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东王苑庄上,教导团已经动员起来,酝蓄着一团团腾腾杀气。
团指挥部里静悄悄的,大家在养精蓄锐,等候上级的出击命令。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靠近电话的刘希文腾地站起身,抓起电话道:“教导团。”
“我是李晓石。”
刘希文不待李晓石说话,抢先大声道:“参谋长,教导团已集结完毕,待命出击。”
“出击,出击,出击个球蛋,”李晓石懊恼地骂道,“长官部不批准我们的命令,出击计划取消。教导团接到命令后,即行后撤至南岸阵地集结,待军部汽车到达后,即刻上车出发,朝娘子关方向转进。”
李晓石好像预料到了要被质问,说完即挂了电话。团部人员已经清晰地从电话里听到了参谋长的话,顿时炸开了锅。刘希文拿着话筒看了看,待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把话筒狠狠地朝着墙上砸去,大骂道:“日他姥姥,放着疲敌不打,放虎归山,纵敌为患,这是哪门子事?”
在屋子里待命的几位营长把目光转向肖震东,情绪激昂:“团长,上面怕打,咱们教导团都准备好了,咱们打吧。”
“打吧,给他一家伙厉害的瞧瞧。”
肖震东犹豫不定,目光在各位营连长的脸上晃悠。他心里也挺纳闷,怎么周密安排的作战计划,说取消就取消了呢?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是不是趁着军心可用,利用夜色掩护,朝敌人猛搞一家伙呢?这么一来,他就违反了军令,就是督战队的鬼头大刀饶了他,蒋委员长也不会饶过他。老蒋正在千方百计抓教导团的辫子呢,这样一来岂不是自投罗网?如果教导团就此被解散,岂不辜负了杨虎城将军的一片教导之心、一番栽培之意?也辜负了家乡父老的一片期待之情呢。如果不打呢?气可鼓而不可泄。当前士气极旺,放过眼前千载难逢的战机,不独将会打击广大官兵的爱国激情,犹如自九一八以来,全国军民的抗战热情无比高涨,政府对日本人一让再让,大大地损伤了民众和军队的热情,阻碍了不断高涨的抗战热潮。
三营长用几近于哀求的语气道:“团长,打吧。打吧。”见肖震东不语,他道:“我们不能事事都听上面的命令,我三营在右翼阵地的时候,眼见着战机极为有利,我们一次次请求出击,但上面就是不允许,说敌人是如何可怕,又如何狡猾如何强大。其实我军和敌军相距只有一百多米,随时都有机会出击,一次敌人的炮火猛烈轰击我营阵地,待敌炮延伸射击的时候,我见敌人还没有跟着扑上来,迅速指挥全营官兵跃出战壕,冲向敌人的战壕,此时敌人以为我军被猛烈的炮火击溃,一个个懒洋洋地坐在战壕里,连一个监视哨都没有放。我们一排手榴弹扔过去,冲上去一阵猛烈的砍杀,敌人瞬时就倒下一大片,阵地很快就为我营攻占。敌人也是肉体凡胎,不过仗着飞机大炮逞能,没有了飞机大炮支持,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是肉体凡胎,刺刀见红,照样哭爹叫娘。”
肖震东内心经过一番痛苦的抉择,腾地站起身来。众人也跟着腾地站起来,门边的两位连长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往外冲。
肖震东神色凝重,把一只手高高举起。官兵都知道他的习惯,如果把大手捏成拳头,猛然一砸,就意味着他下了决心,做出了决定。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肖震东的手掌五子张开,颓然垂下,道:“我们不能违抗军令,尤其是教导团不能违抗军令,我得为杨虎城将军保存这么一点种子。”
“团长!”整齐的声音几乎是哀嚎出来的。
“长官部给了我们新的任务,转进娘子关阻击敌人,走吧,各营连立即收拾家伙,撤到南岸登车出发。”
唉!刘希文垂头丧气,一拳头砸在桌上,桌子哗啦散架,垮掉了。冲出门的时候,他朝着黝黑的北方望了一眼,骂道:“他娘的,打日本鬼子像打他娘家亲戚,总有人拖后腿。”
撤回云中河南岸时,团部留守处已经把团里的几部汽车调了过来,军部运输队的汽车还没有到。肖震东令团部和警卫排先行,各营连尾随跟进。交等完毕,留下邓团附负责带领后续部队,便率领警卫排先行出发。
车穿过忻县城关,很快就到达军医院所在的村庄。肖震东望着紧靠山坡的大院,以及山边的几座窑洞,想起郑天真,想起了她叫他撤下战场之后,叫他去医院复查的话。说这话的时候,郑天真脸上红扑扑,美丽的眼珠儿一转,流露出一丝儿吊诡的笑容。肖震东心里流泛着一缕温暖的情绪,心想,“这不过是女儿想见他的小小诡计罢了。”他内心里极喜欢和欣赏女人的这一点小诡计,可此时任务在身,又是黑夜过村庄,他更不可能去叫醒她,心里不觉充满了憾意。只把眼睛一直盯着黝黑的大院,轻轻地举起手摇了摇,算是告别。仿佛郑天真俊俏而美丽的面容就在眼前,正扑楞着大眼睛看着他,责备道:“约定你来看我的,你为什么失约?”
部队又行进了一段路程,跟上了撤向太原的部队。满载队伍的大卡车隆隆驶进,扬起如黄龙一般的尘土,吉普车钻进滚滚黄尘里,好像钻进了一个泥洞里,除了看见汽车晃动的光影,以及听见汽车的隆隆的轰鸣声,其它的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忽然,吉普车突然停了下来。肖震东正眯着眼睛不曾注意,头撞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即刻大叫起来:“搞什么名堂停车,磕破老子的头,老子枪毙你。”
司机嘿嘿笑着指了指前面。原来前面警卫排的卡车停了下来,警卫排长肖定远跑到吉普车前,举手报告:“团长,村里有情况。”
“什么情况?”肖震东不高兴地问。
肖定远指了指附近的村庄,道:“村里在打枪,好像什么队伍在战斗。”
“什么?战斗?”肖震东望了一眼朝前隆隆开去的大卡车,道:“有情况人家怎么不停下来?”
刘希文醒了过来,道:“就是有战斗也犯不着我们去掺合,我们就这么一排人,携带的又都是轻武器,假如是日本人打了进来,我们掺合进去,岂不吃了大亏?”
日本人三个字刺激了肖震东的神经,他提着双枪在手,腾地跳下车,道:“最近小日本时常派小股部队浸透到我后方,搞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既然咱遇上了,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刘希文急叫道:“团长,不行,黑灯瞎火的。”
“黑灯瞎火?老子小的时候,什么时候有电灯煤油灯点过?黑灯瞎火打夜工打夜战是老子的本行。”
刘希文下了车,一边跺脚一边劝止肖震东:“团长,不行,万一弄出什么事情,影响了我们执行阻敌任务,不好向上面交待,即使是鬼子偷袭,也留给后方的预备队去扑杀吧。”
“不好交差?杀鬼子就是交差,多杀鬼子就好向全国人民交差。”
刘希文见劝说不住,道:“要不,团长在车上指挥,我带领警卫排过去看一看?”
“不行,遇到战斗团长不上副团长上,不是让士兵指着咱脊梁骨骂我缩头乌龟?”
在两位团长争执的时候,肖定远早已集合好了队伍。肖震东挣脱了刘希文的阻挠,走到队伍前面。这时,村庄内的战斗更激烈了,凭着枪声判断,三八大盖清越的响声和土枪混浊的扑扑声相交织,子弹划过黑暗的天空,闪烁着一道一道美丽的弧线。
肖震东的心提了起来,指着子弹在天空的闪光道:“战士们,村庄里正在激战,不管是什么人打,肯定有一方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的百姓。大家多带手榴弹,带上大刀,出发。”肖震东把手一挥,朝着黑暗笼罩的诡谲村庄冲去。肖定远带领几位强悍的战士紧随左右,紧张而小声地问:“团长,你的腿没事吧?”
“没事,你不见我好好的吗?”其实他的腿并不好,跑起来一瘸一拐的。
临近村口,肖震东观察了一眼发生激战的地方,命令道:“大家把毛巾系在手臂上,一班二班从前村突击,三班从后面迂回包抄。”
警卫排的战士迅速分成两队,一队突进村口,朝着激战的方向奔去。
果然是鬼子派出的浸透部队正在袭击我军后方医院。后方医院的保卫部队据守着一座大院,用低劣的武器与手持精锐武器的日本鬼子激战。在鬼子猛烈突击之下,医院保卫人员纷纷中弹牺牲,鬼子已经突破了大门,冲出大院。大院里尖叫声、哭喊声乱成一片。负伤正在接受治疗的官兵,见鬼子冲进大院,纷纷拿起木棍等武器,冲上前与鬼子顽强搏斗。鬼子的刺刀在肉林中挥舞,飞血四溅,血流成河。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的医生护士,搂在一起绝望地尖叫、哭泣。
鬼子正在对医院的我军伤员进行肆意屠杀,冷不防肖震东率领警卫排突进村里,消灭了担任警戒的鬼子,朝着大院猛冲过来,残余的鬼子一边跑一边叫,向着大院集中撤退。正在大院里撕杀的鬼子,迅速调转枪口,试图在大院门口建立起一道防线,固守大院,阻挡我警卫排官兵的前进。
警卫排的士兵身手敏捷,趁鬼子混乱的时候,摸黑混进了大院,有些则在战友的撑托之下,翻越高高的院墙,跳进大院。和大院里的鬼子混战撕杀起来。在砍掉了守护大门的鬼子之后,后面的战友也突进大院。宽大的大院顿时成了血腥的战场,一番刀光剑影,一番血肉相搏,鬼子的刺刀终不是警卫排大刀的对手,鬼子相继被消灭。
医生护士们见救援部队从天而降,绝望之中又升起了希望。眼看着鬼子一个个倒下,不觉鼓掌叫好。剩余的鬼子见势头不对,放开了警卫排的战友,转身扑墙站着的医生护士。大家正在观战,不曾提防,鬼子这么一扑,犹如野狼扑进了羊群,又引起了一阵尖叫,一阵搏击。鬼子想挟持医生护士,无奈长枪刺刀挥舞起来很笨拙,被我警卫排官兵一个个拎出来,予以击杀。
一个鬼子军官提着一把日本战刀,挟持一名护士靠向墙角。护士们见了,大声尖叫起来。警卫排官兵肃清了大院里的敌人,所有的枪口和大刀都对准了这名鬼子军官。鬼子军官咿哩哇啦地叫着,横着刀逼警卫排战士后退。
人群中鬼子的翻译官在翻译鬼子的吼叫:“太君说了,你们不后退,他就拿这名护士抵命。”
肖定远提着大刀欲上前,被肖震东挡在身后。借着晨曦的光亮,肖震东看清了被鬼子挟持护士的面容,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郑天真,你怎么会在这里?”肖震东几乎惊叫出来,但他很快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冷静地指挥大家后退。郑天真也看到了肖震东,神色惊恐而焦急。肖震东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下来,不要激怒鬼子。
大家后退,让出了一个宽敞的空间。肖震东从一位战士的手里接过大刀,瘸着腿朝前走了几步,把大刀比了比,道:“你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咱们两个,一对一,刀对剑较量,拼个你死我活,你死了活该,我死了,我们放你开路,绝不为难你。”
在翻译官哇啦啦一通翻译之后,鬼子听了眼睛一亮,又见肖震东一个单薄的个子,拖着一条瘸腿,武士道精神上来了,猛地推开怀里的郑天真,扬着刀跳上前几步,摆开了决战的架式。
鬼子瞅准了时机,突地提起军刀,只听怦的一声枪响,鬼子瞪大着眼睛,傻呆呆地看着肖震东,似乎在骂他不讲信用。肖震东回头见是刘希文开了枪,道:“老刘,你怎么不给鬼子一个机会,让他心服口服地死去,他大老远从东洋来,却死不瞑目,你叫我于心何忍?”
“他杀我这么多伤员又于心何忍?冒着生命危险跟他拼杀,不是瞎胡闹吗?我们还有重要任务呢。”
郑天真上前站在肖震东面前,两只眼睛泪水汪汪地看着他。肖震东也望着她,生怕她控制不住情绪扑上来,正在示意她注意周围有人。她被这么一激,反而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扑上来抱住他,道:“肖哥,谢谢你救了我。”说着哇哇哭了起来。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肖震东不好意思地用力推她,她却更加用力的抱紧他,又嗔又喜。
翻译官在人群里大叫:“说好一对一单打独斗的,你们不讲信用。”
“和鬼子讲信用?哼。”郑天真回过头怒道,“要是鬼子讲信用,讲良心,他就不会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了。”
肖定远上前几步,伸手一提,把翻译官从人群中拎出来,挥刀就要砍。肖震东止住他,道:“留着他的狗头吧。”
肖震东问:“天真,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军医院一部分人奉命撤向太原,我也跟着撤退,因为遭到敌人飞机轰炸,就暂时避开公路,后来又给撤向太原的守防部队让道,就住进了庄子,没想到遇上了鬼子的浸透部队。”郑天真好奇地问,“肖哥,你不是在忻口前线吗?怎么赶上了我们?”
“我们奉令向娘子关转进,阻击从石家庄方向过来的敌人。”
“原来是这样。”郑天真道,“你腿伤好了没有?让我看看?”
肖震东道:“好了好了,你不看到我杀鬼子了吗?已经不碍事了。”
“让我给你看看嘛,像刚才那样遇上紧急情况,你拖着一条病腿,岂不是危险?”
“没事,小鬼子能把咱怎样呢?”肖震东看着郑天真,见刚才的惊险场面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惊惶的痕迹,心想,这是个见得大世面的女人呢。又道:“你们没事了,我们要出发了,否则违反军令,你可救不了我哦。”
“那可不一定哦?”郑天真笑道,见肖震东脸上焦虑的神色,换了语气讨好道,“好,好,不纠缠你了,我在太原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刘希文率领战士在收拣武器,打扫战场。
除了少数不能动的重伤员,医院的伤员大部分都被鬼子屠杀了。宽阔的大院横七竖八躺满了保卫人员、伤员以及鬼子的尸体。这一场战斗消灭了浸透后方的二十多个鬼子,警卫排只有六个战士负伤,以较小的代价取得了较大的战果。
肖震东吩咐将负伤的战士交给军医院,又命村里保甲长配合医院方面掩埋烈士遗体。正在交待任务,后续各营相继跟上,见团部的车停在路边,先后派通讯员前来联络。肖震东命各部先行,待把战场的事情办妥,率领警卫排出村。医院派人送他们出村外,郑天真一直送肖震东上车,临了摇着小手道:“保重,我在太原等你,你可千万要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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