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就那么长,命运终点都是死亡,看你如何走这段路,一是匆匆忙忙赶过去,无法留意身边风景,二是慢慢走过去,将路上所见所闻的美好记忆装满脑海。
一
支教结束以及将近一个月了,我一直想写写一篇关于支教的文章,本来打算支教结束以后就把它完成的,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提笔,直到昨夜一位少年读到我的文章以后,他说我的文章写得潇洒,他害怕他会成为我的粉丝,看完一篇根本停不下来。我将近半年没有提笔写下一点东西,半年的时光始终无法静下来真正地思考,以前心里有事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笔尖,后来渐渐成长,有任何事情都会埋在心里。我尝试着躲开一些事情,可是无论我在时间和空间的维度上怎么躲,都无法躲开那群可爱活泼的孩子和一脉相承的山水,如果把他们全都躲开了,那就是躲开了一种再亲昵不过的师生情感,躲开了一种把自然和人情搭建得无比巧妙的生态环境,躲开了无数城市人心里真正的思念与渴盼,这实在是不应该的。
像许多电影里的支教队伍一样,学校得一路的颠簸坐车去才有味道,我们一共约了十二个朋友一起从贵阳到岑巩县聚集,然后坐车朝亚林小学走去。先由国道到省道,再退化为县道,最后变为村道,真是苦了这四个与我们同行的外地学生。由于气候原因,我们在去的路上耽搁太久,原计划中的两周支教时间不得不缩减为一周。后来大家没有因为几个农学院的同学突然撤离和久下未停的雨而放弃心中的那种好奇念想。
早在躺在汽车里的那几个小时,我们构想中的这所学校会不会和我们冥思中的一样那么破旧,一到下雨天,学校好像是完全暴露在露天中,时时准备遭受风雨的袭击和蚊子的轰逐。汽车每路过一个小镇,车里总会惊奇一阵,随即又是唏嘘一阵,心头总会渗透出几缕奇异的记忆,陌生的观望中潜伏着熟识的意象。平庄快到了,虽然车上有几个人还在躺着,谁也没有告诉我们,但我们知道。这里的街道很安静,我们的车挤入这种安静中,汽车像我们拖着一路的疲惫一样开始放慢速度,行行缓缓地往前走。我们之前从湖南坐火车赶过来,比之于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湘西河边的吊脚楼组成的小镇,这里的小镇自然少了一种浑朴奇特,前面没有荒漠,后面少了险滩,看到的是那一串串江水连起来的村村寨寨,犹如古朴的图画镶嵌在青山绿水中,傍河而居的都是一些质朴的村民,这里的民居大多都是纯粹的木质结构,虽说适宜居住却谈不上有什么气势,但始终以他们骨子里认为是比较滋润的生活方式未曾摆出太过堂皇的场面,因此自然就不会产生雀桥之类的沧桑之感。不过,有一点后来我很确信,我们同行的十二个人在这里生活了一周以后,是舍不得离开的。
我们从岑巩县坐车赶过来的时候,汽车一直都是靠河行驶的,越靠近有民居的地方河道就开始变浅变窄,一过某个小镇河流又用蓄积的力气放宽河道,在别的地方,河流通常成为交通运输的要道,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会成为日常生活的障碍,但在这里,不涨水的时候,河流就成为了老人孩子随脚徜徉的大街小巷。沿河两边看见的都是一片片拼凑的绿油油的稻田和西瓜地。好不容易利用学校社会时间的机会和暑假的时间来这里支教,当然得好好欣赏一番。
很多大都市的忙人常会借节假日或者其他某个机会偶尔来到一个比较幽僻宁静的小镇,然后把平时的行政烦嚣,功名利禄,尔虞我诈以及鸡毛蒜皮的琐事净化,当自己的脚真正踏在穿镇而过的街石上,真正迈出那文明与不文明的一步的时候,你会在清脆的声音中平一平自己的心跳,磨一磨自己的菱角,然后就会走进一种超脱世俗的启悟之中,陶醉其中,流连忘返。可惜,过了不久,又要返回一如既往的烦嚣与喧腾之中,恢复常态。我当时和两个朋友见到如此淳朴的民风以及敞开怀抱拥抱我们的一脉山水,年仅二十便会产生一种暮气的归隐之思。我们也曾反问自己当初的凌云壮志都到哪儿去了。这段时间我根本无法静下来去创作,以为自己看到的东西都不够好,但真正做起来却力不从心,总是以一种孤傲的不屑的态度去待人处世,内心的想法常常被现实由内而外地融掉。少年的时光就是去晃,就是让我们用大把时间去选择,只是用几个瞬间去成熟。一个暑假的磨砺与深刻的意识,让我在人生的迷茫中一步走向成年。
都说年轻时应该看远,中年时看透,年老时看淡。看远,才能揽物于胸,只看眼前美景,难见山外之山;看透,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看淡,不是不求进取,也不是无所作为,更不是没有追求,而是平和与宁静,坦然与安详,离烦嚣远一点,离自然近一点。
思前想后,没有比这种小镇更足以成为一种淡泊而安宁的生活表征了,中国文化中极其灿烂夺目的一个部位可谓隐士文化,古代文人中有一批人在官、商、情场受挫以后往往逃于佛道,或者结庐荒山、独钓寒江,其实真正投身到寺庙道观的并不多,因为文人骨子里往往透着几分傲气,真正的出家修道是要抛弃很多他们之前并不想抛弃东西,而结庐荒山和独钓寒江又会给他们的生活上带来一系列的麻烦,这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隐士情怀可能会葬送他们的性命,所以,最佳的潜隐方式莫过于某个平民百姓的常态生活中,结庐荒山和独钓寒江的隐退依然会标榜着一种孤傲,然而高傲的潜隐始终是不诚恳的,倒是大街小巷间的市侩生活会净化掉功名利禄的渴念以及磨平骄傲的风骨,曾经看不惯的,看不顺的,受不了的,如今不过淡然一笑,这种隐蔽又不至于摧残生命,反而可以把日子过得惬意舒适。
我们散落在世界上不同的角落里,时间亲自动手将那条我们之间相互挂念的细线温柔地剪断,然后不痛不痒,没有眼下的痛彻心扉,没有此刻的刻骨铭心,我们便如此轻易地将彼此遗落在风中了。在庸常的大都市生活中很容易把这种宗教性的哲学意象的家的概念忘掉,但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时间又会亲自把这种情感缝在一起,产生一种莫名的诱惑让人渴念。
我记得三年前我就开始忘了家是什么感觉了,当初母亲的无故离家使得这个六十平米的平房变成路人时刻可以轰逐的对象,我作为长子,20来岁,如何撑持这个四口之家,我所在的大学离家又远,既无法挤进这边的生活又不得安生,妹妹和弟弟也因此而辍学,弟弟出去干活补贴家用,妹妹还小,只好和奶奶一起生活,每次放假同学们都会高兴地回家,我呢?当然也很乐意看到年迈的奶奶,淘气的妹妹,可是,家,家人不在,家的四壁不在,倒是几个叔叔伯伯家有空就叫我们去,但也不可能总是呆在别人的家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群来自贵州的大学生就会产生一种天生的悲悯之感。奶奶家楼下是一处安静的院落,屋里进去的显然是一家人,和我父母差不多的年龄。他们是这个镇上最普通的居
民,以卖水果为营生的,他们在家,清闲得很,只要你望过去,他们总在,不紧不慢地做着一天生活所必需,却又纯然属于自己的事情,时不时有几句不冷也不热的对话,莞尔一笑。夫妻俩都头面干净,意态安详。当时我实在被这种最正常的小镇生活震动了。我知道我能读书不容易,我也崇尚和渴求这种简单的生活,要是我母亲能回来臭骂我一顿该有多好。我曾试着试着把一些抱怨变成感悟,因为世界上的很多不幸的事情来到你身边就是为了历练你。还没放假,我就投身到支教队伍中,无论是之前的模拟演练,还是课程的反思和构想,以及后来的气候影响,我都没有丝毫动摇。
二
这块灰黄的土地,这么这样固执呢?固执得如此恰合时宜,它慢条斯理地更替着一代又一代的孩子,用力地把他们从垄沟地向上擎举,向往着的是一种文明、城市的生活,又依然软软地展露自己苍老的面容,我想他们身体是痛苦的,不过一个深刻的灵魂,即使痛苦,也是美的出处。屋檐上滴落下来的水珠,长年累月,把地坪凿出了一个小坑,红旗鼓鼓,浓雾隐隐,下一代闯荡一阵,焦躁一阵,调皮一阵,很快又布满毕业的皱纹,然后又依依不舍地离开这片土地......
汽车路过一座座小镇,亚林小学终于到了,我们拖着一路的颠簸与疲惫抵达学校,学校虽然不大,说实话,还没有我们大学的一个篮球场大,但也没像支教电影里面一样漏雨吹风,映在眼帘的是一栋有些年纪的三层白色瓷砖房,教学楼旁边是一层新盖的绿瓦食堂,没有宿舍,毋庸置疑,我们的地铺就打在两间教室里,选出七八张比较平的课桌拼凑在一起,再铺上一层薄的床单,住宿的问题基本就解决了。我们打好地铺以后,另外四个外地来的学生就从县城的车站赶到学校了,这种典型的贵州乡村路,确实是苦了这几个外地来的学生了。赶了一天的路,我们草草地吃完晚饭,就开始滚上我们的新床,一路拖过来的疲惫早就把蚊子的轰逐和硬挺挺的床板抛于脑后了。
我们到达学校的那天是星期五,还有两天的时间可以用来准备好一切事情,首先是打理食堂,几个人到镇上去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和食物,什么都得自己掏钱,其次就是以学校的名义通知学生回学校补课,理所当然,就由支教队伍里面的两个本地人带队到学生家挨家挨户走访,当然大多数的家长都很乐意让自己的孩子回来补课。周日,一到六年级的学生陆续来到学校报名,大的孩子比较多,里面不乏已经毕业了的或者是上了初中的,一二三年级的比较少,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只好把一到四年的学生并成一个班。
我们这群当代大学生无疑在本质上属于现代文化的创造者,但从遗传因子上考察无可逃循地是民族传统文化的子遗,因此或多或少地也和这群即将到来的孩子们师出同门,加上我们是以一个人民教师的身份来到这个地方支教的,一周的时间,我们必须要带给他们不一样的东西。
语数外这三门课程是必不可少的,考虑到他们应该综合发展的问题,我们之前就加入了很多特设的元素。美术课并不再是简单纯粹的由老师在黑板上画一样东西,然后学生再照葫芦画瓢,而是让他们采集地上的落叶,以这些叶片为主体,添加上一些线条,再附上一段话,可以是针对某个生态环境引发的思考,也可以是送给父母的祝福,是对未来生活的构想,只要是他们看到的,能想到的都可以。贵州基本上有一半的百姓是少数民族,所以,开设一门民族风俗课时不可或缺的,老师会给他们介绍贵州少数民族的分类,人口分布以及各民族的文化。地理课可是最受欢迎的一门课程了,后来地理老师从一到四年级孩子才得知,原来他们喜欢地理课是因为能上黑板摸地图。后面我们依次开设了安全教育,感恩,科学,普通话。
所有的准备工作和教学计划都完善以后,接下来的每天都是重复着第一天的生活了,早晨起床吃完面条,有课的老师去上课,没课的老师负责做饭、拍摄录像或者是跟着体育老师和孩子们上体育课,吃完午饭后继续上课,然后就是家访,教学反思和备课。每次漫长又短暂的四十五分钟结束以后,我坐在办公室,静下心来,闭目细想,如何把我与他们合成一体。
家访结束以后,我一直在反思,他们之前的独立是否合理,是不是独立的最高形态?
三
父亲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对培养孩子有一种特别的力量,一个父亲,胜过一百个校长。
近来一段时间,湖南卫视播出的爸爸去哪儿大型亲子真人秀节目,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同时也引来了社会各界人士对亲自教育的不同感想。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它并不仅仅是娱乐大众那么简单,其中饱含的是亲自教育问题,这确实是寓教于乐和营造和谐亲子关系的富有教育性的节目。
作为明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普通家庭,尤其是我国内地的农村父母,不少人更是迫于生计,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孩子和家庭,前往比较发达的沿海地区打工挣钱,养家糊口,有的几年甚至是十几年才回家看一次,也正是这种原因,这群孩子才荣幸地成为了留守儿童,成为了严重缺乏关爱的特殊群落,我们支教期间曾问过一些中午不回家的孩子原因,他们说回去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因为缺乏了这种关爱和针对性的教育,不少原本活泼的孩子就开始出现和存在比较突出的心理问题以及身体健康问题。
于是,不少人就开始留意留守儿童这个刺眼的词汇,有人甚至提出,爸爸去哪儿到底是在炫耀星二代的娇贵幸福,还是在摧残留守儿童的心灵?对于六七千万甚至是更多的留守儿童来说,他们不奢求像星二代一样成为千万人的焦点,娇滴滴地问着爸爸去哪儿,他们最卑微的愿望,最虔诚的祈愿就是爸爸回家吧!那些城市孩子廉价笑声的背后,又怎能抹掉无数留守儿童的伤痕与孤独?你们毫不客气拿出那么多钱邀请明星和那些星二代,吃穿住行不愁,动不动就家产上亿的,在几台摄像机的围绕中,全方位地猎取留守儿童仅存在的那点自尊,他们喜欢又害怕看爸爸去哪儿。这些话放在这里或许有些激烈,有些硬,但我确实想用这种方式,拦住他们的摄像机,把镜头对准这个特殊的群体,什么时候,能否能为他们拍摄一部爸爸在哪儿。
这不得不引起人们的反思,他们同样都是祖国的花朵,洗衣对于他们来说是嬉戏,对他来说是生活的辛酸;带孩子,对他们来说是娱乐,对他来说却是生活的体验,做饭,对他们来说是乐趣,对他来说是生活的磨砺;农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新鲜感,对他来说是生活的一堂必修课,他们一样是孩子,可他有一个特别的名字,人们都叫他留守儿童。
这个名字有点野,有点冷,甚至有点残忍。
他们年少时就开始做着雨打芭蕉的梦,多少次站在等待的路,远方打拼的父母也和他们一样都各自远离方向,我的手再也无法紧握你的手,你的手或许再也无法辨认我的手,哪一天父母回到自己的身边时,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了。无论我怎么变,无论你们怎么被生活所改变,我们的心总是挨在一起的。
刚到断奶的年纪,不曾懂得,你们离开时留意的笑脸,好不容易熬到你们回家,在爷爷奶奶的督导下才刚学会叫爸爸妈妈,还没有听惯你们就会被工厂催促回去。他们害怕被城市里的孩子嘲笑,所以总是不喜欢和别的孩子一起吃饭,一个人悄悄拿着奶奶洗不了的饭碗打完饭躲到一个不容易找得到的地方把生活的苦咽下,他们很少奢求去游乐场,去逛街,一如既往地放下包,牵着牛,拿着书,背着镰,满山的到处跑。
当那群稚嫩的背捆上比自己还高还重的柴草是,他们也想问,你们可以那样,为什么我们是这样?穿着几月不换新的破鞋去上学,躲在一旁,为什么我们会这样,活该穷么?我也想吃妈妈做的饭,妈妈不给我做,我自己做,冰冷的桌椅成了他们中午睡觉温软的床。黑色,油烟,不洗澡,臭成了城市孩子称呼他们的代名词。一位孩子给他的父亲的信中歪歪斜斜地写道:“爸爸,昨晚我跟您通话了,您告诉我您又出车祸,我大哭起来,爸爸您怎么又出车祸了呢?爸爸您就回来就业吧!我想您不希望我流泪吧!您出车祸还一直关心我的学习,爸爸您很伟大,我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您对我的爱”。
他们曾经多少次爬上山顶,看着远方的天,多少次望着天地间看看父母离我到底有多远,因为每次电话里,爸爸总有工作做不完,总是骗自己说他们也把我想念。我活该穷吗?不止一次的问自己。这群孩子里面有不少一部分人由于缺乏有效的家庭教育,对学习缺乏热情,进取性,自觉性不强或者说有的根本就没有以养成了厌学撒谎,打架和通宵的习惯,我在支教期间家访的时候曾看见一伙十五六岁左右的大孩子骑着车出去打架回来,手上还挂着彩,所以他们就堂而皇之成为了老师眼中的坏孩子。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是情感、品德、性格形成和发展的关键时期,缺乏必要的关爱,生理上和心理上得不到满足,情绪失落,心理失衡,就容易滋生出一些孤僻、强逆反的性格。严峻的城乡二元结构形势使农村和城市之间形成了一道壁垒。教育的失调使得他们学习普通和心理发育畸形化,病态化。
我是否应该拿起手中的笔,迈出闲暇的脚,带着一点温暖,去贴近他们呢?
每一次,我寒暑假坐火车回天津,看着一堆堆成群结对背着大包小包的“农民们”正准备检票进站的时候,我甚至想把驮着行李的父母们给拦下,低声求他:“请等一等,等一等......”但是等什么呢?我脑中依然一片空白。我能读书,还不是因为他们能读书吗?
但愿有一天,能让飘荡在无数城市喧嚣间的惆怅乡愁能收伏在无数平困的村寨间,而一座座的乡镇又能重新再教育意义上走向充实,倘若这样,留守儿童才能在人格方位和地理方位上实现相对独立,成为独立的最高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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