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师参谋处派人前来指导,对教导团重新进行了整编。
整编工作刚刚结束,忻口前敌指挥部立即把电话打了进来,找肖耀南询问和了解情况。团参谋把电话拿给肖耀南,道:“团长,第六十一军参谋长电话。”
肖耀南接过电话,报上姓名。对方道:“肖团长,我是第六十一军参谋长李晓石,奉军长命令,向你了解一下整训的情况。”
肖耀南把整编结束的情况作了汇报。李晓石连说了几个好,道:“郑军长指示,要求教导团加紧训练,三天之后要能够接受战斗任务。”
“是。”肖耀南见是领导指示,尽管心存质疑,嘴上却果然地回答。挂了电话之后,望着坐在指挥部里的何正义,道:“三天?前敌指挥部要求我们整训三天,之后拉上战场,指挥部里的那帮参谋是不是疯了?”
何正义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把头望着窗外。见肖耀南问他,这才回过头来,道:“他们没有疯,前敌指挥部留给你团整训的时间就这么多,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走的原因,张笑年将军觉得不好意思向你开口提要求,派我来守在这里,我看你们都还没有理出头绪,也不好意思开口,倒是前敌指挥部等不及了,亲自打电话来提要求了。”
“三天之后部队能够拉上战场,我的伤也还不能够上战场啊。”
“你不能走,那就骑马,骑马还不行,抬也要抬上去。”何正义凶狠地道,见肖耀南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缓和了一下,道:“日本鬼子是不会等你养好伤再打的。”
“娘的,老子豁出去了。”肖耀南发了狠,转身对通讯员道,“命令号兵,全团集合。”
集合的军号声昂扬地响彻村庄上空。
教导团官兵整齐地集中于操场上。
肖耀南像铁塔一般站在队伍前面,待队伍按照各自区域站定,值星官在整理了队伍之后,向肖耀南报告:“报告团长,教导团集合完毕,请训示。”
肖耀南用严厉的目光扫视了全团战士一眼,只见大家目光全神贯注于他,期待着他训话。这种情况让他既振奋又激动,觉得教导团虽然几乎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但是,官兵内心的激情并未消失,战斗意志并未泯灭。即使是刚刚补充的新兵,眼里射出的也是坚毅而自信的目光。看来在上战场之前,他们已经对作战作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这让肖耀南觉得军心尚堪可用。肖耀南心里的愤怒之火化为一股柔情,道:“弟兄们,刚刚把大家分配完毕,各营连排甚至班都需要一定时间的磨合、整理,才有可能实现同志之间、战友之间的默契配合,才有可能将我们团的战斗力发挥到最佳水平,但是,”肖耀南突然提高了声音,道,“日本帝国主义想将我国亡国灭种,我们与日本鬼子进行的是一场生死之战,他们不会给我们从容准备的时间,如今鬼子就在离我们前面不到五十里的忻口前线,激烈地进攻我军阵地,试图突破我军防线,攻占太原渡过黄河,占领西安,我们能让鬼子实现他们卑鄙的战争企图吗?”
“不能!”队列中突然暴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是的,不能。”肖耀坚定地捏紧了拳头,朝空中用力一挥,“家乡的父老乡亲默默地支持着我们,全国的目光都在看着我们,我们绝不能让鬼子实现他们的罪恶企图,同志们,我们该怎么办呢?”
“决一死战!”值星官带头高喊。
“决一死战!”怒吼声响彻云霄。
肖耀南眼睛湿润了,道:“战争双方拼的是实力,拼的是战略战术,与鬼子决一死战,不是叫在口头上,而是要与鬼子决一死战的实力,上级要求我们三天后即整训完成,拉上战场,开始我还有些担心,弟兄们,看到大家这种情绪,看到这种精神,我放心了,我感谢弟兄们。”
肖耀南抱拳致谢。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他目光重新抬起,掌声戛然而止。
“师夷长技以制夷,这无疑是最终战胜敌人的最好办法,但那需要很长的时间,短时间里要掌握战胜鬼子的技术,我们只能发挥我们的长处了。”肖耀南停顿了一下,自问自答:“我们的长处是什么呢?”
见他的提问引起了官兵们的思考,肖耀南又猛然提高声音道:“就是大刀手榴弹,自长城抗战开始,我军的大刀杀得鬼子魂飞魄散,闻风丧胆,在忻口战场上,我们同样要让鬼子对我们的大刀闻风丧胆。”
肖耀南想起军医院伤兵血淋淋躺满院子的场景,心痛地道:“可是,有些部队的官兵却不知发挥我军长处,在前一阵子,我军和鬼子拼刺刀,新兵没有学会拼刺刀技术,只能用枪托砸,用木棍打,吃了大亏,全身倒处负伤,浑身鲜血淋漓,我看着心痛呐,我想,为什么不用手榴弹炸呢?为什么不用大刀片子砍呢?为什么不发挥手枪的优势呢?弟兄们,既然上级只给我们三天时间练兵,我们也练不出别的什么名堂,我们就针对鬼子的特点,有针对性地开展训练,挥大刀不是我们西北军的传统么?我们要发扬这一传统,组成一个大刀队,当然,精于拼刺刀的组成一个拼刺刀队,刚补充入伍的官兵,能挥大刀的参加大刀队,不能挥大刀的,则编入手榴弹队,手榴弹队的队员必须比其它官兵多带两个基数的手榴弹。”
一个少尉笑问:“团长,那不是全身上下都挂满了手榴弹了吗?”
“对,就是要把自己变成一枚大手榴弹,鬼子的坦克靠上来,也要炸他娘的屁股朝天。”
官兵们轰然大笑。
肖耀南想了一想,道:“具体战法是,各营连,甚至排班都要这样分配,一旦与鬼子进行近距离作战,先用手榴弹炸得鬼子晕头转向,借着手榴弹的哨烟掩护,我大刀队和拼刺刀队迅速接近敌人,发挥我大刀的威力,手枪队则在大刀队与鬼子作战之时,提供近距离掩护,具体战术怎么安排,各营连再拟定具体的作战方案,目的只有一个,扬长避短,多杀鬼子。”说到这里,他把手一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各单位按照指定的区域,分头训练吧。”
按照他的指示,各营连把队伍带到预定的训练区域去了。肖耀南这时才感觉有些支持不住了,侧着身子站着,额头冒出了莹莹细汗。郑天真见状,和两位卫兵上前扶肖耀南。肖耀南推开卫兵,身子却一歪,几乎跪倒在地。郑天真赶紧扶住他,道:“你看你,逞强干什么呢?你还是伤员呢。”
“可是,我也是一位战士。”肖耀南艰难的咬着牙齿道。
“好,好,你是战士,你还没有出院,就还是伤员,我们有照顾你的义务。”郑天真道,“这里安排好了,回医院去吧,抓住治疗几天,很快就能够出院了。”
“不,全团官兵都看着我呢,我不能离开。”肖耀南倔强地道。
“死了张屠夫,不吃浑毛猪,哪会有什么离得开离不开呢?”郑天真笑道,“不能过度强调自己的作用,人无论地位高或者底,都不过像是自然界中一棵树,生生死死是自然规律,没有哪一棵花草树木必须依赖其它的树而活,更没有哪一棵树对同类来说不可或缺。”
“你说的是自然规律,人类社会可不是这样,一支部队将军不在了,必然会受到重大影响。”
“唐太宗李世民对唐代来说,重要不重要?”郑天真问。
“重要。”
“唐太宗死了,唐王朝不同样延续了二三百年?”
“可是唐王朝在李世民时代,经过了贞观之治,使唐朝走向中兴。”
“如果把唐朝贞观之治去掉,华夏民族依然是华夏民族。”郑天真笑道,“所以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或缺的,个人的重要作用,不过是拥有权力者本身所制造的虚假幻想,或其吹牛拍马者,为了自身的利益所释放的烟幕弹,可以假设的一点是,随着这些所谓‘重要’人物的灰飞烟灭,社会照样延续,其它人照样生活幸福。”
肖耀南惊异地看着她,问:“你从哪里得出的这些观点?”
“放心,至少不是受某些异端学说蛊惑得来的。”郑天真笑道,“我是从实验室里获得的,每当我看着实验室躺着的人体标本,玻璃瓶子里装着的碎尸切片,我就想他们或许是某一位皇帝,某一个婴儿或许能够成为社会的大人物或者领袖,他们却躺在瓶子里,社会不是照常延续吗?假如说瓶子里的婴儿曾经活过来,曾经负有很大的社会责任,说自己对于社会不可或缺,岂不是可笑之极?”
“请你别说故事,我们面对的是严酷的现实。”肖耀南说着,朝团部走去。郑天真无可奈何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团部大院,肖耀南见郑天真跟着进来,道:“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既然回部队了,团部有卫生队,你回医院去吧。”
“你还没有办理出院手续,就是我们医院的伤员,我是奉命照顾你,没有医院的命令,我能回去吗?”郑天真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儿小小的得意。
肖耀南把脸往下一拉,大声道:“卫兵,用车把郑护士送回军部医院,一定要安全送到。”
郑天真见他黑了脸,急道:“肖团长,我是担心你劳累过度,伤口出现反复。”
“这个不用你管,回到部队就由我们卫生员负责。”
“这些天你至少得一天到医院检查一次,行不?”郑天真温和地恳求道。
“不行,伤在我身上,就是我的敌人,我得根据敌情判断,该作出怎样的决定。”肖耀南严厉地道:“卫兵,执行命令。”
郑天真还想说句什么,卫兵上前挡在她面前,请求她离开团部。郑天真大声道:“肖耀南,你混蛋,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护。”出了门后大声道,“肖耀南,你说人家是军阀,我看你身上有严重的军阀作风,是个小军阀。”
郑天真乘坐的吉普车离开大院之后,段洁茹索然地把头从窗户上退回来,双手托着下巴,面对着桌上的稿子默然不语。
令狐立推门进来,看见段洁茹失神的样子,又看了看吉普车卷起的灰尘,讥讽道:“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受伤的总是你?”
段洁茹把头转向一边,不爱搭理他。令狐立把头凑过来,瞅了瞅段洁茹,道:“你也别假装清高了,今日咱们是一丘之貉,也就同病相怜吧。”
“和你?”段洁茹鼻了一哼,道,“白日做梦吧,你。”
“是我做梦还是你做梦,记住我们来教导团是干什么的,我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但是,当教导团精诚团结,一心对敌的时候,他们就成了我们的一员,也意味着我们的责任暂时结束了,不是吗?”
“我们中的一员?哼。”令狐立说话的时候,眼里射出一股怒火。段洁茹吃了一惊,道:“谁招惹你了?”
令狐立板着脸没有说话。村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段洁茹望了一眼窗子外面,问:“全团都在抓紧训练呢,你这个代理营长怎么不参加训练?”
“我已经部署了。”令狐立道。
“部署了就可以离开了?你不亲自参加训练,一旦投入战场,你怎么熟悉他们?”段洁茹语气显得有些着急。
“除了补充的新兵,我营战士都是和我一起滚打过几年的兄弟,怎么不熟悉呢?”令狐立气愤地道,“少校都是正式营长,让我一个中校当代理营长,全营官兵怎么看呢?明摆着就是看低人嘛。”
“代理就代理呗,等打仗的时候,拿出点劲头给他们看看,大家不就服气了?”段洁茹毕竟年轻,心思很浅。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又叫我怎么立威?”令狐立牢骚满腹。
段洁茹看了看令狐立,又望了望窗子对面,腾地站起来,道:“我去跟团长说说。”
令狐立吃了一惊,伸手想拉段洁茹。她灵敏地避开他的手,气冲冲地朝对面屋子跑了过去。令狐立傻呆呆地看着她,脸色一片刹白。
肖耀南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因为劳累而使伤口受到影响,他解开了绑带,斜躺在炕上放松了身子休息。段洁茹掀开帘子冲进屋来,把肖耀南吓了一大跳,立即端正了身子,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儿笑脸,问:“洁茹,坐。有事吗?”
段洁茹在他对面坐下,气鼓鼓地道:“团长,我对你有意见。”
“什么意见,请说。”肖耀南用宽和的目光看着她,示意她说话。
“为什么其它人都是正式营长,唯独中校团附是代理营长?”段洁茹逼视着他。
肖耀南低了一下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着她,道:“洁茹,你年轻,又不懂军事,你管好你手里的那支笔,多写一点抗日的文章,多描写我们战士杀敌的英雄场面,鼓舞战士们的抗日斗志,至于团里的工作安排,上有军长师长,下有我这个团长,你就别操这个心,好吗?”
“不,团长专制。”段洁茹反驳道,“你不是说要在团里发扬民主风气吗?不是要求战士们监督团里的工作,对团里的事情多提意见吗?我是看到你对令狐团附不公正,既打击了他的积极性又有可能打击其它人的积极性,我才向你提意见的。”
“好,谢谢你对团里工作的关心。”肖耀南道,“我们不是对令狐团附不公,这样的安排也不是对他有意见,这是经过我和师参谋处长认真研究过的,我们觉得目前这样安排较为恰当。”
“我认为不恰当,他本人也有意见。”
“所以你替他打抱不平来了?”肖耀南微笑着问道,见段洁茹决然地点头,便和颜和色地道,“洁茹,你是个有志气的爱国青年,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而且十分正直,敢于用笔为我们教导团说话,替我肖耀南说话,还让我成了英雄,”
听到英雄二字,段洁茹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避开肖耀南的目光。
“虽然把我写成了阵亡者,但这不能怪你,只能是受到某种条件的限制,怪这场罪恶的战争,你让我们教导团的官兵成了全国人民心中的英雄,这一点,我感谢你,全团的干部战士也感谢你,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
段洁茹看了肖耀南一眼,飞快地低下了头,喃喃地说了一声:“谢谢,我只不过是尽了自己的一点责任。”
“我们大家都是在为国尽责任。”肖耀南严肃地道,“为国尽责任不讲职位高低,不讲责任大小,只要你尽了自己的责任,就是对国家的忠诚。”
“是。”段洁茹不由得对肖耀南肃然起敬。
“当前这场残酷的战争,是对我中华民族的严峻考验,也是对每个华夏儿女的严峻考虑,因此,我们所在的岗位就是对我们自身的严峻考验。具体就令狐中校来说,叫他出任代理营长,就是对他的考虑,当然,按照资历、军衔和职务来说,他完全有资格担任任何一个营的营长,是不是?”
段洁茹虽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仍然点了点头。
“但是,师参谋处长和我都觉得,让他出任一个营的营长,还需要对他进行一段时间的考验,洁茹,你也知道,我们和日本鬼子打的这场战争,非常残酷,担任军职并不意味着享受,有可能意味着身先士卒,也有可能意味着牺牲生命,仅忻口战场,郝军长梦龄、刘师长家麒等高级将领先后牺牲,旅团营长牺牲的也不少,连排长更是牺牲无数,甚至一场战斗打下来,一个连要更替三至四位代理连长,担任职务意味着牺牲的考验,因此,我们让某一个人代理职务,事实上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考验,而不是不愿意赋予他一定权力。”
肖耀南见段洁茹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语气变得更加委婉柔和,道:“我和你打开窗子说亮话吧,具体到令狐团附,我们仅仅是觉得他和教导团的兄弟融合不够,需要进一步与全营官兵进行磨合,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因为相对于教导团的其它官兵,他的思想可能更为复杂,需要到战场上进行严峻的战斗考验,让他变得更加单纯,这样才有可能把全部的思想和精力,都投入到对敌战斗中,当然,从令狐中校的角度来说,明知担任营长所承担的责任和危险,仍然积极争取,说明他内心里具有承担责任的勇气,以及积极的战斗精神,这是很令人敬佩的。”
听到肖耀南说令狐立复杂,段洁茹心儿像被刺了一下,吃惊地望了肖耀南一眼,难道他发觉了令狐立和自己的身份了吗?赶紧点了点头,虚应道:“肖团长,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见肖耀南神情疲惫,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肖耀南看着她道:“洁茹,谢谢你关心团里的工作。”
“我应当感谢团长,让我明白了许多事理。”
段洁茹回屋,令狐立看着她急问:“他怎么说?”
段洁茹道:“我觉得团长说得有理,这场战争是对我们每一个人的考验,也是对国家和民族的考验,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当正确地对待考验。”
“大道理谁不会说?”令狐立望着院子对面,气愤愤地道,“他就是想和我过不去。”
“大家都是生死相依的战友,没有谁会和你过不去。”段洁茹委婉地劝道,“此前你没有担任过部队的主官,先代理营长考验一段时间,也是应该的。”
“凭什么我就该考验,其它人就不该考验?”令狐立低声而愤懑地道,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冷笑道,“等着吧,我会叫你看到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段洁茹一怔,碰到他阴冷而吊诡的目光,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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