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无聊的北漂,滚蛋去吧。我已经买好了回乡的火车票。我会很快出现在西南久违的山山水水之间,来拾掇起那些雾霭般萦绕难散多年的心事。
现在,我坐在火车第十七节车厢的第五十四号座位上,身边还有个始终不愿将双眼移开车窗的老人。他手里握紧一张褪淡的旧报,我因而又想起了你的来信。
昨天夜里凌晨三点钟,我努力地收拾完不愿抛弃的牛仔裤,和一些残褪毛的水货毛巾。面对锅碗瓢盆,我一筹莫展。这些都是耗竭了我一两个月的汗水和薪水,我怎么舍得。还有那碗三天前煮的水饺,我目不转睛地在行将离去时送别它们。摆地摊三个月下来也挣不到几个钱,现在我能带走什么,我总是想不明白。就算没文化,也不至于想不明白这种小儿科的疑窦吧?!莆。一个人该如何旅行,就只扛上一个背包上路吗?如果我有银行卡,如果我银行卡上有几千几万,如果几千几万都全是我一个人拥有,如果我还可以拥有一套像样的别墅,那我就不会旅行了。或许,不会这么匆匆辞别。哪怕是一秒钟,我也想用来审视这十年的北漂,那些隐忍在岁月间踉跄狼狈的苟活难日。但恐怕现在一切快成为奢望了。我很蛊惑,从小蛊惑到不惑之年。旅行的背包需要那么沉重吗?请告诉我,莆。
我终于放弃了太多欲念,我的饭碗里还残留有太多北漂的辛酸,保安队长的耻辱是做人的岁末难以遭罹的惨白记忆。我拿什么来拯救自己,除了思念你,还是思念你……
火车永远是那么的勇往直前,毫无犹豫。我在毫无犹豫的火车上思绪踟蹰。我像一列堵车的公交在车厢内众目睽睽的关照下痛彻心扉到体无完肤。那个在洗手间内抽烟的男子,怎么也想不明白我的佝偻,会闷响出几句像样的北京话来。都怪那晚胡须疯长遮蔽了我还尚存希冀的心,我的乱发溢头是过道上往来看客们一致恼怨的刺鼻酸味。是火车进步了,我越来跟不上这列高节奏的现代化火车,加上思绪彳亍,我被迫用梦来麻痹自己,想借此回到过去。但梦境里那个老人依旧面色憔悴地面向车窗。我在梦境里无处可逃。
我确定列车员会来查票,那些乘务员会推着永不停息的快餐车来回转悠在广大群众的眼线之间,克己奉公。他们的单口相声功夫了得,会将一盒五元的快餐饭说到十五元,会将荧光球和节能电池说到无所不能,会将一些睡到呼噜扑哧的旅客从梦的甜蜜带出来,回到现实笑话悦耳的氛围中来……当这些优秀的乘务员彼此狭路相逢时,懂礼貌的乘务员总会板着脸快速闪过现场。他们离开时风风火火,容不得任何人的狐疑猜想。我在梦境里见到的那个老人,坐在身边背对我的老人,忽然问我,你下车吗?
莆,如果有这么快到家就好了!家,我的家在哪里?莆,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想起在火车站外候守这列从北京西开往重庆北的慢车时,一个用巾布遮了脸的妇女朝我走来,将一个似开非开的钵子递到我面前。北漂那时,我常幻想过这么干,跪在地上向别人乞讨,我的业务素质是跪在地上还会面带微笑,春暖花开。我咨询过几个同道中人关于怎么弄假肢的事,一个满面皱纹的拾荒者告诉说可以去一些医疗器材店购买,但一般很昂贵。我去参观过北京那家器材店,正坐落在天安门附近,比人民大会堂的背影还来得肃穆。我没进去,如果买一只假腿可以换回这副道具的费额我该进去吗?我彳亍在门口,终于被那个内心孱弱的本分汉子给打道回府走了。我没同道中人的那素质,在地铁上放着著名男高音们唱的《父亲》向人们叩头致意。我多想给这些同道中人叩拜,然后让他们关掉这些赞歌。地铁就像火车,我在火车上,但我知道总会有那么些同道中人,出现在地铁的这个入口,镇定地接受往来如风的人影穿梭。他们求生的欲望比歌声还嘹亮,而当初的我还满以为这地铁里正如赞歌般盛世太平。
莆,我的朋友,我正在归乡的火车上。老人快下车了,而我的旅途还有多远?十年前我希望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现在我试着靠近乡下的心路历程因而倍加漫长。四十二个小时的火车,我还得昏昏入睡,以此来抵抗你在乡下对我的思念。
那个老人却并未在山东聊城下车,而是面不改色地坐在玻璃窗的倒影里,一动不动。窗外的景色也因此而迷人了不少。我不太喜欢观望车窗外寒风猎猎的异土风光,我习惯低头生活。莆,那些犹如曾经北京除夕夜放飞在祖国城楼上的绚烂烟花般美丽的景致,太过虚魅。我虽不学无术,但我明白从列车里穿风而过的这个人,只是个过客,不是归人。
老人的旧报纸在后来快接近黄昏时发挥余热,吸引眼球。老人第一次正面坐着,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一本正经地用手在报纸上寻觅摸爬着。伊拉克石油,美国通货膨胀,全球金融危机,日本大地震,冰岛现拉加尔河水怪,美日联合建立新军事同盟……老人每看一处就会念叨出些啧啧声,我的心被他的自言自语一路引领,跌跌撞撞。说真的,早先我是觉得老人憎恶我的邋遢形象,很不像他的中年。现在,他活脱脱变成了个喜欢啃噬文字的孩童,并不时用难分区域的语言来提醒我。
出门的时候,莆,我就害怕这些交流障碍,我的童年都奉献给银杏树下那些放牛岁月了。我的牛懂得爱护银杏树下那片草地,这是我从人间学到的珍贵礼仪。都多少年了,父母们相继离开了我,让我一次次在银杏树下接受生离死别的洗礼,但我还是难以忘却,记忆犹新的逝往。美国和水怪的关系我根本难以参破,莆,请回答我,我该怎么来结束火车的旅途,又该怎样扛起沉重的行囊从下一个站台上出发,像那些迷途不返的流浪汉从车站大小帐篷搭建起来的交通枢纽间挣扎出去。城市人影芜杂,他们永不停息地从我心里走来走去,动荡不安。我能怎么办,所有的城市都是这样,也许,地狱也是如此,不是吗?
地狱也是如此,莆,我总觉得自己多少次无助地去过那里,像个生活的罪犯,失去自由。
6、火车在铁轨上
我的火车一如既往地向重庆奔驰而去。那里有反黑英雄,而我真想从路过重庆来证明自己是自己的反黑英雄。一个星期前,我就是黑帮,将别人和自己的苦痛手到擒来,还逢人说项。时间会证明一切,这列火车只是个空间上辗转反侧出的时间差,而我正和扛着蛇皮口袋的乡下人一起从铁轨时间差般的暗扣上跳蹿出去。这一跳像从北京跳到地图上与你愈发临近的南方,变成你眼神中向北的一致眺望。
四十二个小时的车程就这么结束了。
用铁轨来丈量这些旅途的漫长,这让我对被火车碾过的铁轨更加迷恋。那个秋天,就在我手捧一些昏黄落叶的雨幕下的寒秋,我在北京老人杵拐的王府井大街附近看到了些高贵的灯笼。我久久地凝视着他们,竟然忘却了今日何年以及归家的地铁。整条王府井街道都没有人,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各抒己见,在我慌乱地与他们狭路相逢之际,是一个手持围巾的城里小女孩从一个不设防的巷道里的奔跑将我沿途返回。于是,我又看到了铁轨上那个衣袖翩翩的小女孩和她头上的红头绳,一个个大红灯笼从无人问津的荒草地边沿幻涌出来,将我的目光照亮。莆,那个小女孩死在了那个秋天,她的红头绳是从我的地摊上买去的,我当时欺哄说这就是大红灯笼。小女孩欢愉地将那些廉价的红头绳当成金银首饰从我寒风凛冽而过的商贩驿站处一路遛逃,若隐若现。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省青年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