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天上依然寒星点点,晨曦挤兑着寒星,渐渐地露出一丝儿光亮。清寒的空气扑在汗湿湿、热乎乎的脸颊上,犹如草刺一般轻轻地痒而疼。借着微曦的点染,战士们嘴里呼出的一股一股热气,凝止在空气中好像轻盈的肥皂,也宛如一只只怒放的美丽喇叭。在漫漫山道上行进的队伍,被劳累与困倦的折磨着,昏昏沉沉。
“看,娘子关。”一个清晰的声音在队伍中响起,宛然给队伍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活力。
娘子关为山西东向河北最为险峻的关口,是由东进入太原的必经之道,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肖震东率团部随二营行进在队伍中间。他和大多数官兵一样,已经是好几个晚上没有休息,只管跟随队伍迷迷糊糊地行进,听说娘子关到了,精神猛然一震。朝前放眼望去,只见迷蒙而辽远的山原前,突起一座雄峰,横亘在前面。再回头远望来时的路,山道向无限远的西边漫延而去,山道崎岖,教导团翻山越岭走了一晚上,终于走到这雄关面前了。虽然距离雄关还有一定的路程,但向前走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不必在漫夜里乱撞了。
眼前这座雄关,是正太铁路没有通车前的娘子关。正太铁路通车后,把进入山西的第一站称为娘子关,原来的这座娘子关改称为旧关。在晨光中,旧关前残破的箭楼依稀可见。在雄峰两边幽暗的山沟里,撒了点点星火,那就是散落在山原里的村庄了。
肖定远见肖震东停了下来,以为是他的腿伤支持不住了,问:“团长,我找副担架来抬你?”
“谁叫你抬,你想让老子丢人现眼?”肖震东轻轻呵斥道。走了这么远的长路,腿居然没有大碍,肖震东也觉得奇怪,认为全赖了郑天真给他的好药,不然的话,他这会儿可能还躺在床上呢。
突然,前面高地上响起了竹板的声音,几个身着军装的书生站在路边,边打快板边说唱,鼓舞教导团的士气。果然,在他们的说唱着鼓动下,教导团官兵精神振奋,行进速度加快了。
肖震东走近前时,见段洁茹站在旁边,上前几步,问:“怎么是你?”
段洁茹给肖震东介绍道:“团长,这几位是山东来的艺术家,他们听说娘子关正在打仗,要去前线采访和采风。”
转身把肖震东介绍给一位戴眼睛的中年人:“这是教导团团长肖震东,这位是著名戏剧家宋之的先生。”
“宋先生,您好。”肖震东伸出手去。宋之的也向肖震东伸出手。
“肖团长,您好。”戏剧家的手放在肖震东的粗掌里,细软而柔和。肖震东居然有一点儿怜悯的感觉,心想,戏剧家居然跟着部队跑这么远,真是受罪。
段洁茹又把身后的两位记者向肖震东作了介绍,正在鼓动战士的,则是山东著名的戏曲表演艺术家。一位是段洁茹的同行,《大公报》战地新闻记者陆诒。肖震东和陆诒握手的时候,道:“我看过陆记者写的很多报道,真实地记录了我军的抗日行动,很有气势,鼓舞人心。”
陆诒谦虚地道:“我就动点小笔头,哪里比得上战士们真枪实弹地干?”
“部队打的是血仗,你们打的是精神仗,看到你们写的报道,那才叫做让鬼子闻风丧胆呢。”大家听了高声笑将起来,说肖团长讲得精彩,一针见血。段洁茹又把一位扛着摄影机的记者介绍给肖震东,说:“这位是华联公司战地摄影记者吴永刚。”
肖震东边和吴永刚握手,连指着他肩上的摄影机问:“你这是什么玩意儿,莫非记者上前线,也要配一门小钢炮护身么?”
吴永刚解释道:“这是最新的摄影机,可以现场实景拍摄记录片,能够把肖团长和战士们的英雄形象真实地记录下来。”
“好啊,记者把最新式武器都扛上阵了,这回在娘子关,鬼子该有些苦头吃了。”
吴永刚笑道:“这东西不能发射炮弹打击鬼子,但能够记录下他们的罪行,到时候会叫他们血债要用血来还。”
肖震东铿锵地道:“不是到时候,现在就要他们还,一直到他们滚下东洋去喂鱼为止。”大家听了都鼓起掌来。
见过面之后,作家记者们跟随队伍继续前行。肖震东不知道什么时候让这么多的艺术家记者混进了队伍,心想,万一这些著名艺术人才在教导团时牺牲,他怎么向社会交待啊。肖震东很是着急,抓住段洁茹,气乎乎地问:“你怎么让这么多精英人物混进教导团?”
“什么混进教导团,最近文艺界发出了文艺战士主动积极地投入抗战的动员令,作家艺术家都作为抗战队伍中坚强的一员,参加前线的战斗,采写鼓舞士气、鼓动人心、具有思想性和战斗性的文艺精品,所以他们也是一员战士。”段洁茹耐心地向肖震东解释道。
“还战士呢,手无缚鸡之力。”肖震东用轻视的语气道。
“别小看了他们,就像鲁迅先生说的,作家艺术家的笔是匕首,是投枪,也是杀敌的战斗武器,刚才团长也看到了吧,表演艺术家的一段快板,就把整个部队的士气鼓舞起来。”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作家艺术家的作用不大,而是担心他们万一出现意外,这个牺牲就大了,他们是中华民族的精英,是文化的形象和代表,造成这样的损失,我怎么向全国人民交待?”
“日本帝国主义就是想将中国亡国灭种,国家都面临着灭亡的危险,何况艺术家?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这是每一个人都应当奋起抗争的严重时刻,作为民族精英的艺术家,更应当站在战斗的前列。”
“哎呀,我的段大小姐,你还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他们不能参加抗日,也不是说他们不能参加战斗,作家艺术家和战士的战斗方式不同。”肖震东为了把问题说清楚,绞尽脑汁搜刮词语和表达方式,“这就好比两群人或者两个村庄放牛打架,战士就是出力打架的那两头牛,作家艺术家包括你们记者,就是在后面鼓劲,记分,或者是替牛准备草料的那些人,有了这些人,一头牛打败了,可以再拉上一头牛,如果这些人散了,牺牲了,谁还去找牛来打架?牛即使打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战士们听肖震东说得有趣,轰然大笑。段洁茹格格格地笑起来,道:“肖团长,你把战士比作牛,这好像不太恰当吧。”
“什么不恰当?谁说不恰当?民国许多元勋,自喻为革命军中老黄牛,鲁迅先生也说,俯首甘为儒子牛,牛是踏实坚毅、勤恳勇敢的像征,有谁说当革命黄牛不好?”
“好!”战士们齐声笑道。
“当倒卖战争物质、倒卖火车票的黄牛就不好。”段洁茹脸烧了起来,跟着肖震东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她看了肖震东一眼,似乎有什么事难于启齿,艰难地道:“团长,你以后别叫我记者了,我不是记者了。”
“什么?”肖震东问,“你怎么不是记者?堂堂的中央日报社记者,怎么不是记者?”
“还不是因为你?”段洁茹瞟了他一眼,嗔怪道,“因为你,报社方面认为我报道假消息,把我辞退了。”
肖震东哈哈大笑,道:“看来他们很多人都不想让老子活着,可是天不遂人愿,老子偏偏活得好好的。”
段洁茹闹得满脸通红,用绣花拳敲了一下他的手,嗔怪道:“谁说不让你好好活着啦?还不是刘希文副团长说的?他照直说,我照直写,这难道有错吗?我写你是英雄,把教导团的英雄事迹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这难道有错吗?”
肖震东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左右,笑道:“没错,你们都没错,错在老天让我活着。”他又是轻声一笑,道:“你们中央日报社也是,他们报道的假消息难道还少吗?什么毛的头掉啦,朱已经陈尸山野,后来你又让我陈尸体东山,我差不多都和朱毛齐名了,进入中央日报虚假的匪首谱里面去了,真是高抬我了,那些记者都没有被辞退,怎么偏生辞退了你呢?这里面有文章啊,大有道理可说啊。”
段洁茹想了想:“因为他们所报道的假消息,他们所说的假话,是上面想听的假话,想出现这种结果的假消息,甚至有可能还是上面所授意的,我所报道的假消息是他们不愿意听的,如果是真消息,或许他们也就放过我了。”
“精辟!”肖震东叫道,笑看着她,“可是,如果是真消息,我还活着吗?还是假消息好哇。”
这话弄得段洁茹更加不好意思了,叽咕道:“假消息好,把我的饭碗都弄没了。”
“你不是还有教导团这只大锅饭吗?”肖震东反问一句,走近段洁茹,小声道:“中央日报辞了你,我和西安日报的老总是师兄弟,我已经叫师兄聘请你为西安日报记者,聘书已经由教导团留处守派人送来,过些天就到,你只管把教导团的战斗事迹写过去,保证西安日报的读者,比中央日报的读者对教导团的事感兴趣。”
段洁茹被这消息弄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傻傻地看着肖震东,以为他是在骗她。待弄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之后,段洁茹把一双泪眼看着肖震东,激动地道:“谢谢团长,谢谢。”
段洁茹脚不小心踢着一颗石头,肖震东赶紧拉住她,责备道:“小心,别跌破了漂亮的小脸蛋,人家可不喜欢一个花脸小记者,你的白王马子也不喜欢花脸姑娘。”
段洁茹满脸通红,一咬嘴唇,低着头赶到队伍前面去了。
轰!轰!队伍前面传来骤然的爆炸声,接着是激烈的枪炮声。喊杀声震动山谷,硝烟一团团冲天而起,让寂静的山谷变得血白血红。
山躁动起来了,娘子关前的战斗开始了。
得知是一营与冲进关来的敌人接上了火,战士们激动起来,兴奋起来,行进了速度加快了,人人都恨不得插上两只翅膀,迅速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
通讯员跑过来,向肖震东报告:“团长,一营在旧关前与敌人接上了火。”
“战斗情况怎么样?”
“正在激烈撕杀。”
“好,进一步观察,有情况随时报告。”
“是。”通讯员行过礼,迅速向前跑去。
肖震东对肖定远道,“走,超越队伍,到前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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