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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震东率领第一督战队三百余名官兵从城墙的炮洞里钻出太原城,沿着曾副军长向南逃跑的线路追踪而下。沿途都是向南逃跑的军队、机关,加上扶老携幼的老百姓,人车塞道,一派凄惨悲凉之气象。
板坦师团派出几支小规模的尖兵绕过太原南下,实施大胆的穿插突击,重点袭击部队的指挥机关、拦截后勤部队的辎重车辆等。鬼子大范围的迂回截击,令南逃的机关和人员犹如惊弓之鸟,更加不要命的逃难。鬼子见深入穿插行动产生了效果,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把小规模的部队再行分兵,三五成群袭击南撤的部队和机关。鬼子的行动在太原南部地区造成风声鹤唳,给逃跑的人员造成了遍地是鬼子的假象。
第一督战队一路向南追逃犯时,曾经两次遭遇鬼子的尖兵。一支二十来人,一支居然只有五个人,他们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向南进击。大概鬼子以少数胜多、以弱欺强的突击屡屡得手,那支二十多人的鬼子小队,见到第一督战队由大道过来,公然向教导团发动突击。第一督战队见少数鬼子发动突击,不明就里的人以为鬼子大队就在附近,吓得转身就跑。就连肖震东也产生了疑惑,认为向督战队发动突击的是鬼子的搜索尖兵,鬼子的大队将会随后跟进发动攻击。毕竟他和卫士是经过战阵的,就地展开与鬼子进行激烈枪战。鬼子见第一波次的进攻没有把督战队吓跑,采取更为冒险的行动,端着枪哇哇叫喊着冲杀过来。明白了就理的督战队,见鬼子行动如此粗莽,就好像食客遇到了美味大餐一般,情绪激昂起来。肖震东命两个中队正面与鬼子接战,率其它中队迅速迂回包抄。待这群鬼子明白遭遇劲敌,想撤退为时已晚,被督战队一个突击就予以歼灭。
第一督战队有了这个经验,接下来遇上一支鬼子五人小队,还不待肖震东下令,走在前面的督战队员像猛虎一般扑上去,一个冲锋就将鬼子全部就地解决。
带上战果继续南行时,肖定远乐滋滋的,道:“团长,咱们这两仗是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了。”
肖震东心想,你不是怀疑张笑年将军逃跑了吗?他却留在了城里,借故把第一督战队全部调出城,给了大家活命的机会。
肖定远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头望了一眼太原城,道:“张将军是借追逃为名,将我们调离太原,自己却身处险境。”
肖震东难过地道:“并不是每一个国军将领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他想起张笑年这两天来的神情,心里隐隐地为张笑年的命运感到不安。又想,如果不是张笑年将军让他率第一督战队南下,仅凭他和十名卫士,根本不可能将二十多人的鬼子小队予以消灭,很有可能为鬼子所伤呢。张笑年将军是如此有预见性啊。
部队沿公路南下,傍晚时走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附近。前面的尖兵回来汇报,说镇子外面发现鬼子的坦克和装甲车,看起来向南进击的鬼子停了下来,准备宿营。
“咱们上去搞他一家伙。”中队长们兴奋地请战。受到前面两次胜仗的鼓舞,部队官兵有一种盲目乐观的战斗激情。
肖震东提醒道:“别忘了咱们的任务是追捕曾副军长,不要和鬼子纠缠,从小路绕过小镇,在山上宿营。”
肖定远道:“追捕曾副军长也是为了打击鬼子,现成的鬼子就在我们前面,怎么不搞他一家伙呢?”
“这是鬼子的装甲车队,一定是向我后方大范围迂回的鬼子主力,实力强大,我们啃不动,到时候又和鬼子纠缠上了,影响我们主要任务的完成。”
第一中队长积极求战,道:“仇队长,你率领三四五中队继续向南,实行追逃任务,把第一、二中队留下来,晚上我们骚扰敌人一下,能捞到敌人打就打,不能打吓一吓他们就好。”
“鬼子用装甲车保卫镇子,我们缺乏攻击装甲车和坦克的武器,骚扰一下,不痛不痒的,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们打他们一家伙,让他们知道我们后方有备,也让鬼子不敢横冲直撞,给我南撤的部队和人员赢得一点时间。”
肖震东见几名中队长都点头称是,觉得不好违逆大家的意思,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与其用两个中队与鬼子纠缠,不如我们大队一齐上,痛痛快快地打一下,方能给鬼子造成较大的震慑作用,只是不知道各中队的士气怎么样?”
几名中队长齐声道:“士气高昂,大家迫不及待地请战呢。”
“好,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部队上山潜伏起来,派人进一步摸清敌情,夜里向鬼子发起攻击行动。”
部队转进山里潜伏起来。肖震东派肖定远和小战士装扮成老百姓,深入镇子对敌情进行侦察,率领几名中队长在山上对镇子的地形进行了一番侦察,研究了各中队进攻方向和撤退线路。商量妥当,大家回到部队潜伏的山窝里,草草吃过饭就地休息,养精蓄锐,待深夜袭敌。
夜幕降临,肖定远和小战士都还没有回来。肖震东牵挂着他们,靠在一个草堆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担心镇子的敌情出现变化,又忧虑部队出击计划是恰当。如果出击胜利的话自然皆大欢喜,如果陷入敌阵而造成部队重大伤亡,既辜负了张笑年将军的一片苦心,也对不起督战队这一伙热血兄弟。如果因此而耽误追捕曾副军长的任务,他更是罪不可赦了。
肖震东迷迷糊糊地睡着,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团长,排长回来了。”
肖震东腾地翻身坐起,问:“在哪里?”借着朦胧的夜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朝他走来。肖震东起身迎上前,声音带着一丝责备,问:“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情况怎么样?”
肖定远来不及回答,边喘粗气边道:“团长,我们被阻在镇子里,几乎回不来了。”
肖震东心里一震,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们,问:“还没吃饭吧?”命令卫兵,“给他们拿一些吃的东西来。”
小战士接过干粮就狼吞虎咽,道:“肚子饿坏了。”
肖震东将几个中队长叫在小树林里,听肖定远汇报侦察到的情况。肖定远把镇子的地形大致描述了一下,道:“小镇叫石王镇,下午的时候一支鬼子的装甲中队追上了一所军医院,并将伤员和医护人员囚禁在镇上的小学内。”
肖震东心头一震,问:“是哪个部队的医院?”
“鬼子警备很严,我们没办法接近学校。”肖定远道,“鬼子共有十辆汽车,六辆坦克和装甲车,封锁了镇子的两头,我们是越墙钻出镇的。”
中队长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时间沉默不语。肖震东也感到问题相当棘手,不打吧,部队已经动员起来,打吧,情况发生了变化。原定计划是袭扰敌人,四面突击就能达到效果。现在要将伤员和医护人员从鬼子手里营救出来,部队必须冲进镇子,将敌人驱逐出镇才能达到目的。
“怎么办?”肖震东借手电的光亮,环视中队长们。
“单凭我们,根本啃不动这块硬骨头,派人四出看看,附近有没有我们的部队,大家配合作战,也许方能将伤兵医院解救出来。”第二中队长建议道。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只是时间来不及了,即使时间来得及,逃到这里的部队都只顾保命,哪里还敢向敌人主动发起挑战?”
第一中队长道:“鬼子是很邪恶的,他们不惜将自己的伤员处死焚烧,更不会让伤员兄弟活着了,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突一下,看能不能把这些受伤的弟兄救出来。”
“对,不能弃我们的兄弟生命于不顾。”肖震东道,“等将其它部队调过来,敌情又会发生新的变化,不如我们借夜色掩护打鬼子一个突然袭击,或许还真能奏效呢。”
“干吧。”中队长们受到鼓动,摩拳擦掌。
肖震东道:“为了达到驱逐鬼子的目的,刚才的计划需要改变一下,将四面袭击改为两头进攻、中间开花。令一二三中队由南向北发动攻击,作为主攻方向,由我亲自指挥,四五两个中队在镇北佯攻,由四中队长指挥,待镇南发动进攻后,方发起突击。肖定远排长率领卫士及督战队特务排,带两名司号员,先行潜进镇子接近学校,待进攻开始之后,即向学校发动突击,并吹冲锋号威吓和扰乱敌人视听,注意,各部队要利用集束手榴弹,想办法炸掉鬼子的坦克和装甲车,开始行动吧。”
凌晨,肖震东率领部队利用野地里残留的青纱帐掩护,从公路两边接近镇子。在朦胧的星光掩映下,只见鬼子的游动哨在公路上走来走去。在哨兵的身后,三辆坦克及汽车,成纵队排列在公路上。镇口垒起了街垒,机枪乌黑的枪管在星光下,闪着一丝儿恐怖的光亮。肖震东把手枪一挥,突击队员匍匐接近鬼子哨兵,待哨兵转过身去时,突击队员突然跃起,手里的鬼头刀猛地一挥,还不待鬼子反应过来,已是刀落头破,命丧黄泉。鬼子哨兵的凄叫惊动了街垒内的鬼子,胡乱地打起枪来。后续跟进的突击队员将手榴弹纷纷投向街垒,借助手榴弹爆炸的硝烟,突击队员朝镇子冲去。鬼子的坦克开枪扫射,几名突击队员围住坦克,将集束手榴弹投进坦克履带,轰隆几声巨大的爆炸,前面的坦克爆炸燃烧起来。后面的坦克见势不妙,边开枪炮阻击边惊慌地后撤。
睡在街道两边房子里的鬼子,借助房子掩护向外反击,构成了几道交叉火力,给突击队造成了一些伤亡,阻住了督战队的进攻。此时,镇北也响起了手榴弹爆炸和激烈的枪战。镇子中间跟着响起骤急的枪战,冲锋号随之嘹亮地响了起来,划破了深邃的夜空。镇子里到处展开了混战。
肖震东见进攻受阻,急得直跺脚。他见街两旁的院墙多为土房,令两个中队各攻击街道一侧的院房,采取云中河北的进攻办法,越墙进攻。由他率第一中队对两个攻击中队提供火力支援。
穿墙进攻的战术很快奏效,督战队将鬼子从据守的院房内驱逐出来。鬼子得到坦克的掩护,边打边后撤。督战队被坦克的火炮打得抬不起头,攀越上墙,向敌人坦克投掷手榴弹,逼敌人不断退却。
在督战队的猛攻之下,不明虚实的鬼子沿着公路向北撤退。镇南的鬼子与镇北的鬼子坦克汇合之后,撤出了镇子。据守学校的鬼子因为受到攻击,不能撤出来与大队汇合,只得据守学校拼命顽抗。肖震东派了两个中队对撤出镇子的鬼子进行压迫接战之外,其余人马全部转到学校方向,将学校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天蒙蒙亮时,镇北响起了激烈的枪战声和爆炸声。肖震东听枪声不对,骤然心惊,心想鬼子的增援队上来了,这下完了。立即抽出第一中队转向镇北警戒,又令部队加紧向学校内的鬼子突击。
第一中队出去之后,很快又转了回来。队长欣喜地道:“镇北的鬼子被全部解决了,坦克和汽车全部被我炸毁。”
“什么?你们用什么武器将鬼子的坦克消灭的?”肖震东惊疑地问。
“从太原撤下来一支部队,携带有反坦克炮,趁鬼子和我部相持,出奇不意地冲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将鬼子解决了。”
“太原撤下的部队?莫非太原失陷了?”肖震东更加震惊。
第一中队长静默了一下,点头道:“据说傅将军已于昨晚弃守太原了。”
肖震东看着中队长,正想说句什么。学校内传来杂乱而凄惨的尖叫声。原来据守学校的鬼子已知撤出镇子的鬼子被消灭,存活无望,向学校内的伤员和医护人员举起了屠刀,疯狂地报复杀人。
督战队见鬼子行凶,发起迅猛的冲锋突进学校。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鬼子在杀掉所有的伤兵和医护人员之后,也纷纷剖腹自杀。
学校的几间教室内,飞血四溅,血流成河。教室内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情状惨不忍睹。没有见过这么血腥场面的督战队员,纷纷退出教室,几个年轻队员蹲在室外呕吐起来。胆子大一些的队员则四下查看,是否还存在活着的伤员和医护人员。
肖震东领着几个中队长逐一巡查,看到几间教室里的惨状,心痛得欲哭无泪,默默地自责道: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我罪该万死。
“团长,团长。”肖定远在一间教室里尖叫起来。肖震东从他的叫声里听出某种不好预兆,快步跑了过去。肖定远蹲在地上,双手血淋淋的,试图给躺在地上的人止血。听到肖震东跑进来,肖定远一屁股坐在血水里,哀叫道:“团长。”凄叫之后哇哇哀嚎起来。
郑天真躺在他面前,肖震东一怔,扑过去搂住郑天真,一边看着她沾满血痕的脸,一边看着血从她胸口汩汩涌出,急忙用手去堵,心里难过得直想哭,问:“天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郑天真伸出满是沾满鲜血的手,抚摸着肖震东的脸,端详着他,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肖哥,谢谢你来救我。”
“止血带,快拿止血带。”肖震东歇斯底里地叫喊道。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跑进来,几张止血送到了面前。
郑天真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行了,肖哥,能够死在你怀里,我已经知足了。”一股血水从嘴角流出,她头一歪,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身子瘫在了肖震东怀里。
“天真,天真。”肖震东轻轻地摇了摇她,见没有动静,又猛地摇动着她。然而,郑天真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肖震东把郑天真抱了起来,默默地走出教室。教室里的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肖震东看着浑身血迹的郑天真,耳边响起段洁茹尖锐的叫喊:“我诅咒她,我诅咒她。”他泪流满面,喃喃地道:“天真,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
肖定远跟着他,一直走到镇外的小溪旁。
肖震东把郑天真放在一块石板上,掏出毛巾默默地擦洗着她美丽而惨白的脸。待血痛擦洗干净,漂亮的容颜露了出来,好像睡着的样子,嘴角儿挂着一丝儿笑意。肖震东看着她笑了,凄声道:“天真,你还是那么漂亮。”
肖定远领着卫士在旁边的小坡地上,挖了一个深坑。肖震东抱起洗净面容的郑天真,一步一步走向土坑,小心地把她放进坑里,摘下帽子盖在惨白的脸上,用手抓了几把黄土撒进土坑。之后,抓过铁锹猛烈地向坑里覆土。
坟前竖起一块木板,上写:“爱人郑天真之墓”,落款是教导团团长肖耀南,他觉得只有在郑天真的坟前,他又恢复了本我和本真。
肖震东磕了几个响头,默念道:“天真,暂时委屈你在这里躺一段时间,待打走日本鬼子之后,我再将你迁回家乡,我的爱人。”
督战队全体成员已在公路上列队等候肖震东。肖震东决然地站起身,大踏步走过去,问第一中队长:“死者都埋好了吗?”
“埋好了,医护人员埋一个大冢,官兵埋一个大冢,鬼子交给当地老百姓埋了。”
“出发。”肖震东大声道,他生怕自己会哭出来,转过身就向南走。部队沿公路向南行进。肖震东像被什么牵住了心,羁绊了手郐,步履沉重,一步三回头,含着满眼的泪,满心的泪,默默地向躺在地下的爱人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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