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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军长,我团攻占了东王苑庄,彻底干净地消灭了庄内的敌人,我们取得了完全胜利。”肖震东向前敌指挥官汇报战况时,不动声色,声音格外沉静。
“好,请你团抓紧时间构筑防御工事,防止敌人反扑,在没有下达新的命令之前,请教导团至少坚守至凌晨四点。”
“是。”肖震东挺直了身子回答。放下电话之后,道:“至少坚守至凌晨四点,这是什么意思?”
刘希文想了想,犹疑地道:“这一阵子中央阵地让敌人吃亏不小,是不是前敌指挥部方面,又有什么歼敌构想?”
“也不至于守至凌晨四点呀?”
“那个时候正好撤退,使我团在撤离东王苑庄之前,夜色能够提供充分的掩护。”
肖震东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说:“现在是下午两点钟,距离天黑之前还有四个小时,敌人有充裕的时间向东王苑庄反扑,意味着这四个小时里,还有更艰苦的战斗等着我们。”
“我军挟胜利之威,士气正旺,谁上门都是自寻死路,我们的枪炮也不客气了。”刘希文决然地道。
肖震东率营连长在庄中高地察看,准备构筑阵地防守东王苑庄。忽然北方烟尘滚滚,铁蹄隆隆,一队伪蒙古骑兵朝着东王苑庄卷席而来。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看到蒙古骑兵势力强大,有人的神色为之一变。不待肖震东发话,刘希文道:“团长安排庄里的防务,我到庄北阵地上去看一看。”
伪蒙骑兵在离东王苑庄不远的地方下了马,成冲锋队形朝教导团庄北阵地猛扑过来。阵地守军勇猛反击,顿时,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响成一片。滚滚浓烟从庄北升腾起来,被风一吹,硝烟把整个东王苑庄都盖住了。
肖震东清楚伪蒙骑兵的战斗力,对这一队骑兵并不放在心上,直到把东王苑庄的防御阵地安排完毕,这才回到临时团部所在地。此时,庄北的枪声也停止了。不一会儿,刘希文赶回了团指挥部,一进门就叫嚷口渴,通讯员给他倒了满满一缸水,他接过来猛地朝嘴里一灌,叽哩咕噜喝了下去,抹了一下嘴巴,道:“这队伪蒙骑兵还真是不要命,一下马就往我军阵地上扑,气势旺,火力猛,开始就把我军官兵吓住了,阵地几乎发生动摇。”
肖震东道:“幸好是伪蒙骑兵,如果是这么一队日本骑兵,趁我们还没有整顿好,一个冲锋突进庄来,只怕我们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刘希文道:“那是,伪蒙骑兵身穿长袍,行动笨拙,他们还以为是在蒙古草原上打兔子呢,既不利用地形,又不会伏地射地,而是采取单腿跪射的方式,体型又大又块,几乎都成了我们的活靶子,不过,他们猛烈的火力,也给我军造成很大的损失。”
肖震东心里一沉,问:“官兵有多少伤亡?”
刘希文洇了一下,道:“伤亡了三十多人。”
“这些狗娘养的,没被教训够,还要助纣为虐,成为日本人的帮凶。”肖震东气愤愤地骂。这两天打下来,教导团伤亡了近五百人,人数为教导团一个连,几乎相当于其它部队一个营。与忻口战场的其它部队相比,取得这样大的战果仅付出这样小的代价,尚算是打得比较好的。其它部队往往一场战斗打下来,几乎伤亡一半以上,部队拉上战场打个三五天,战斗力几乎就被打垮了。教导团前出云中河北,肖震东心里预计将付出三分之一至一半以上官兵伤亡的代价,如今只付出了一个连的伤亡,算是牺牲较小的了。不过,数字虽然小,但数字后面都是生龙活虎般有血有肉的年轻生命啊。
“是啊,如果没有这些帮凶,我们就不会白白地伤亡几十人。”刘希文道,“大凡华夏与外族进行的战争,汉奸帮凶往往起着极坏的作用,造成中国人打中国人,以明末而论,如果不是汉奸帮忙,满清王朝区区二十万军队,哪里得以横扫中原取得天下呢?”
“任何东西的腐烂和溃败,往往都始于自身,造成明王朝溃败的,主要是明王朝内部出了问题,我华夏民族今日遭小日本欺负,也是自民国建立以来,内政不张,军阀林立的结果。”肖震东感叹道,继而小声问:“伤亡的官兵都安排好了没有?”
“牺牲的已经安排人员掩埋,负伤的转送后方医院去了。”
“好。”肖震东命令通讯员道,“叫村外阵地上的官兵加强警戒,其它官兵抓紧时间休息,准备迎接艰苦的战斗。”
肖震东就近找了一个房间准备休息一下。他解开绑腿看了看腿伤,虽然因为奔跑劳累而造成了伤处红肿,腿居然不很痛,能够活动了。这让他很兴奋,也对接下来的行动充满了信心。他脱了鞋子上炕一靠,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肖震东仿佛又回到了东山的场景里,一个人被泥尘所掩盖,闻着浓浓的腐臭味。他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好好地睡在炕上,腐臭味却并没有随梦境而消失,反而溢发地浓烈起来,让他呼吸不畅,堵得他又心慌又难受。
肖震东下了炕,边往外走边大声叫嚷:“哪里烧什么东西,味道这么难闻?”
卫兵道:“风从北边刮来一股一股的黑烟,好像夹杂着腐尸的味道,臭不可闻。”
肖震东一怔。莫非又是敌人在焚烧尸体?这是不是意味着正面进攻的这支日军,牺牲很大,无法支撑,计划撤出战场了?他心里这么想,把手一挥:“走,我们出去看一看。”肖震东带着卫兵来到村北高地,拿着望远镜向北观望。
果然,在正北敌人的阵地后方,公路上并排摆满了敌人的尸体,在公路旁的原野里,架起一堆燃烧旺盛的篝火,一些日本鬼子把汽油浇在尸体上,然后,几个人抓着尸体的手腿,高高地抛入火堆里,汽油接触火的时候,轰地腾起老高的火焰,在火光的映照之下,肉体受到烈火的焚烧而自然蜷曲。肖震东耳里又回荡着东山战场听到的凄厉叫声,闭上眼睛把拳头轻轻擂着痛疼的胸口。
“真是些残冷没有人性的东西。”肖震东骂道,眼前突然一亮,心想,正面的日本要跑了,替换的部队还没有调上来,此时不正是消灭他们的好机会么?这个念头让肖震东精神整个地亢奋起来,转身往团指挥部走。腿迈得重了,伤口一疼,身子几乎栽倒在地。他不得不压抑住激动的心情,一瘸一拐地往回赶。
忻口中央阵地前敌指挥部。李晓石参谋长接到肖震东的汇报,兴奋地道:“军长,教导团肖震东团长汇报,前沿阵地敌人正在焚烧尸体,他推测敌人正在作撤退准备,建议前敌指挥部趁敌师疲老,生力军没有上来之际,拟定一个痛击和围歼正面敌人的计划。说军部如果没有这样的计划,请求前敌指挥部让他派部队袭击敌人。”
郑啸林眼睛看着参谋长,问:“你怎么看待这个情况?”
李晓石道:“教导团汇报的情况,与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是一致的,敌新进旅团在我强大的打击之下,伤亡惨重,已无力向我发动正面进攻,在焚烧尸体之前,据来自敌后的情报报告,敌人已于昨日先期撤退作战物质,种种迹象表明,当面之敌正在有计划地撤出战场。”
“好,这是我们出击敌人的大好机会,这个机会是我中央阵地官兵顽强抵抗,加之两翼阵地不断发动强大攻击的结果,使得我中央阵地的战场形势,从不利于我军向利于我军转化,由优势在敌向优势在我转化,外界总是批评我军守而不击,现在战场的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必须抓住机会,主动打击敌人,让敌人尝一尝我军的苦头,改变外界对我军的看法。”郑啸林兴奋地走到地图前,把手在地图上一划,道:“进击敌人的初步计划为,分路出击,争取围歼敌人于中央阵地前,如不能围歼,则协迫敌人北逃,减轻敌人对我中央阵地的压力,初步计划是,以教导团、孔旅、及晋绥军王旅,组成左翼突击集团,采取迂回进击的方式,争取从左翼包抄敌人,截断敌人向北逃逸的退路。中央阵地则由正面部队组成强大的突击集团,向敌人发动猛烈进攻。右翼则由右翼集团派出部队,进击敌人,使其左右不能相顾。请参谋处拟定一个具体的计划,立即上报长官部批准实施,具体出击时间,就定在明天凌晨四点钟。”
“好,我马上召集参谋人员拟定出击计划,请军长审核后上报。”
“战机稍纵即逝,你们边拟定计划边调动部队,等长官部一批准,即组织实施。”郑啸林信任地看着李晓石,把大手一挥。
计划上报之后,前敌指挥部给前线各部队下达了备战命令。
得到前敌指挥部备战命令,各部队长都猜到前敌指挥部将向敌人主动出击,积压在心头的怒火顿时汇集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间暴发出来。前线阵地上的官兵磨刀嚯嚯,只等出击命令一下,将以最迅猛的动作跃出战壕,扑向敌人。
在作战计划上报长官部两个小时,各部队已经全部做好作战准备之后,郑啸林正在和李晓石参谋长面对着地图,反复研究,完善出击计划。因为这是国军有限的主动出击计划,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以免给部队造成重大伤亡,也避免受到外界指责。通过取得战果,也能够激励国军在今后的作战中,能够采取更加积极主动的方式打击敌人,而不是一味的防守避战。
一个神秘人物于此时走进了前敌指军部。卫兵喊了敬礼之后,郑啸林抬头看见长官部王副司令长官来到前敌指挥部,起身向副司令行了礼,道:“王副司令来了好,有您亲临指导这次出击,我们信心更足,也更有把握取得胜利了。”
“不,”王副司令在桌边坐下,冷静地举起手,阻止郑啸林把话说下去。
“怎么?对我们的出击计划......”郑啸林和李晓石面面相觑。
王副司令冷冷地瞟了郑啸林一眼,道:“阎长官收到了你们的报告,心里非常担心,非常着急,怕你们干出莽撞的事情来,我在附近检查战备,阎长官吩咐我过来看一看,要求你们郑重些,不要冒险,不要和日本人硬拼。阎长官要我嘱咐你们,要保存实力,不能消耗实力!前一段时间你们在忻口硬拼,把第六十一军几乎都拼光了,一个月下来,整补了两次,要是拼光了第六十一军,老蒋就会把这个番号拿过去,我山西又将少一个军的编制,我们不能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把这点家当拼完了,就是日本人不进来,老蒋能容许我们存在吗?”
郑啸林气堵胸口,脸色刹白,在副司令长官面前,他极力控制住心里的火气,问:“部队已经发动起来了,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箭在弦?是谁把这堆火点起来的,谁负责熄灭。”王副司令腾地起身,急急地踱了几步,“有本事烧火,就没有本事熄火?假如我们惹急了日本人,日本人以后追着我们不放,老蒋被日本人追,还有西南大后方可以跑,可以躲,日本人把我们山西一占,莫非我们跑到蒙古草原去放羊不成?”
李晓石见事不妙,站出来当和事佬,道:“我们只是拟定一个作战计划,请阎长官批准实施,既然长官部不批准,我们取消行动就是。”
“还不批准,是谁说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了?”王副司令抛下一句硬邦邦的话,掷地有声。
李晓石被呛了这么一句,也噤声不语了。王副司令把两人看了看,自觉火发得大,有些过头了,重新坐了下来,缓过话道:“既然只是你们计划中的事,不实施也就罢了,现在敌情发生了变化,敌人由石家庄出发,向娘子关方向挺进,阎长官没有预料到敌人会从东而来,这一带没有准备多少部队,我们的主要部队又在忻口和敌人胶着了,如果敌人开进很快的话,太原将面临被攻占的危险,阎长官派我来的第二个目的,就是告诉你们,长官部决定将第三十五军从战场抽出,用于守卫太原,并和你们协商,将一些暂时没有阵地防守任务的部队,转用于娘子关方向,在太原以东构筑防线,保卫太原。”
“敌人向娘子关方向进攻了?”两人大吃一惊。
“暂时还没有,敌人已经向晋东发动了进攻,开进速度很快,估计很快就会接近娘子关。”王副司令见指挥部的气氛不对,命令传达完毕,不想久呆下去,站起身道,“你们按照阎长官的意思,把部队安排一下,我走了。”说着摇摇手,钻出窑洞率领卫士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人跟着出门相送时,王副司令在卫士的簇拥下钻进黑幕,只剩下一行朦胧的背影。
两人回到指挥部,相视苦笑。郑啸林对这么好的计划没有实施感到遗憾,叹息不已。李晓石看着地图,气愤愤地道:“保存实力,保存实力,开口闭口保存实力,难道阎长官不知道,主动出击、消灭敌人也是最好的保存实力的方式,一方面消灭了敌人,减轻了对我军之压力,另一方面扬我军威,部队人数虽然会造成一些损失,但打出了气势,杀出了军威,令敌人闻风丧胆,不就是战斗力,不就是实力么?”
“阎长官是精明的山西生意人,却不知道钱捏在手里是钱,投资到生意上去,产生利息也是钱?真是奇怪。”
“为了保存实力而一味避战,把明摆着教训敌人的机会都放弃了,敌人还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这就好比豺狼虎豹,你越让它越怕它,它就越横行,如果你杀它个丧魂失魄,以后它还敢横行么?”
郑啸林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道:“算了,把第三十五军调走,就是我们想出击,也没有力量了,听王司令的意思,阎长官对我们花那么大的代价,坚守忻口阵地,内心已有怨言,我们又何必再搞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说罢,眼皮往下耷拉下来,脸上浮现出一缕郁闷之色。
“大权在上面,即使我们想搞点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也无能为力。”李晓石道,“自九一八以来,我们对日本的步步进逼,一让再让,原本军心可用,民心可用,让来让去,把这一点军心民心都让散了,没了。”
“将不可夺志,兵不可夺气,志气都没有了,我们武器什么的都不如人,还拿什么和小日本拼?”
“还有上面的满腔韬略。”李晓石苦笑道,“咱大中国是大户人家,历来修养好,宰相肚里能行船,小日本派几只虾兵蟹将来胡闹,何以在话下?”
“唉,自开战以来,上面采取的是不失败的策略,这是军阀政权性质的必然性。”郑啸林道。
“何以如此说?”
“军阀所依赖者军事,如果把军队拼光了,手里没有了实力,担心失去权力,地位被其它有实力的军阀所取代,这是军阀政权的通病,缺乏国家理想,缺乏战略眼光,没有人道主义,更谈不上人文关怀,一切以自我为核心,只考虑个人利益,家族利益,局部利益和团体利益,不考虑民族和民众利益,甚至为了保护个人和家族利益团体利益,不惜向民众挥舞屠刀。”郑啸林言语里浸透出一股怨愤之气,先前横刀立马于阵前,敢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大将军气概没有了。正如他刚才所说,他的为将之志,已经被保存实力的命令夺走了。
“毕竟我们也是局中人,常常被骂为鹰犬呢。”李晓石又是一阵苦笑。
“有什么办法呢,既不能置身事外,该当鹰犬还得当,哪怕担当历史的罪人,也是情势所逼,大势所趋,我们个人能有什么办法摆脱呢?”
“是呀,是呀,置于我们当前的境地,哪能不执行上面的命令?”李晓石道,把目光转向墙上的地图,问:“军长,你说抽哪些部队转向娘子关方向呢?”
“以不动摇忻口我前线阵地,尤其是中央阵地为要。”
李晓石想了想,道:“那就抽前出云中河北,以及撤下休整补充的部队吧,第三十五军调走了,左翼变得空虚了,如果我们再从阵地上抽部队,敌人一个突击就把我军阵地突破,我们承担不起这份失地之责。”
“就按你的想法抽吧,想必敌人在三五天之内,还无力组织强大的进攻,不用十分担心。”郑啸林站起身,“官兵只可鼓劲不可泄气,我到阵地上转一转,安抚一下官兵们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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