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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彰会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兴义 林楚昀    阅读次数:12047    发布时间:2025-09-20

 

李有贵赶紧趁热打铁,把王江涛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江涛啊,我的好兄弟!算哥求你了!你别犟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张书记的话不是吓唬你,那些补助、报销,真要卡住了,桂芳的病咋办?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桂芳想,为咱村里老少爷们想想!就去最后一场,行不?讲完了,这事就过去了,日子还得过啊!”

王江涛痛苦地闭上眼。他感到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收拢过来,捆得他透不过气。他想起桂芳空洞的眼神,想起倒伏的玉米地,最终,想起俊辉在河里消失前那挣扎的画面。

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许久,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彻底塌了下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去。”

张副书记和刘副主任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这就对了嘛!这才是英雄父亲该有的觉悟!”张副书记拍拍他的肩,“好好准备!市里规模大,领导多,媒体也多,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

领导们又交代了些细节,终于上车走了。小轿车扬起的尘土,久久没有落下。

 

锄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王江涛僵在原地,像一截被雷劈焦的木桩。

李有贵松了口气,讪讪地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江涛,……唉,委屈你了。地里的活儿你放心,我明天就带人来。”

王江涛没理他,慢慢转过身,佝偻着背,走向屋里。

桂芳居然挣扎着坐起来了,靠着炕头,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脸色灰白,眼神却亮得吓人,直直地盯着王江涛。

“你答应了?”她的声音嘶哑,像破风箱。

王江涛不敢看她,低着头“嗯”了一声。

“你还要去讲?把咱儿是怎么没的,翻来覆去讲给别人听?”桂芳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一种尖锐的绝望,“王江涛,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是个爹吗?你的心让狗吃了吗?!”

王江涛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发不出一个音。他能说什么?说领导的压力?说村里的难处?说那些报销和补助?这些在妻子巨大的、纯粹的悲痛面前,显得那么卑琐,那么苍白。

“他们,他们说,这样能救别的孩子,对得起俊辉……”他艰难地挤出几句话,自己听着都心虚。

“放屁!”桂芳猛地抓起炕上的搪瓷杯,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我儿子没了!我只要我儿子!谁要他们的对得起!我儿子死了!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把他最后那点惨相拿去卖钱!王江涛你真不是人!”

她声嘶力竭地哭骂着,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咳得浑身抽搐,几乎背过气去。

王江涛冲过去想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滚!你滚!你去当你的英雄爹!我没你这样的男人!俊辉没你这样的爹!”

王江涛僵在原地,看着妻子痛苦扭曲的脸,听着她锥心的哭骂,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撕成了碎片。和那个搪瓷杯一样,碎了一地,再也拼不起来了。

他最终还是没有去成玉米地。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小刘重新加工过、更加“感人肺腑”的演讲稿,一遍遍地看着。那些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烫着他的心。

他必须把这些烙铁吞下去,然后在几千人面前,再吐出来。

 

去市里的前一天晚上,他一个人摸黑走到了乌鱼河边。

河水在夜色里呜咽着流淌,像永恒的悲歌。他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浑浊冰凉。

“俊辉……”他对着河水,喃喃低语,“爹没用,爹护不住你。”

他说不下去了,喉咙被巨大的哽咽堵死。泪水滴落在河水里,瞬间消失无踪。

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只有远处村庄的灯火微弱闪烁。

回到家,发现老黑不见了。这条十年老狗,自从俊辉没了,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如今却不知去向。王江涛冒着雨找了一圈,喊破了嗓子,也没找见。老黑是什么时候走丢的呢,他实在没有一点印象。他骂自己:“你个蠢猪,年纪不大,脑筋就糊涂了。老黑什么时候跟丢了都不知道!”

桂芳听说老狗丢了,挣扎着爬起来,哭道:“连老黑都走了这个家要散了。王江涛呸呸了两声,说“桂芳你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你……”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宽慰妻子了。王江涛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镇里的车准时停在了门口。王江涛换上了那身捆人的西装,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桂芳背对着他躺着,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李有贵带着几个村干部也来了,说些鼓励和叮嘱的话,王江涛一句也没听进去。

上车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家门,心里还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能看到老黑的身影突然出现。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初秋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

汽车发动,风驰电掣,载着他奔向那个需要他的盛大舞台。

市里的礼堂确实更大,能坐上千人。灯光耀眼,照得人无所遁形。王江涛又被安排上台,面前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他开始讲,机械地讲,声音没有波澜。他讲俊辉如何救人,如何牺牲,讲自己作为英雄父亲的感受。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心口扎一刀。

讲到一半,他忽然看见台下第三排隐约坐着一个少年,很像俊辉,正朝他微笑。王江涛眨眨眼,那影子又不见了。

他顿住了,忘了词。主持人赶紧提示,他却说不出话。

灯光打在他身上,明晃晃的,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要把他解剖开来。他感到窒息,心跳加速,冷汗直冒。

他继续讲,声音发抖。讲着讲着,他仿佛看见乌鱼河的水涌上来,淹没了礼堂,所有人都漂在水里,俊辉在远处挣扎,他却够不着。老黑勇敢跳进江水,咬住了俊辉脑后的衣服,拼命想把俊辉拽到岸边,却不料水势浩大,儿子与黑狗一并被冲入滚滚波涛。

“俊辉!”他忽然喊了一声,然后眼前一黑,往后直直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倒下的那一刻,他最后看见的,是那盏明晃晃的灯,照亮他的周身,却让他陷入最绝望的黑暗。

 

王江涛醒来时躺在医院里,身边围着各级领导。听说他晕倒后,报告会被迫中止,但用后来报纸上的评价来说:报告效果依然“感人至深”。

“老王啊,好好休息,市里决定在全市开展学习王俊辉英雄事迹的活动。”领导握着他的手说。

王江涛闭上眼睛,不说话。

出院回家,桂芳的病好了些,能下床走动了。她没问报告会的事,只是说:“老黑回来了,瘦得不成样子,但总算回来了。

王江涛点点头,去院子里看老黑。那狗果然回来了,瘦骨嶙峋,见到他,挣扎着站起来,摇尾巴。

王江涛蹲下身,摸着老狗的头,眼泪再次落下来。

第二天,他去了乌鱼河边。河水还是那样黄,奔流不息。王江涛站了很久,最后从怀里掏出那份已经皱巴巴的表彰决定和报告稿,轻轻放在水面上。

纸张被河水浸湿,慢慢沉了下去,随波流向远方。

王江涛转身往回走,脚步沉重却坚定。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站在任何一个宣讲台上,讲述儿子的死亡了。

风吹过玉米地,沙沙作响。

老黑在家门口等他,尾巴摇啊摇。

 

 

作者简介:

林楚昀,河北人,现居贵州兴义。曾参加山花写作训练营等。作品散见《岁月》《散文诗》《四川诗人》《关山》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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