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已经中午了,夏斌还没有回来,我感觉全身满不是滋味,有点焦躁,坐立不安,心里空空的像悬着一块石头,我问娃娃:“你爸爸在外面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娃娃安慰我说:“姐姐不用别担心,我爸以前在家的时候认识很多人,附近哪个村他都有同学的。”
娃娃说我担心,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让我惊悸得有些无地自容,可是我并不承认像她说的那样,我只是心里有点焦急而已,看不到他爸爸在我身边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和靠山一样。
我在房间里收拾前两天换下来的衣服,准备去河边洗衣服,我问娃娃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她说去,不过得把吴姨娘叫上一起,我问哪个吴姨娘,她说吴姨娘家住在二组那边,离这不远,以前她在家时经常来文叔家串门。
娃娃去叫吴姨娘了,我继续收拾需要洗的衣服,透过窗户玻璃看到小杰在外面地上烧洋芋吃,一群家禽围在火堆边,不知过了多久,那时娃娃还没有回来,我猛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鸡飞狗叫的声音,像是发生了什么骚乱,我听得全身骤然一紧,第一反应是不是发生地震了。
娃娃家喂有一群鸡,大大小小恐怕有二十几只,平时这群鸡在外面的泥地里觅食寻欢,还有一条大黄狗,拴在一楼走廊下的拐角处,夏斌告诉我说这条大黄狗是他上次回来花了三千块钱给娃娃她们买的,说是买来看家,他说这条大黄狗是通人性的,记性也好,那晚我和夏斌第一次到家时它没有叫,我到他家这几天也没听到它叫过,这让我怀疑它不过是一条撑饭吃的懒狗罢了,可是今天,骚乱来临时它却叫了,还叫得那么凶猛要命。
我赶紧放下衣服跑外面走廊上,我看到小杰坐在地上吃烧熟的洋芋,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可是他身边那群鸡正拼命的往石缝和墙旮旯里钻,有的公鸡竟展开翅膀飞上二十米高的树枝上去,并没有感觉到房屋在晃动,我随即想,难道有老鹰来了?我抬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除了一片晦涩的天空。
看不出所以然,我心生奇怪,准备下去看过究竟,走到楼梯间时突然听到小杰遽然尖锐的哭声,我加快脚步下楼去到他身边,他手上的洋芋已经掉在地上,小嘴巴哭起来张得极大,我还看到他嘴巴里嚼碎了的洋芋,还有从他大大的眼眶里簌簌掉下来的豆大般的眼泪。
“小杰怎么啦?啊?”我不知所措的问他。
“小杰妈妈在这,你哭什么呀?”
“说话啊!你到底怎么啦小杰?”
“别哭了别哭了,我来了!”
我越问他越哭,他越哭我心里越急,我刚想把他抱起来,突然听到后面响起一头野兽的声音——它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让你毫无防备,然后侍机从后面冷不防给你致命一击。
“你是这娃儿的妈?”
听到声音我立刻转过身来,看到身后的野兽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长得很高,铜色的皮肤,褐色的脸庞,精神的短发,四十来岁的样子,这些都和夏斌很像,和他最像的是身高和脸形,要不是他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夏斌回来了。
“你是谁?”
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这声音里有明显的震颤和恐惧。
“你就是老三请来的那个小保姆?”
我沉默,这沉默有默认的成分,更多的是恐惧,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和夏斌长得有七分像,我却从骨子里惧怕他。
“听说老三在城里找了个有钱的老婆?”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
“喂!我老三他婆娘你有没有见过,长得啥样?她有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你哑巴啦!怎么不说话!”
“我家老三在不在家?叫他出来我有话跟他说,我们兄弟有几年没见了!”
我想我知道面前这尊瘟神是谁了,夏斌曾告诉我他有两个哥一个妹,大哥是个酒鬼和赌徒,二哥是个流氓混混,到现在还没结婚,这尊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事都做过,大犯不犯,小犯不断,只差没进监狱了,在村子里人人得而诛之,听夏斌说前几年他在外村偷人家的牛被逮着掉着打,还是夏斌拿了几千块钱去求人家才把他收回来的,四妹前几年在外打工认识一个四川的男人,后来跟人家跑了,从此再没来过这穷旮旯。
这尊说话像放连珠炮,我一直沉默着,噤若寒蝉,在我的沉默里,小杰哭得更大声了,我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哭了,因为他害怕,是被吓哭的,我也害怕,怕得要命,怕得想哭,可是我没有哭,如果我还记得什么叫哭泣,如果眼睛是释放恐惧的出口,我一定不会吝啬我身体中的水分,把它酝酿成泪水哭出来。
我的沉默引燃了这瘟神的愤怒,他凶神恶煞般的朝我冲来,像是要把我撕成八瓣,我见状赶紧把小杰起来抱在怀里,心想他要是敢碰小杰得先把我结果了再说,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承受他猛烈的一击,在这千钧一发只际,前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站住!”
瘟神听到这声音立刻刹住了车,他脸上的神情也陡然大变,变得颓然和失败了,不仅脸上的神情变了,就连身体也突然矮了一截,就像气球突然漏了气一样。
我听出了那声音,是娃娃,睁开眼来,我看到她走过来站在那瘟神面前,她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像个大人,就像她爸爸思考问题的时候,她双手叉在小腰上,仰着小脑袋望着天上的巨人和他对峙着,不知为什么,虽然她很矮,我却觉得她很高大,比眼前的瘟神还高大。
“二伯,你想干什么?”
二伯低下头,沉默!
“二伯,你是不是看到我家有那么多鸡,想打我家鸡的主意?”
二伯低着头,继续沉默!
“还是想打我家那条大黄狗的主意?”
二伯低着头,依旧沉默!
“莫非你看到我家来了个姐姐,想来强奸我家姐姐?你敢!”
二伯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你还不走?要我上去叫爷爷奶奶下来是不是?到时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瘟神仍旧站在那里,似乎爷爷奶奶对他并不能构成威胁,他脸上神情恨恨的,一副投鼠忌器的样子。娃娃看到二伯没走,于是,她转身去到大黄狗身边,把套在它脖子上的绳子解开,俯身低头开始对大黄狗叽里咕噜的说话,说完话后娃娃拍了拍它的脖子,然后用手指了指前面的二伯,大黄狗听了娃娃的话,就像接到了命令,原本面目凶悍的它边得比先前更可怕了,它张开嘴露出里面两颗白森森的尖牙,箭一般的像饿狼一样扑向了前面那个人。
瘟神看见大黄狗向自己扑来,哪敢停留,转身就跑,大黄狗在后面追着,边追边嚎,前面的人逃命似的跑着,连回头看一眼的工夫也没有,就这样,人和狗一直追跑到老远去,直到离开我们的视线。
瘟神被狗吓跑后我这颗剧烈跳动的心总算平复了下来,这时小杰不哭了,树上的公鸡飞下来开始寻找它们的伴侣。真是虚惊一场,想起刚才娃娃训人的样子,我总感觉她二伯像是有点怕她,娃娃说二伯不是怕我,也不是怕大黄狗,他是怕我爸爸,从小到大,他最怕的人是我爸爸。
十
平静下来后我们回到房间继续收拾衣服,我问娃娃:“怎么没看到你叫的人呢?”
娃娃回答说:“吴姨娘说她今天不想洗衣服。”
“喔!那就我们两个去吧,少一个也没关系。”
娃娃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问她是不是怕冷不想去。
娃娃说:“才不是呢,我看得出其实吴姨娘其实也想和我们去的,只是她出不了门。”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吴姨娘出不了门?”
娃娃神秘地把嘴巴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她被他爸妈软禁起来了,自从上个月她从外省回来就被她爸妈关起来了,不让她出门一步,我走的时候她悄悄叫我们今晚去她家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我越听越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她爸妈要关她?她犯了什么大错吗?”
娃娃说:“姐姐你不知道,吴姨娘其实很可怜,真的,等去河边我再慢慢告诉你。”
在娃娃的讲述中,我得知了她那个吴姨娘的一些事情,她叫吴晓,前几年高中毕业后和夏文一同去外省打工,说是成绩不好,再读大学也是浪费青春和金钱,家人也没说什么,只叫他们不想在外面的时候就回来,然后两人就走了,一去就是几年,头几年他们还回来过年,后来两人谁也没有回来过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外面是不是在一起,过的怎么样。
对于吴晓,出门第一年她家人不时还会收到她从外省寄来的信,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张小小的汇款单,虽然上面没有多少钱,他家人却感觉很满足,后来收到的信越来越少,汇款单也没有了。
吴晓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回来过年了,想必她爸妈是有些心思的,上个月他们把娃娃叫去她家,他们口述,叫娃娃给他们写一封信,然后按照吴晓最后一封信上的地址寄了过去,没过几天吴晓就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一回来就被她爸妈关了起来。
我不明白她爸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儿关起来,娃娃说他们怀疑她在外面找了个外省的男朋友,怕她嫁在外省会受苦,就像我小婶婶一样,所以她爸妈就写信欺骗她,说他们生病了,妹妹又要上学照顾不了他们,叫她赶紧回来,再不回来他们就要病死了。
听了娃娃的讲述,我不免为那个姑娘感到一些悲哀,这都什么年代了,恋爱的权利还被家人掌管着,不过站在她爸妈的角度,我想他们那样做也是无可厚非的,哪个父母不关心自己的女儿?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就嫁在附近?
晚上我和娃娃去了吴姨娘家,在路上娃娃告诉我,她家也是三姊妹,大女儿叫吴兰,四年前年嫁到外村去了,二女儿叫吴晓,因为她妈妈的侄女表妹跟娃娃的妈妈有点沾亲的缘故,娃娃称呼吴晓为姨娘,三女儿吴春还在上初一,和娃娃在同一个班,两个小姑娘如影随形,每天一起上学。
我和娃娃去到吴晓家时,他们一家正围着火炉吃饭,她爸妈热情地把我叫到火炉边去,问我们吃饭了没有,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好,我甚至为他们的热情好客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不过这只是个表象而已,后来它误导了我对他们整个人的认识。
他们跟我叔叔婶婶的年纪差不多,四十几岁,都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大概因为在农村日夜操劳的缘故,他们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些,有两个姑娘坐在一张长板凳上,个头小的看上去年龄跟娃娃差不多,她头上扎有一个高高的马尾,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像动漫中的天使,她脸上的神情不像娃娃那样显得阴郁老成,而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我们一进门她就赶紧跑去搬凳子叫我们坐。
另一个个头大的看上去年龄应该跟我差不多,我想她就是娃娃给我说的那个吴姨娘吴晓了,她留有一头及肩的长发,乌黑顺直,像是拉过的,看上去很飘逸,她两边耳朵上戴有两只小小的耳环,两只小金属在橘黄的灯光下摇晃闪耀着,反射出白色的光芒,分外刺眼,我想那应该是铂金的吧,要么就是纯银的,这样的经验是我在李娜身上学到的。
以前我和李娜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拉着我和她一起去卖一些破玩意儿,什么戒指手镯啦,耳环发卡啦,全都是名贵的,戒指非金银的不要,手镯非玉石的不要,耳环非铂金纯银的不要,就连发卡也要最贵的,她买东西不求最好,只求最贵。
有了李娜耳濡目染给我的那些经验,有时候我遇到一些有钱的公子哥儿在我面前买弄他们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属时,我就常常揶揄他们说:“嘿!我虽没吃过猪肉,但我见过猪爬树,你见到过么?”
我赶紧把心思收回来,他们一家人还在吃饭,我和娃娃坐在板凳上,大家默默无语,吴晓伸手过来夹菜时,我看到她手腕上带有一只绿色的花纹手镯,她手上的皮肤很白,手指十分惹人喜爱,看上去虽不至于白皙如葱,起码比我这黄瓜指好多了,她皮肤的白皙度我们可以在她脸上找到印证,我不禁想,在外面她一定很重视这张脸,平时一定保养得很好。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她妈妈,母女俩两张面孔形成了黑白分明的鲜明对比,由于长年累月在太阳下劳作,她妈妈的脸看上去显得粗糙而黝黑,像女版包青天,从母女俩黑白分明的肌肤上,我想吴晓是喜欢并向往城里那悠闲舒适的生活而厌恶这乡下枯燥乏味的生活的,这是她的权利和自由吧,就算是我,如果不是为了尽快赚钱,我也不会来这山旮旯而选择城里那些轻松不用在太阳低下汗流浃背的工作。
接下来,我在她的脸上发现了从她内心显现出来的以表示她对城市选择的决心,她的脸色阴郁,憔悴不堪,像是死了最亲的人,那高高肿起的眼皮告诉我,她哭过,而且常常哭。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气氛有些怪异,我和娃娃的到来并没有打破这种怪异,似乎有一种强大无形的力量阻隔在他们一家之间,为了打破这种怪异而沉默的氛围,我和娃娃说起了话,这孩子精灵,她好象懂得我的心思,也很配合我,我问她在学校里的趣事,她问我在城里的趣事。
我和娃娃一唱一合,不久,房间里怪异的氛围渐渐被我们冰消释解,在我们的带动下,他们一家也加入了我们的谈话,最先说话的是吴春小姑娘,我问娃娃在学校里有没有被老师打过,娃娃摇头说没有,真的没有!这时候那小姑娘反驳说:“有!李老师最凶了,我们班哪个都怕她,好多学生都被他用竹条打过手心。”
我抓住机会问她:“那你有没有被李老师打过手心呢?”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说:“我被打过一次,不过娃娃被打过两次,姐姐,你以前上学的时候有没被老师打过啊?”
我和她谈起来:“我们上学那会老师不敢打我们的,犯了错误就罚我们做作业,扫地拖教室。”
小姑娘继续问我:“你们那有什么好玩的?”
我继续和她瞎扯:“我们那好玩的多了,有动物园啦,游乐场啦,电视机啦,书啦,电影啦,等等,反正很多很多数不完。”
小姑娘有些自惭形秽的说:“我们这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河,只有到夏天才能去河里玩。”
我安慰她说:“你们这有的我们那也没有,比如你们这有高山,我们那连小山都没有,你们这有大片大片的树林,我们那只有一棵一棵的小树,你们这有小河,夏天你们可以在河里洗澡摸鱼,我们那只有数不尽的臭水沟,你们这有清新宁静的空气,我们那里的空气被污染了,而且声音很吵,晚上都睡不着。”
小姑娘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笑逐言开了,她激动地问:“那你喜欢在你们的家乡玩还是喜欢在我们的家乡玩呢?”
这个问题差点把我难倒,我说:“以前我喜欢在我的家乡玩,现在喜欢在你们的家乡玩。”
这个精灵的小姑娘再次让我为难,她又问:“那你是不是永远在这里不回你的家乡去了?”
这下我犯难了,心想这个小天使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如果我说要回去,这一定让她难过,如果我说不回去,那岂不是在欺骗她?正当我思忖着该怎么回答她的时候,她爸爸说话了:“人家肯定要回去的,出生在哪里就要回哪里去,知道吗?”
她爸爸及时帮我解了围,可我感觉他这话不只是对我的回答,还是对另一个人的警告,接着她妈妈和我说起了话,她问我是不是大学生,问我家里的情况,问我怎么会想来这里做保姆,问我认不认识城里的男孩,问我哪些男孩怎么样,我小心谨慎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后来发现她真是一个高明的记者,她问那些话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知道城里的男孩怎么样。
我大概知道她的心思,就说:“有好的也有坏的,不是说城里的男孩就一定是坏的,我认识一些男的,他们就很好。”
她妈妈接着问:“那些好男孩他们家里是不是都不怎么富裕?”
我回答说:“也不一定,有的家里很富裕,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但他们的儿子很懂事,懂得节约,从不浪费,有的虽然家境贫寒,像我家我弟弟,他就是一个好男孩。”
我想我对她说的这些话是言不由衷的,在城里我遇到的大多是些纨绔子弟,或是假装纨绔的,好男孩像大熊猫一样少之又少,他们玩弄爱情,玩弄女人,没钱的好逸恶劳,攀龙附凤,整天想着一本万利的事情然后坐享其成,一劳永逸,有钱的过着穷奢极侈,纸醉金迷的生活,声色犬马,他们整天想着如何勾引女孩,不只是男孩,女孩也如此,她们爱慕虚荣,好逸恶劳,依富傍贵,物欲心强,比如李娜,内心里,我是很鄙视她的。
当我听娃娃说起吴晓的故事时,我对她的遭遇是同情的,现在,不知不觉间,我对她的同情已经上升为帮助了,或许我有些不满她家人夺去她应有的权利和自由吧,虽然那不关我的事,我想我说的那些正是她希望我对她妈妈说的。
后来她妈妈又转移话题问我在乡下住得习不习惯,问我什么时候回去,问我夏斌的妈妈有没有为难我,我都小心谨慎地回答了她。
冬天的村里人睡得早,后来我和吴晓爸爸聊了一会他就去睡了,剩下她妈妈和两个女儿陪我们,娃娃和吴春谈着她们的小人话题,我和吴晓谈着我们的大人话题,我看得出,她有所把持,不和我谈太多,因为她妈妈在一边监视着,在她妈妈出去上厕所的空当,她问我:“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男人?”
我说有,她说后来呢?我说分了,她惊奇的问:“怎么分了?是不是你们没有真心相爱?”
我说有些事情是你一个人无法改变的,就算你付出全部也改变不了什么,她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后来因为什么分了,我不想谈那事就简明扼要地对她说:“我们是大学同学,大一认识,大二就分了,因为彼此性格合不来。”
吴晓有些不信地看着我:“就这样?”
“对!就这样?”
吴晓有些不能释怀的样子,她刚想继续问我什么,这时候她妈妈开门进来结束了我们的话题,然后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没多久我和娃娃就回家了,出门的时候吴晓叫我没事常去她家找她玩,她说她一个人在家很无聊。
这天夜里,我梦见了一年前的那个人来,大二那年他转系了,从此我们再没见过面,也不知道他如今过的怎么样了。
关于爱情,我想我曾经是真正爱过一个人的,就像是一场梦似的,在那场爱情的梦里,我试图改变他来适应我,结果失败了,然后我又试图改变自己去适应他,最后还是失败。我不能改变他,也无法改变自己,开始的时候大家都隐藏着自己不为人知的东西,到后来两个人渐渐露出各自不同的尾巴来,生活习惯,个人爱好,对一些事情的态度,看法,做法,等等,这些我们都不尽相同,有人说两个人在一起就好比两个国家交往,要求同存异,互惠互利,开始的时候我还能拿这句话来安慰鼓励自己,可是后来我们的分歧越来越大,已经到了鸡肋状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后来听说他和另一个女孩好上了,从那以后我就和他一刀两断,至今未见。
十一
从这天晚上起,我在家没事的时候就去吴晓家串门,有时我们带上小杰一起,有时娃娃和我去,有时丁丁当当和我去,一回生,二回熟,没多久我就和他们一家熟络起来了。
第二次去吴晓家是一个星期以后,在她的邀请下,那晚我去了她家,娃娃没和我去,她和两个姐姐在家照看小杰,那时候夏斌已经把两个姑娘找了回来。
吴晓家也没有电视,晚上我们围在火炉边烤火,唯一的娱乐就是聊天,他们问我城里的生活,我问他们乡下的生活,或许是出于好奇吧,这多少能满足我的猎奇心,在我的话题里,我总会不自觉地把方向指向夏斌一家,我问他们以前他们一家是怎样的,夏斌的二哥怎么变成今天这样,他是怎么认识他的前妻的,后来他为什么和妻子离婚了,等等。我总觉得他们一家除了娃娃一个人外,其他每个人都透出一丝妖气和古怪,让人不可琢磨,老的不慈,小的不善,年轻的彼此冷漠,还出了一个混混。
吴哓的父母以前大概是读过书的吧,在说话技巧方面,不得不说,他们都能称得上是说故事的能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说话方式,为了更形象生动地向我表达当时某个动作或语气,他们转述起当时的话来还指手画脚的,样子非常滑稽可笑,或许他们都有自己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吧,为了让我明白和接受他们对那些事情的看法,他们每个人都竭尽所能去回忆叙述曾经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首先向我叙述的是吴晓的爸爸,为了使大家简明的记得这个人物,我们把他称为吴爸爸,把吴晓的妈妈称为吴妈妈,我和吴爸爸之间的谈话以聊天的形式进行,有时我的问题他答不上来或是想不起来,旁边的母女三就代他回答。
我的问题是:夏斌一家以前是怎样的?他是怎么认识他的妻子的?后来为什么和妻子离婚了?他去外省发生了什么?是怎么认识现在那个贵太太的?
吴爸爸坐在我对面,他慢慢点起一只烟斗,我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复杂而丰富,吐出一口烟后他说:
“他们一家老小我是知根知底的,村子里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们夏家的了!老夏这人呢,他懂得人情道理,却是个不开化的老迂腐,还特别惧内,他在他们夏家虽然是个男子汉,但像个傀儡,自从有了孩子后他的存在简直就形同虚设了,他的影响完全被他的老伴占了去,他老伴是个强悍的泼妇,蛮不讲理,不懂人情事理,是个老顽固,野蛮人,尤其是有了孩子后她在夏家的的气焰就更嚣张跋扈了,村子里谁都对她敬而远之,惟恐避之不及,在他们家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如果谁不照她的意思去做,她就要把整个家闹得鸡犬不宁,有时候我在这边都能听到她的大嗓门传过来,这对她孩子们的成长有很大影响。”
“夏斌这人呢,说真的,在他们夏家三兄弟之中,我最瞧得起的就是他了,他和那两个哥哥不一样,虽然他们都是一胞所生,但是从小他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特点来,他两个哥哥常常联合起来欺负他,两个小鬼头懂得巴结父母,讨父母欢心,尤其是老二,因此两个小崽更能获得父母的宠爱,他母亲也有些偏心,就像是个昏君,谁把她逗乐了她就喜欢谁,在这方面,老二真是个高手,他会选择时机向母亲展示自己,母亲操劳的时候,他会主动过去帮忙,母亲高兴的时候,他会把自己得意的东西给妈妈看,母亲生气的时候,他会过去想方设法让母亲高兴起来,他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从母亲那里获得更多宠爱,然后母亲就会把对这孩子的宠爱化作糖果,衣服,玩具,等等,这是哥哥弟弟没有的,有时候母亲还会把玩耍的权利交给他,有了这权利,他在哥哥弟弟面前就能有恃无恐地玩耍而不用担心会遭到父母的责备了,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一个人不好完就拉着另外两个一起,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呼风唤雨。”
“相比起来,在讨父母欢心的功夫上,他哥哥夏齐军就显得稍逊一筹了,而弟弟夏斌就更是笨嘴拙舌了,有时候他显得很木讷,甚至不会叫自己的爸爸妈妈,就别说在他们面前欢笑了,那时候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有天我去河边钓鱼遇到他在田埂上割草,就逗他:‘嘿!斌娃,你咋不叫你爸妈呢?’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我问。
吴爸爸说:“你怎么也猜不到他是怎么说的!他说:‘我不好意思叫!’你看这娃儿,自己的父母都不好意思叫,大概因为这样,他两个哥哥就有恃无恐地欺负和指责他了。”
“我知道他是有些害怕他两个哥哥的,父母叫他们三个去放牛,到了山上两个哥哥就撇开他到处去瞎混乱搞,春天他们漫山遍野去找马蜂窝,夏天去找地瓜,秋天去偷别人家种在地里的洋芋,冬天就跺在山上隐蔽的地方烧火烤,他们让他一个人看三头牛和两匹马,要是他不小心把牲畜看丢了两个哥哥就会怪罪他,回去一致说是他看丢的,结果他就会遭到父母一顿训斥,有时候是毒打,奇怪的是,对于两个哥哥对他的各种诬陷,有时甚至是构陷,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因此我想他是非常害怕他哥哥们的,一旦他在父母面前公然反抗揭穿事情的真相他就会遭到比毒打更猛烈的报复,那时候我是这么理解的,可是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是这样。”
“我常常遇到他两个游手好闲的哥哥,有年冬天我去后山砍柴,遇到那两个小鬼在一个刺丛里烤肉吃,我问他们吃的是什么肉,哪来的,他们说是兔肉,是他们用铁夹抓到的,我问他们斌娃呢,他们说在下面看牛,我问他们怎么不叫他上来和他们一起烤肉吃,老大这样对我说:‘又不是他抓到的,为什么要叫他吃?’老二这样说:‘他不配吃肉!’后来我过去那边看到他和一只小牛犊正如膝似胶的坐在柴火边烤火呢,那样子可亲热了,我问他:‘斌娃,你知不知道你大哥二哥现在在哪里?’他说:‘我知道!’我又问他:‘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说:‘他们抓到了一只野兔,在烧肉吃,还是我给他们拾的柴呢。’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惧怕他两个哥哥已经到了何种顺从的地步。”
“但是这孩子总会给人预料不到的结果的,他让我迷糊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害怕哥哥们的,有一天我上破遇到他在地里割草,就问他:‘斌娃,你咋那么怕你大哥二哥呢?’他只顾着割草,就像没听到我的话,我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他听到了,我看到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镰刀,冷冷地说:‘我才不怕他们!’我说:‘不怕为什么他们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听了我的话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然后站起身来把草放进麻袋里,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地上某一点,狠狠地说:‘等着!有一天我要叫他们尝尝我的滋味!’当时听了他的话我才知道他小小的身体里正寻思着如何报复他的哥哥们呢,真是个小阴谋家,于是我期待着他会想出什么法子去实施他的报复,可是我又失望了,直到他上了初中和高中我都没见到他有什么动静。”
十二
说到这里,吴爸爸用手捏了捏卷烟,吸了几口,然后接着说:“夏斌这娃儿有些古怪,哥哥们欺负他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甚至揍他也什么也不说,要是揍得厉害了他就跑,跑和跳的功夫他可是一流的,有一天,当我从他们家门前的路上走过的时候,我听到上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因为那里只有他们一家,又是个小女孩的声音,所以我立刻断定是他们的幺妹在哭,幺妹是他们最小的妹妹,叫夏敏,现在在外地,已经嫁人了,好几年没见那姑娘回来过了。”
“那时候夏敏才五六岁的样子,我听到哭声赶紧上去,看是怎么回事,在半路我远远看到他和他两个哥哥干了起来,那天是星期天,可能他们的父母去赶集去了,要么就是去地里耕作还没回来,我看到小敏那丫头抱着一个没有头颅的洋娃娃在地上哭,夏斌呢,正和他大哥在地上翻滚扭打,二哥坐在一边不停的用手撮着后背,脸上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大概是被揍了。”
“夏斌和他大哥在地上来回翻滚的时候,我听到他大哥恐吓他说:‘给不给?不给打死你!’夏斌说:‘那是爸爸给幺妹的,不给!打死都不给!’这时夏斌猛一个翻身,把大哥死死压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他的小拳头捣鼓般击向大哥的身体,大哥吃苦赶紧放声大叫二弟:‘死猪!还不快来帮忙!’二哥听到大哥的求救声,赶紧站起身来,那娃太心狠手辣了,我看到他拾起地上一块石块,要不是我赶紧冲上去拉住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来,那孩子像头小豺狼,我抢他手中石块的时候他还对我拳打脚踢的,还不停的叫嚷:‘老驴头,你敢打我,我要告诉我妈妈,抄你全家十八代。’你看这娃,什么话都说的出来,最后我费了一番工夫才把石块抢过来。”
“我的突然出现结束了他们三个国家间的战争,老二不怕我吓唬,我给了他一下他才咒骂着跑开的,老大不经吓,我一做出要揍他的样子他就跑开了,夏斌已经去到幺妹身边,我看到他从身上摸出一个洋娃娃头颅来对妹妹说:‘幺妹不要哭了,我把洋娃娃的脑壳抢回来了,喏!你看!’小丫头抽泣着,她接过哥哥给他的洋娃娃头颅,把它插到洋娃娃的脖子里去,左右看了看,恢复好后,她抬起头来看着哥哥,破涕为笑。”
“这小姑娘是有些聪明伶俐的,她懂事,勤快,很讨人喜爱,不管在哪里,我每次遇到她时她都欢快地叫我:‘叔叔你跳水啊!叔叔你上坡啊,叔叔你去哪里呀!’说真的,这么多年不见她,我挺想她的,可是她母亲并不喜欢她,说她是扫门星,原本她就不打算要这个孩子,是老夏坚持要她才把她生下来的,一来,她母亲不想要她,二来,她母亲看到生下来的是个女娃,就更不喜欢她了,她只喜欢男娃,小敏出生后她几乎不闻不管,隔乳后就把她交给了老伴去养,但是呢,她真是个没良心的母亲,小敏渐渐长大后,可以做一些轻巧的事情了,她母亲就开始对她呼来唤去的,整天叫她做着做那,根本就是把她当成拥人,有时候母亲生气了就拿她来当出气筒,斥责怒骂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小敏这孩子呢,她也忍气吞声的过着,这一点和她三哥有相同之处,有时候还不如三哥,她的学习成绩是很好的,可是初中毕业后她母亲就叫她回家了,说家里缺劳动力,村里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个借口而已,真正的理由是她觉得女娃养得再好也是给别人养,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那时候小敏还小,不过也懂事了,她和三哥组成了攻守同盟的两个国家,她大概知道我对他们有恻隐之心,有一天中午,我在家吃午饭的时候,那丫头突然跑到我家里来,我看到她气喘兮兮的样子,脸上的神情非常担心,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我急忙问她:‘幺妹,发生什么事了?’那丫头弯着腰,两只手放在腿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叔叔,快去我家,三哥快被我妈打死了!’听了姑娘的汇报我赶紧放下碗筷,跟着她去了,在路上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丫头说:‘当时我妈在园子里浇水,我爸叫三哥去园子里叫妈回家吃饭,结果就被我妈打了。’当时我听了丫头的话觉得有些奇怪,就问她:‘你三哥怎么无缘无故就被你妈打了呢?’丫头说:‘叔叔,你怎么都不知道三哥是怎么叫我妈的。’我问她:‘他是怎么叫的?’那丫头把一只手放在嘴边,学着他哥哥的样子,说:‘三哥竟然这样叫我妈:‘喂!我爸叫我来叫你回家吃饭了!’叔叔你听听这话,谁听了会舒服,更何况是我妈那火暴脾气,她听了不打他才怪。’听了丫头的话我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去到他家我看到夏斌匍在一条长板凳上,她妈妈手里拿着一根细竹条正使劲抽他,边抽边吼,抽一棒问一句:‘你叫不叫?’夏斌不支声,他妈妈就给他一下,抽完一棒又问:‘叫不叫?’夏斌没回应就又挨了一下,母子俩就这样僵持着,到最后他妈妈像是打累了,就双手叉在腰上,来回走动说:‘你这破娃,开始叫人了?啊?只叫你爸不叫我是不是?只认你爸不认我是不是?你要气死我,啊?大娃二娃过来,叫我,大声叫,让幺娃跟你们学学。’当时老大老二正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妈妈抽老三,他们高兴极了,还挺兴奋,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听到妈妈叫他们过去叫她,两个人赶紧收住笑一同去到妈妈身边,异口同声的大声叫着:‘妈妈,妈妈,妈妈……’不知道叫了多少声,后来他妈妈蹲在板凳前对夏斌说:‘听到没有,你叫啊,叫啊!’结果夏斌还是没叫,他的沉默使得妈妈更加恼羞成怒了,她拿起竹条对他又是一顿狂风暴雨的抽打,当时我惊呆了,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管他妈妈如何使劲抽打,夏斌始终紧咬着牙,闭着眼,他从来没有叫过一声,更没有哭喊,没有求饶,没有屈服,我看到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掉在地上,当时我在心里想:孩子,你这是为何呢?”
听到这里,我们大家都沉默了,吴妈妈在听她丈夫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勾拖鞋,听到这里她也停止了手中的活计,默默的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小男孩,他带着妹妹欢快地跑在绿油油的田野里,跑在细软的河滩上,最后跑在我身体中最柔软广袤的心坎里,突然,那个小男孩变成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他占据了我的整个身体,整个灵魂,这时候我发现眼角有些湿润,有些什么温热的东西在骚扰我的眼睛。
吴爸爸放下烟杆继续讲着:“后来他爸爸看不下去了,就过来拉住老伴的手,试图劝阻她的暴行:‘别把孩子打坏了!’我也加入他的营救阵营,急忙上去对她妈妈说:‘三婶,孩子还小,还不懂事,你就饶过他这一次吧,以后他会听话的。’在我们的劝阻下,她终于罢休了,最后她负气地说:‘他既然不认我这个妈,我也不认他这个儿子!’后来她这句话倒是灵验了,只不过不是发生在夏斌身上,而是发生在老二夏齐天身上。”
“那次夏斌给我留下了一个最深刻的印象,好象他不会哭,后来我仔细观察过他,不管他对什么事情,害怕也好,委屈也好,伤痛也好,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哭过,你说这孩子怪不怪。有年夏天,我记得那年他上小学六年级,幺妹上四年级,他两个哥哥都上初中了,有天傍晚,天已经黑了,不过有月亮,我在屋外纳凉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叫夏斌的声音,我仔细辨听了一下才听清是夏斌妈妈在扯着嗓子叫他,当时我纳闷这孩子去哪里了,这么晚还不回家,没过多久小敏那丫头就跑来我家,她说三哥不见了,当时我听了吓了一跳,就问他:‘怎么不见了?’丫头说:‘今天放学回来我妈叫他去割草,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被豺狼叼走了?’那丫头准是听老人们讲的故事听多了,自己吓唬自己,我对她说:‘别乱说!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豺狼,你知不知道你三哥是在哪个山头割草,我去找找看。’丫头说:‘在后草破。’然后我拿着一只手电筒和他们全家人一起去找夏斌。”
“当时正是玉米开天花的时候,有的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了,走到哪里都会闻到一股清香的玉米天花味,要是在白天,你会看到漫山遍野都是绿油油的玉米林,从远处看就像是从天上泼下来的片片起伏的绿水,要是钻到里面去你会感到非常生猛,但是在晚上,你看不到绿色的玉米林,到处都是黑蒙蒙的一片,只有风吹过的时候才会听到里面响起呼呼的声音。那晚我和他们一家分头找,老大和老二一伙,幺妹在家看家,三个大人分开找,我打着电筒在林子里到处乱窜,一边窜一边拉着嗓子喊:‘斌娃,斌娃……’喊了好久都没听见回音,林子很密,幸好天上有月亮,里面不是很黑,我从这快玉米地窜到那块玉米地,始终不见夏斌的影子,当时我觉得奇怪,心里琢磨着这孩子到底去哪里了?难不成真的有狼把他叼走了?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隐约听到前面一个坡坎下传来一个声音:‘叔叔!’我走过去一看,这孩子!不是他是谁,我看到他蹲在已经割好的草堆里,双手向后抱在后脑勺上,我用电筒照他,看到他的脸上很担心的样子,很苍白,但是没有哭,我问他:‘娃!你在这干啥?天都黑了,你咋还不回家?你一家人都在找你你知道不?’他说:‘我不敢回?’我问他:‘咋不敢回?怕啥?’他说:‘我把镰刀弄丢了!’小雨,你听这孩子说的,为了一把镰刀就躲在这荒郊野岭里不敢回家,害大人担心,多淘气!当时我就问他:‘你怕啥?怕你妈打你?’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从头上拿下来,然后别过头去,我想他是有些害怕被他妈妈打的,就对他保证说:‘别怕!我和你一起回去,有我在你妈妈不会打你的。’他说:‘有你在她当然不会打我了,你一走我还不是要挨打!’我看他这么固执就说:‘你不相信我?那好!我把你妈妈叫来,我叫她在我们面前当场保证,可以了吧!’他眨着眼睛看着我,说:‘你真能让我妈保证不打我?’我说:‘那当然,你看着好了。’那孩子听我这样说才跟我回去了。”
听到这里,我问吴爸爸:“那晚夏斌真的没有被他妈妈打?”
吴爸爸说:“回到家后,我确实履行了我的诺言,他妈妈也在我和夏斌面前保证不打他,当时她挺感谢我,还坚持留我在他家吃晚饭,我就在他们家吃了晚饭才回家,也不知道后来他后来有没有挨打。”
吴爸爸的故事讲到这里,夜色已经很晚了,沉醉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冬夜把时间拉长了,寒冷把冬夜的人们及早地赶进了被窝,这时候村里的人们大都已经睡了,虽然我仍有极高的兴致和热忱来维持我的精力把这个故事听完,可是作为一个外来的倾听者和客人,我不得不站在应当的位置去考虑别人的休息,他们一家白天操劳了一天,现在也困了,想到这些我就和他们一家告别回去了,起身的时候吴晓给我一只手电筒,她说路上黑,有只电筒方便些。
我出门她送了我一段路,分手的时候她对我说:“林雨,以后没事常来我家玩,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哪里都去不了,简直烦死了,我不知道还能忍多久,这段时间你不知道每天来我家的男孩一批接一批,把我家大门都挤破了,龙昌的,大堡的,中所的,六甲的,高风的,马场的,平坝的,哪里的都有,就连清镇和安顺的都有,要不是被爸妈骗回来,我还真不知道我这么有影响力呢,他们有的是中学教师,有的是货车司机,有的是装潢徒弟,有的是村干部,有的是做生意的商人,虽然他们的年纪都比他小,可是那些人我没一个看得上的,简直没法和他比,林雨,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他,我爸妈没收了我的手机和身上全部的钱,每天还被他们这样软禁着,我哪里都去了不,就连上厕所都有一个尾巴跟着,我要疯了,我要死了,我很想他,林雨,我……”
说到这里,吴晓忍不住双手掩着脸嘤嘤地哭了,我该怎么安慰她呢?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波涛汹涌的思念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听了她的倾诉,我只为她感到无比的悲哀,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是我们分手时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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