了,挨的是同样的枪林弹雨,一颗炮弹下来,有可能遭遇相同的命运,尊卑秩序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平时看来是忤逆官长的话,现在听来好像显得更为亲切一些,令人心情舒畅一些。
“对付小日本,就好像围猎一头猛兽,总得有人在前面堵,后面追,两边围,这样有人抓角,有人揪耳朵,有人拖后腿,整得他狗日的动弹不得才行。”
这话逗得大家轰然大笑,称说到点子上了。
郑啸林吃好东西,站了身道:“笑年兄慢用。”
“我也好了。”张笑年笑着拍了拍手,放眼逶迤的战壕,道:“要是太平年景,这战壕和当年的长城一样,该是多么好的景致啊。”
两人心里有事,慢慢离开了人群,朝着村子里走去。参谋和警卫人员远远地跟在后面。
“是啊,战争并不总是坏事情,一者战争总会给人类留下一些东西,二者战争能够大大激发一个民族的意志力和战斗精神,三者能够激发社会的创造活力。”
“是啊,如果没有小日本侵略,或许我们国内仍然是大大小小的军阀混战,国共血战,哪里像现在这样,一战而提高了中国社会的凝聚力,提高了中国的国际地位,让饱经沧桑的国家很快就成为受世界公认的军事强国?”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郑啸林道,“前一段小日本把进攻主力放在南怀化这里,其它阵地压力很小,结果敌人向左右翼阵地移动,作试探性进攻,让我军吃了很大的亏,你说一说,没有一点忧患意识,行吗?”
“所以阎长官才下决心举行一次公审大会,枪毙几名军官以肃军纪。”张笑年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何尝希望这样严厉呢,何不想他们戴罪立功呢?但不行呀,啸林兄,这些时候军队很散漫呀,华北的军队几乎一触即溃,南方的军队也避而不战,大片国土迅即沦陷,老百姓对国军很有意见,中央不得不颁布法令,再次强调严肃军纪。”
“别说其它部队,就说我们晋绥军,除了傅部等几支部队尚称可用之外,其它部队也是稀里糊涂地打仗,稀里糊涂地弃兵卸甲,其实日本人又没有三头六臂,有什么好可怕的?在前面南怀化阵地上,我们和他们硬碰硬,不照样杀得他们魂飞魄散?”
“将是兵的魂,忻口前线岿然不动,还不是全仗啸林兄横刀立马?”
“惭愧,惭愧,全赖将士用命,笑年兄为我呐喊助威。”
张笑年哈哈大笑,道:“我们兄弟就不要自吹自擂了吧。”他看了郑啸林一眼,放低声音道:“这次来是奉阎长官之命,与啸林兄商量如何处置肖耀南的问题。”
郑啸林一听这个事,头都大了,道:“笑年兄,你们快把这个小团长拉去枪毙得了,否则日本人打不垮的我这个前敌司令部,倒会被这个复活的小将弄垮的。”
张笑年一愣,诧异地问:“啸林兄为何这般说?”
“你想想啊,日本人进攻我这个前敌司令部,只是从正面发动进攻,我只要一心一意,牢牢守着前面的南怀化阵地,我的司令部就不会垮台,牵涉到这个小团长的事却不是这样,他一住进我军战地医院,我就被各种势力包围着,严重分散了我的精力。”
张笑年明白他的意思了,笑问:“事情真的有啸林兄所言那么严重吗?”
“过之而无不,过之而无不及。”郑啸林把大手一挥,道:“在这件事情上正面进攻我的力量,蒋委员长、阎长官,包括笑年兄你们,侧翼包抄我的力量,我阵线南翼东北军、西北军等地方部队,均看着我们对此事的处理,来自后方的力量有教导团所属军师,以及西安的重要人士及民众团体,他们已经数次向前敌司令部电询,我的后院还潜伏了一个分子。”
张笑年好奇地瞪大眼睛:“后院起火了?”
“几近于起火,一旦我们处理不妥,必将燃起熊熊大火。”郑啸林道,“笑年兄也知道,我就一个小女,内人溺爱有加,疏于教导,十分任性,山西医大毕业之后,非要缠着我上前线,没办法给安排在战地医院从事护士工作,原本想让她吃吃苦,然后畏难而退,我还真是小瞧了她,几个月下来,她干得如鱼得水,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医院了,连调换护士工作也不愿意了,偏生又遇上了这个小团长,不知哪一根筋不转,替小团长上我这儿说情来了,还发了一大通牢骚,弄得我下不来台。”
“是啸林兄疼爱千金,不愿意下台吧?”张笑年大笑道,眼珠儿一转,问:“莫非小团长想打进你的总后勤部,你的地位受到威胁了?”
“笑年兄说到哪里去了,小女也就护理了他几天,我家那堡垒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那倒未必,这世上一见钟情的故事多去了。”张笑年满脸微笑,道:“再说男人进攻堡垒的方式,无非和风细雨,润物细无声,这种手段要花一些时间,如果采取日本人进攻我们的方式,飞机大炮一齐上,攻城掠地,堡垒不坚固的话很快就会被攻破,如果再遇上亲日分子守城,岂不是自动开门延敌了?”
郑啸林听了,默然地走了几步,疑问道:“是谁把消息这么快就发布出去了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阎长官不令调查这个泄密的事情,我也没有调查的责任。”
“阎长官是什么态度?”
“阎长官的态度不是很明朗的吗?”张笑年反问道。
“那不是以前吗?阎长官想替蒋先生消灾,现在蒋先生知道了这事,必然有一个态度,阎长官在大事情上不讨好蒋先生,必须就要以小事情去与蒋先生讨价还价,协调关系,像这种无关大局的小事情,是协调关系最好的筹码。”
“哦,我明白了,难怪啸林兄前次没有立即执行阎长官的命令。”
郑啸林笑了:“岂敢,岂敢,我不是想让笑年兄的执法队得到一个典型案例吗?”
“恐怕不单单是这样吧?”张笑年笑问,“啸林兄是把一个烫手的山芋丢给我们,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那还不是你们的职责?我一个前敌指挥官,既管军事又管政治,既管打仗还管军队和老百姓吃喝拉撒,婆婆妈妈的一大摊子,哪里管得过来?哪里还有精神打仗?”郑啸林叹了一口气,“现在我才明白了为什么许多兼任地方行政长官的将军,纷纷与敌一触即溃,因为没有精力去管军事啊。”
“他们也不想管军事,只想把握军权。”张笑年道,“兼任地方行政长官,获得丰厚的油水,哪里还有心思打仗?他们又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兼任地方行政长官,获得丰厚油水是因为手里掌握军队,也就更加不愿意拿本部军队去与日本鬼子拼命了。”
“对头对头。”郑啸林连连点头,板着手指数道:“七七事变以来,华北宋哲元,察哈尔刘汝明,河北冯军团长、山东韩复榘,包括山西之阎长官,哪一个啥得用手里掌握的军队认认真真和日本鬼子撕杀呢?都把国家的军队视为看家护院的家犬了。”
张笑年道:“有人说军法处是多余的,是费力不讨好的部门,如果没有军法处,只怕国家的大门早就向日本鬼子敞开了。”
“蒋先生对教导团如此重视,不过是因为教导团多叫了几句抗日的口号,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这也是啸林兄不愿立即执行阎长官手令的原因吧?”张笑年道,“我们这些军人出身的,喜欢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政治家们喜欢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就像你刚才说的,军人复杂化了,兼任地方行政长官,这仗没法打。假如说政治家简单化了呢?人们一眼就把他们看透了,谁还愿意听他们叨叨不休?从蒋先生们的角度,或者从民国以来的历史来看,我们几乎没看到什么叫忠诚,有的只是背叛,有的只是相互杀戮,要求将领们忠诚,几乎变成了像要求妓女要圣洁忠贞一般可笑。”
郑啸林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不满地道:“这不能怪将领们,民国十六年定都南京之前,本党何曾有过固定的政府和主张?后蒋先生主政黄埔,训导了一批优秀青年,民国才算是有了可以信赖的力量,之前你方唱罢我登台,除了孙先生而外,既没有可以信赖的领袖,又没有明确的政治主张,坚定的立国信念,要忠诚于国家,那还得必须有国,现在绝多大数民众和军人,不是忠诚于这个国家,被号召起来与日寇进行坚决的战斗了吗?”
张笑年不和郑啸林争辩,道:“我们总是对政治过于敏感,对人的政治意识过于敏感,甚至因为政治意识不同而进行残酷的肉体迫害和杀戮,如果在前方浴血奋战之青年将领,再遭遇无端怀疑,岂不是件令人痛心的事情?”
“既然笑年兄是这个态度,何不把小团长恢复原职了事?甚至连同他的少将职务也一同给他,岂不是皆大欢喜?”
“我的态度管啥子用,还不得由你们这些主政一方的大员作主?”张笑年笑道,“阎长官叫我来和你商量,看看怎么处理这个事。”
“问我?”郑啸林不相信似的看着张笑年。
张笑年郑重地点点头,“阎长官就是这个意思。”
郑啸林哑然一笑,望了一眼天空:“上面知道了这个事,没有一个态度吗?教导团可是钦点上前线的。”
“有啊,特地给阎长官打来电话,请阎司令长官酌处。”
“就这指示?”
“就这指示。”
郑啸林在原地踱了几步,道:“从蒋先生的角度,还真不能把小团长过于重视了,一则国家那么多事,每事亲躬,他没有那么多精力;二则他也犯不着和一个小团长较上劲,他把球抛给阎长官就是必然的,想想也总有下边的人替他消灾消难。只是这阎长官先前有了明确的命令,这会儿又把问题抛过来,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倒不好办了,也只能由你们执法队去揣摸了。”
郑啸林说着,朝张笑年笑笑,就有要走的意思。张笑年急忙拦住他,道:“别别别,我们还真不能擅自做主,如果是明确编入第二战区的部队,我们倒是可以说了算,可人家只是支援第二战区的客军将领,你叫我这个执法总监怎么办?”
“依你这么说,他不是我军的,也不关我的事。”郑啸林道,“再说啦,他只是住进了我军医院,我们只负责给他疗伤,至于法不法纪不纪的,与我这个前敌指挥官有何相关?牵涉进这个事情里来,不过是因为转达了一下阎长官的命令而已。”
“可是,阎长官也明确指示啸林兄,要啸林兄具体处理这个事呢。”张笑年从衣袋里掏出一则手令,在郑啸林面前展开。手令道:“啸林兄,请热情接待西安市社会各界赴前线慰问团,并妥处教导团团长及官兵之事。”
郑啸林接过手令看了两遍,没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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