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敌情发生变化,原定到中央阵地慰问并参观的计划发生了改变,慰问团代表心里多少有些遗憾。近一段时间以来,名不见经传的忻口、南怀化等村庄,以及云中河、横山等地名,频频出现在全国名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代表团成员满以为此行可以满足好奇的愿望,临了愿望落空,不觉有些失望。
在前往军医院的途中,代表团成员仍然十分兴奋,激切地议论着在右翼阵地的所见所闻。近一段时间的战况给人的印象是悲观的,日本鬼子凭借优势军力,一路势如破竹,横行华北。眼看着突破了平型关,而后忻口,兵锋直指太原。一旦太原失陷,下一步的目标将是西安。但是,日本鬼子疯狂的脚步在忻口被阻止了。慰问团成员在亲自参观了战场之后,受到守军高昂的士气所感染,长时间郁积的愤懑之气消失了,觉得日本鬼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听到前方指挥官介绍战绩,言说日本鬼子大批大批被消灭于阵地前方的时候,鬼子不可战胜的神话破灭了,认为鬼子也是肉体凡身,只要我军勇敢作战,只要拥有充足的炮弹,国军能够牢牢地阻止鬼子前进的脚步。认为前一段时间的畏日情绪,不过是因为报纸喧染的结果。因为有了这种想法,大家的情绪变得十分乐观,也对国军将士充满了感激和崇敬。
慰问团就是抱着这样一种想法走进军野战医院的。医院已经把医生护士、以及轻伤员们组织起来,集中在大院里欢迎慰问团。见面的气氛十分热情。代表团长向医院方面捐赠了五万元的款项,用于购置药品和改善伤员的伙食。医院方面特别把西安的伤员集合起来,接受代表团的慰问。
当院长向代表团成员介绍肖耀南的时候,大家虽然事先知道了肖耀南仍然活着,及至见到他本人笔直地站在院子里,恭迎代表团一行,仍然十分激动。代表们逐一上前与肖耀南见礼,向他表示问候。西西小姐作为妇女代表成为其中一员,她见到肖耀南时,情绪显然有些失常,像冲锋一般扑上来,拥抱肖耀南,肖耀南想回避她的拥抱,身子像柳树一般一歪,摇摇晃晃地朝后倒去。在旁侍候着的郑天真赶紧出手,扶住了他的身子。肖耀南不能后退,只能投入了西西小姐的怀抱。自接到代表团始,段洁茹一直追随西西小姐左右,待她准备用照相机记录表姐与她的偶像肖耀南的历史性会面时,她通过镜头把郑天真对肖耀南细小而亲昵的动作收入眼底。她的手一抖,照相机几乎从手里掉落了下地。虽然慰问的场面温暖而热烈,段洁茹却好像遭遇了西北风一般,身子突然变得僵硬起来,用一种木然而隔漠的目光看着四周。
西西小姐握住肖耀南的手说:“报纸上说你牺牲了,我不相信,因为是洁茹写的报道,我又不得不相信,昨天他们跟我说,你还活着,我也不相信,认为一个人死了怎么可能复活?现在站在你面前,我感觉一切好像做梦一样。”
“西安是六朝古都,我们都有上天罩着,小日本鬼子能够把我们怎么样呢?”
西西小姐格格快活地大笑,道:“说不定你前世曾经是一个小王子呢,才能够上演这么一出王子活复记。”
“是王子复仇记。”段洁茹走到西西小姐身边,轻声提醒道,“走吧,别在人前迈弄,小心现丑。”段洁茹提醒表姐的时候,眼睛狠狠地盯了郑天真一眼。郑天真在无意之中碰上了她的目光,附在肖耀南耳边小声问:“这个拿相机的小姐是谁?我怎么这么面熟?”
肖耀南侧头小声地道:“中央日报社记者,制造我了阵亡消息的,就是她。”
“原来是这样啊。”郑天真道,“看模样倒是一个纯朴可爱的人,怎么做出这等不厚道之事?”继而又道,“这也难怪,中央日报记者只是传声筒,上面都说假话,传声筒还能传出真话来?”
战争期间,一切从简。在院子里举行过简单的欢迎和见面仪式之后,慰问团成员到病房慰问伤员。西西小姐与肖耀南告辞,道:“西西公馆缺少你们这样的青年军官,缺少了许多生气,希望你能够尽快出席西西公馆的晚宴。”
“谢谢。”肖耀南和她挥手告别,对段洁茹道,“请你代我尽地主之谊,陪好你的表姐。”
段洁茹瞪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我表姐是需要你这样的青年军官陪侍左右,她哪里需要我陪呢?”
郑天真听了这话,莫名所以,把目光看着肖耀南。肖耀南避开她的目光,微笑地看着慰问团成员出入各个病房和窑洞,向伤员分发慰问品。其时刚过八月中秋,代表团送给伤员的慰问品是每人两个月饼,上面烙着“抗战建国”四个明晰的字。
医院的慰问仪式结束,接下来就是赴教导团整训驻地慰问教导团官兵,以及举行保安团交接仪式。趁慰问团尚在整队上车,何正义来到肖耀南身边,道:“肖团长,我们先走一步,到驻地去迎接慰问团。”见肖耀南上车还有些艰难,对郑天真道:“郑小姐也跟着去吧,省得我们的英雄出什么意外。”郑天真跟着上车,与肖耀南肩并肩坐下。段洁茹看到这情景,气乎乎地把头转向一边。这情景恰恰被郑天真看到了,不明所以,弄得一头雾水。
肖耀南道:“何队长别讽刺我了,我只有在阵亡之后才是英雄,我活着的时候,也就是一个普通军官而已。”
何正义道:“这也好理解啊,无论中国外国,死者为大,死者的灵魂总是高高在上,即使不是什么英雄,也很容易被人称颂为英雄,甚至在我们南方,死者为神为鬼,把阵亡者称为英雄,也不为过,如果活着嘛,”
“活着怎么了?”
“活着的人卑微啊,随时随地处于世事的羁绊之中,很容易被人们发现身上的弱点,甚至于胆怯和丑恶,自然就难以配得上英雄的称号了,如其配得上英雄的称号,也只是一时或是在战争时期。一旦战争结束,英雄都得为活着争利益,心灵中的卑劣一面,就有可能掩盖其高尚之一面,到那个时候,英雄的桂冠有可能变成落在地上的一顶破草帽,任人践踏而沾满污泥。”
“这太可怕了。”肖耀南摇头叹息道,“与其当活着的英雄,不如当一般人来得实在。”
“要想成为永恒的英雄,唯其借助于死亡,才有可能把英雄的光环长久定格于人们的头上,如果英雄不死,以抗日这一段历程来说,和平建国之后,这些英雄有可能受尽屈辱。”
肖耀南疑惑地道:“何队长说得太可怕了吧,谁还愿意当英雄,谁还敢于为抗战出力呢?”
“这是问题的两个方面,出力是一回事,英雄的遭遇是另一回事。”何正义看了肖耀南一眼,笑道,“我想你已经有了亲身体会,如果你只是一个从战场负伤归来的军官,或许你早就受到热烈欢迎,官兵急切地盼望你重新回归指挥岗位,可是,你却是一位英雄,受到中央通令嘉奖的英雄,如果真正阵亡了,伟岸的英雄形象就定格了,现在你却活着,一个英雄活着,”何正义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仅置自身于尴尬的境地,也把所有人置于尴尬的境地,因为如果承认你的存在,就等于颠覆了关于英雄的概念。”
肖耀南惊出一身冷汗。这番话又让他幡然醒悟,知道此前为什么会有如此遭遇了,由此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见他不说话,郑天真不失时机地问:“西西公馆是怎么回事?”
“哦,西西公馆?就是西安的一个公馆。”
“西西公馆是不是你们这些英雄聚会的地方?”
何正义呵呵一笑,道:“英雄爱美女,西西公馆自然是美女如云,是不是,肖老弟?”
肖耀南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南庄是一个很大的村庄,独立旅驻南庄时,在村口建了一座很宽的校场。很多车子停在村前的公路上,肖耀南他们不得不离着村子老远就下了车,肖耀南艰难朝着校场走去,郑天真紧张地跟随在他身旁,想伸手扶他时,被他推开了。
校场上集合着黑压压的人,见到肖耀南他们走过来,特务连几位军官跑出队列,迎了过来,站在肖耀南面前,向他们行了军礼:“报告团长,我特务连完成任务胜利归来,向您报到。”
肖耀南猛地拍着特务连长,骂道:“好你小子,这时候才回来,老子以为你死哪里去了。”几滴泪水跟着从眼里甩了出来。校场边上,第三营营长、以及第二营派到敌后的两位连长也站在校场口迎候,向肖耀南敬礼问候,而后随着肖耀南一起,朝着主席台走去。看到肖耀南团长出现,校场上的全体官兵热烈地鼓起掌来。
郑天真怕他跌倒,小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放心吧。”看到自己团里的官兵,肖耀南仿佛全身恢复了活力,精神振奋,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主席台。
相关新闻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