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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震东将团指挥所前移至关前隐蔽茅屋里,令通讯员叫各营长前来商量作战方案。夜十一点,各营长陆续来到。肖震东把两位总指挥前来督战、以及当前教导团所面临的形势作了简单介绍。几位营长情绪激昂,要求连夜出击,将敌人从娘子关前驱逐。
三营长刘义德道:“团长,下午的战斗我营当了观众,没捞上鬼子打,战士们意见很大,求战心情很急迫。”
殷盛义说:“我团虽然受了一些伤亡,但我团挟胜利之威,士气极为旺盛,只要趁夜出击,我们一定能够抢占关前的山头,击溃鬼子,守住旧关,等候增援部队赶到。”
见大家都赞同连夜出击,肖震东很高兴,就把孙总指挥的意思说了出来,又道:“冯军团长还对攻占山头进行悬赏奖励,每攻占一个山头奖励大洋五千元。”肖震东从衣袋里把字条掏了出来。刘义德道:“战士们敢于拿性命去拼,难道是为了图五千银洋的奖赏吗?”
肖震东愣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地把字条收了起来,看着小桌上的地图,道:“既然决定要打,咱们来分配任务吧。”他把地图一抹,见地图上所标示的东西与他观测到的有差距,这才发现面前摊开的是一张清末时绘制的娘子关地图,公路铁路等都没有标示出来。他生气地抬起头来:“盛义,你们缴获的那几张日本地图呢?”
“有几张交给了孙总指挥部,我这里留了一张。”
“拿上来,有好东西还藏着掖着。”
殷盛义把地图递上前来,肖震东接过地图,重新在灯下摊开,认真看过一遍,说:“你看日本地图绘得多清晰,山川地貌,交通道路,人口物产,标示得清清晰晰,说明日本人做事情很心细。”
令狐立插话道:“也说明日本人对侵略中国做了精心的准备。”
殷盛义说:“我就不知道,日本人怎么连一条小水沟,一架小石桥都绘得清清楚,几乎没有丝毫误差,他们是什么时候、利用什么手段深入中国内地勘测和绘制的?”
“说明我们内部有汉奸帮他。”刘希文说话的语气很重,很有些义愤填膺的样子。
刘义德道:“中国自古不乏汉奸,三国时张松向刘备献四川地图,可谓是最早的内奸和叛徒。”
“刘备是大汉皇族,张松献了地图,还自以为是汉室的忠贞之士呢。”令狐立讥讽道。
“好了,闲话少说。”肖震东道,“我的意见是,第一营在白天的战斗中,打得很艰苦,伤亡也大,我们把伤亡最重的四个连留在关口,守护旧关,其它部队分别组成三个突击队,分成左中右三个方向同时发起突击,令敌人左右不能兼顾。”
肖震东把目光看着各位营长,大家同时点头说行。
“中路由邓团附指挥,以特务连、大刀队等组成特别突击支队,第一营五连自下午即守备旧关,熟悉对面的山头也熟悉敌情,归附特别支队,向正面的敌人发起进攻;右翼靠近敌人的公路,鬼子的力量相对强大,由下午没有投入战斗的三营发动突击,击溃占据公路的鬼子,占据两边的山头封锁公路;第二营攻占左翼山头后,把重点转向右翼的公路两侧,支持三营封锁公路。出击部队秘密集结关外,限一小时以内完成攻击准备,待一营五连和团部便衣队占据关前的主要山头后,架设机枪阵地,以强大火力策应各方面作战。这同样是一次短促突击战,要特别注意发挥我军近战武器冲锋枪,木壳枪,手榴弹和大刀的威力,争取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迅速将敌人打垮、摧毁。”
肖震东部署完毕,目光扫了大家一眼,见大家不再说话,道:“迅速回去集结部队,一小时后发动进攻。”
攻击开始前,肖震东还不放心,率团部来到突击支队集结地。一营五连的近百名战士,利用地形掩护,秘密接近了敌人,在山脚下的石坎下、岩缝间秘密潜伏起来。突击支队的手枪连,冲锋枪连、迫击炮连,装甲车队的重机枪都已经在五连后面集结完毕。战士们瞪大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山上的动静,星光映着他们的眼珠儿,宛如地上落满了星星点点的珍珠。
多么宁静而美丽的夜啊。肖震东心里油然感慨,好像怕打破眼前的静谧和美丽,此刻连风都收住了脚步,凝止不动了。
攻击临近时间,肖震东悄然回到临时指挥部,五连的侦察哨前来报告:“黄昏时分,敌人来来往往忙乱了一阵之后,除半山腰有做饭的火光外,入夜之后再没有其它动静。根据火光堆堆来判断,当面之敌大概在两千人左右。”
突然,公路上响起了马达的轰鸣声。肖震东吃了一惊,走出掩体把目光投向公路,原来敌人派出了几辆装甲车沿公路巡逻。肖震东心想,如果此时发动进攻,将受到敌人装甲车的阻止,突击行动将有可能功亏一篑。装甲车朝着部队隐蔽的方向慢慢开了过来,闪烁的车灯就像勾魂的铁钩一般,几乎要把肖震东的心从嗓眼里勾出来。身边的其它人也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敌人的装甲车。向山坡顶瞄准的迫击炮,也悄悄调整了炮口,只等敌人的装甲车再向前开,立即发炮攻击。
紧张的情势戛然而止,敌人的装甲车停了下来,之后又慢慢调转头退了回去。被夜色所笼罩的大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装甲车的马达停息之后,山野一片沉寂,整个世界好像进入了梦乡中。
十二点,攻击时间到了,肖震东发出了攻击信号。潜伏在敌哨附近的便衣队,箭一般扑向敌哨,一营五连跃出潜伏地,一枪没打就攻入敌人阵地,寒光闪闪的大刀挥向了睡梦中的敌人。手榴弹向敌人阵地飞去,冲锋枪朝四处惊散的逃敌横扫。喊杀声惊天动天,山鸣谷应,四处回荡,哭爹叫娘的声音萦绕天山谷间,让这个惊心动魄的激战之夜,充满了无比的凄凉。
突击支队全面出击之后,嘹亮冲锋号此起彼伏,互相呼应,穿透了深沉的夜空,直达云宵。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突击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在五连之后突上正面的两座山头,把敌人驱逐下山,机枪迫击炮阵地很快就架设起来,以强大的火力策应着两翼部队向敌人所占据的其它山头发动猛攻。
敌人的装甲车慌慌张张地沿着公路冲了过来,突击部队几名战士奋勇上前,向装甲车投掷集束手榴弹。前面两辆装甲车被炸毁燃烧起来,后面几辆装甲车吓坏了,急忙调头后撤,突击战士追着装甲车投手榴弹,又有两辆被炸毁。装甲兵浑身着火,从车内跳到公路上,四处翻滚,被突击战士击毙。
肖震东看着公路上发生的这一幕,很是解气,连声叫好,道:“好,就这样干。”
敌人在各个山头据险死守,负隅顽抗。在中路突击队机枪和迫击炮火的掩护下,二三营都向敌人发起了强大的进攻。
激战至黎明,教导团经过一番艰苦的突击,终于拿下了计划攻占的山头。肖震东要求各部队清点战果,迅速完成防御部署,防止敌人反扑。各营连战况汇报过来,送到肖震东手里,肖震东立即向孙总指挥汇报:“孙总指挥,我突击部队激战近六个小时,先后拿下了屏障旧关的所有重要山头,打死敌人四百余名,炸毁战车四辆,夺获炮二门,三八式步枪三百余枝。”
“好,好,战果不小啊,稳定了娘子关局势,为后方的防御部署和弹药转运赢得了时间。”孙总指挥大大松了一口气,转而笑对冯军团长道:“冯兄,这一下你得掏腰包了!”只听冯军团长大声道:“我的命令是夺回一个山头,赏洋五千,他们夺回八个,怎么赏?”孙总指挥以为他是说笑,道:“夺下一个山头赏洋五千,夺下八个赏洋四万啊。”冯军团长道:“我的命令是只赏夺一个山头,没有写夺八个的。”孙总指挥见冯军团长有赖帐的意思,对着电话道:“奖赏的事,以后再说,你们现在先加紧构筑工事,加强防御。”
肖震东拿着静息的听筒,心里大为懊丧,道:“白纸黑字还赖帐,有令不行,怎么号令全军?”挂了电话之后,望着满山遍野的疲惫官兵,仍然强撑着构筑工事,肖震东觉得愧对他们,道:“军团长不讲信誉,我怎么向官兵们说?”
“你叫军阀讲信誉,要他们拿钱,那是拿刀子割他们的肉,剜他们的心,他们愿吗?”段洁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指挥所。在和警卫排的战士一道,正在加固定指挥所的掩体。
“你怎么上来了?”肖震东看着段洁茹问。段洁茹站直了身子,把眼睛看着他笑笑,那意思分明在反问:“我就不能上来吗?”
刘希文道:“是啊,如果阎老西舍得拿钱建国防工事,娘子关这么好的关口,只要把关口一封,山口山上建几座坚固的堡垒,配备交叉火力,还能够便宜了日本鬼子?还用得着咱们教导团用鲜血和鬼子争这几座山头?”
官兵们并不知道奖赏泡汤的事,因为刚刚打了胜仗,各部队欢天喜地的。各连炊事兵把行军锅直接背到阵地上烧起饭来,阵阵炊烟升起之后,被风一吹,四散弥漫开来,笼罩着各个山头。教导团官兵自从驰援旧关以来,部队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连饭也只是吃了一顿。大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匆匆吃了饭,就在阵地上躺了下来,接着各连的阵地上,像比赛打呼噜一般,鼾声此起彼伏,刹是动听。睡梦中的战士好像并不是在战争之中,而是在一派田园诗画的风景里,饱餐一顿野炊之后,舒舒然躺下睡大觉。
段洁茹见炊事班做好了饭,又帮忙给团部领导端饭送水,忙得不亦乐乎,蹦蹦跳跳地跑上跑下,嘴里哼着欢快的歌曲。
刘希文吃着段洁茹送过来的饭菜,道:“看你这小姑娘,啥子事这么高兴?”
段洁茹瞟了肖震东一眼,道:“教导团打了胜仗,全团上下像过节一样高兴,咱是教导团一员,咋不高兴?”
肖震东问:“昨晚忙于打仗,没有照顾好那帮记者作家,荒山野岭的,他们还睡得习惯吧?”
“什么睡觉?他们是战士,教导团在打仗,作家记者也在跟着打仗呢?”段洁茹撅起嘴道。
“他们也打仗?”肖震东惊讶地问,“他们昨晚参加哪个部队攻打哪座山头?我这个团长怎么不知道?”
“你们攻你们的山头,他们攻他们的山头,吴记者扛着摄像机跟了你们一晚,陆诒在教导团胜利之后,他的稿子已经写好用电报发出去了,宋先生他们还在搜集素材,准备把教导团写进剧本里,团长,教导团又要出大名了。”
“别别别,咱们还是别出那个大名。”肖震东心有余悸,惊慌地摇着手道,“上次你让我上了报出了大名,把我的真名给除了不说,还差点把这条命也给开除了。”
肖震东站起身,推着段洁茹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你下去吧,跟记者先生们说,别让咱们教导团出名了,我们没时间和那帮官僚们纠缠,还是让咱省点心,专心打鬼子。”
“我不走。”段洁茹一屁股坐在石敦上,气鼓鼓地看了肖震东一眼,眼睛好像在说,我偏生要守着你,哪怕到地老到天荒。肖震东哪能明白姑娘眼里的意思?耐心地道:“大家折腾了一夜,累了,想休息了,你一个大姑娘在这里,影响不好。”
“不,我就不走。”段洁茹倔强地望着远处晨影迷蒙的山原,不说话。
肖震东看了段洁茹一眼,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得举手投降:“好好,你不走就不走,我们得靠一靠。”说着转过身,找个舒坦的地方往地上一靠,眼睛一闭,呼噜声顿时就响了起来。段洁茹看了肖震东一眼,又见其它的战士也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睡了,也掩着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往石头上一靠,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整个山原都在和煦的晨光中睡着了。
渐起的阳光照耀着起伏的群山。山坡上,山谷间,到处横卧着教导团牺牲的官兵遗体,以及敌人的尸体,还有昨天敌人焚烧之后来不及收敛的骨灰。教导团的官兵经过一番长途行军,几番激战,所有的官兵都疲惫之极,连战友的尸骨都来不及收敛,倒在地上酣然入眠。
在教导团官兵酣睡的时候,刚刚被他们打败的恶魔,正从四面八方汇集起来,朝他们悄悄包围过来。
轰隆一声巨响,山崩地裂。一枚炸弹在教导团控制的山顶爆炸,浓烟和碎石冲天而起,又像雨点一般撒向四方。教导团的官兵陡然惊醒,揉着忪惺的睡眼,看着朝山顶阵地疯狂扑来,疯狂扫射、疯狂投弹的飞机,还以为是做梦,傻呆呆地不知所以。许多官兵的生命就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敌人的炸弹和机枪扫射葬送了。
第一枚炸弹在阵地上爆炸的时候,肖震东从地上跳了起来,惊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敌机!”刘希文翻身坐了起来,好似魂都还没有收回来一般,抬着头木然地指了指天空中的敌机。
空中,十二架敌机,编队轮流朝各个山头轰炸和扫射。
教导团控制的山头前面的公路上,敌人一个联队的炮兵整齐排列,朝着八座山峰连续射击。
光秃秃的山头,毫无掩蔽,没有战壕,甚至连散兵坑都没有挖掘,敌人的每一个颗炮弹,都直接命中教导团官兵,卷裹着官兵的血肉和沙石四处飞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鲜血把太阳光也染成了红色,大地顿时血红一片。
敌人弹无虚发,每一颗炮弹都给教导团官兵重大杀伤,造成很大损失。见官兵在敌人炮弹的轰击下纷纷倒下,阵亡,肖震东心如刀绞,狠狠地擂头自己的头,痛苦地喊叫:“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过错啊。”
肖定远及时护卫在肖震东身边,道:“团长,敌人的炸弹太猛烈了,把指挥部移到安全的地方吧。”
“不,我的疏忽不能只让战士承担,敌人就要进攻了,命令全团官兵誓死坚守阵地,不得后退一步。”肖震东歇斯底里地大声命令道。肖定远答应着把命令传达下去。肖震东一边在指挥所走来走去,一边观察各个山头的情景,喃喃地道:“老刘,罪过啊,我们满以为敌人的两个联队被我们打残了,敌人一下子不会冲上来了,没料到鬼子偏偏就冲上来了,兵不厌诈啊。”
“这才叫狡猾的敌人,今天教导团真个是遇到对手了,只有拼死一战了。”刘希文腾地跃起,恢复了精神,英姿飒爽。
肖震东回头见段洁茹还在指挥所里,狠狠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这里不需要女人,快下去。”
段洁茹生气地回敬道:“在这里,我不是女人,我也是教导团的战士。”
肖震东被她顶撞,苦笑不得,放缓了语气,道:“好,好,你是战士,我命令你回去保护好作家记者。”
段洁茹犹豫着。肖震东道:“去吧去吧,他们可是国家的宝贝哩。”还不待段洁茹回答,肖震东使了一个眼神,两名警卫飞身上前,一左一右半劝半挟持,把段洁茹带下了阵地。
川岸师团第七十六联队,在飞机的掩护下,装甲车炮车前驰,一上来就向教导团阵地发动了集团冲锋,一波接着一波向教导团阵地发动强大突击。
敌人来势汹汹,阵地上的官兵受到敌人强大炮火的打击,还没有恢复过来。肖震东见了,叫通讯员用电话不停地呼叫各营连,命令他们准备战斗。
待敌人接近阵地时,沉寂的阵地突然间复苏过来,手榴弹像雨点一般落在敌群中间爆炸,机枪冲锋枪等各种轻重武器一齐开火,猛烈的火力打得敌人纷纷滚下山去,活着的敌人也在被压得抬不起头。后面的敌人扭转头落荒而逃。
“好!”肖震东见阵地上的官兵打退了敌人的第一次进攻,他悬着的心落在地上,抑制不住兴奋地大声叫喊起来。
“就这样打,狠狠地揍这帮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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