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去色达（散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李欣雨    阅读次数：4696    发布时间：2014-11-14

佛曰：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一、 起行

大一时，曾有段时期长时间泡在图书馆，哪里都不想去。就在图书馆二楼最里面的角落，抱着一堆写西藏的书看。无意间翻到了《藏地孤旅》，书卷间一张红色的照片显得格外醒目，密密麻麻的红房子爬满了整片山。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色达这个地方，第一次发觉这世界上还真的有人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带着好奇心，搜了搜五明佛学院。那时候，互联网上还没有太多关于佛学院的介绍，它还单纯的只是一个修行的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驴友试探性的闯进了这个地方，于是便有了今天的色达。

决定去色达是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多日的报告写得让人头疼，于是决定出去走走。恰逢川西秋色正美，原计划去康定新都桥，临时改变主意定了去色达的票。那晚还不知道去色达要坐整整18个小时的汽车，那晚还不知道上面随时会下起鹅毛般的大雪，那晚还不知道佛学院海拔4000多米上去会有“高反”现象，那晚还不知道一路上会有这么多的泪水与欢笑。因为定的是10月28号6点20的车，太早，只得提前一天去茶店子附近找了一个家庭旅舍。旅舍老板姜哥人不错，晚上又给介绍两个同去色达的小伙子，于是孤单的旅行变得热闹起来。

二、路上

出发，车上很安静。也许是天色尚早，大家还没脱离睡意，也许是大家都隐藏着临行前的阵阵好奇。坐在我隔壁是一个约莫30岁的姑娘，车一驶上高速便开始打坐念经。一天以来打坐四次，每次在半小时、两小时不等。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在这么狭窄闭塞的空间里做到心静如水的，我只是很好奇她一动不动、念念有词地盘腿两个小时，腿不酸吗？

随着天色逐渐变亮，沿途美景开始出现在眼前，车上的人们开始躁动起来。9点左右到达汶川，汶川县城已经没有“5·12”留下的悲伤，大家更多的关注集中在沿河而建的新县城。高楼开始出现在川西的小县城中，各式的KTV、娱乐场沿河布设。这里已经不是刚刚地震后的重灾区了，而是在政府的鼎力支持下重建起来的旅游观光小城镇。县城中的人们，渐渐从悲伤中走出，迎接自己新的生活，很高兴看见他们现在的日子可以过得这样舒适。

10点半，车子到达米亚罗，这是一路上唯一一个可以吃饭的地方，于是我们也入乡随俗吃了一顿20块钱的“斋饭”。之所以说是“斋饭”，因为10来样菜里就看见了一份白菜炒肥肉，其余全素。草草吃完，便出去拍照。米亚罗的秋天确实很美，阳光照在脸上，驱走了高原的寒冷。路两旁的高山上，一半绿色，一半红黄色，太阳从两山之间迸出，站在一棵大银杏树下，看对面新建的碉楼，这感觉太棒了。吃完饭的人们都开始精神了，各自摸出相机拍拍照照，不知不觉就到了午后。我开始感觉到一丝困意，但因为海拔的原因，胸闷的慌，汽车上睡觉也不得清闲，左摇右晃，脖子酸痛。好在青旅认识的哥们仗义地把他的U型枕借给了我，才睡得半分安稳觉。要知道，在高原上吹出一个充气U型枕，可不是一般的肺活量能够搞定的。

18个小时的汽车旅程是漫长的，一路上堵车、爆胎，什么都能遇见，哪怕是在甘孜、阿坝这种十里开外荒无人烟的高原。马尔康一过，便开始走烂路了。路很窄，错车是件很麻烦的事，一路便走走停停，晃得不行。终于在夜色快要降临的时候，车子停下了——不是到了，是堵车。

夜里十点，天已经完全黑了。好不容易等到手机有信号，定了个位，快到壤塘了。看不清前方的路，看不清周围是山还是河，一片寂静，不由得让我想到了书中说的观音山的悍匪，脑中浮现着碉堡上站着的山大王。突然，车厢里一阵骚动，大家从睡梦中惊醒。车速放缓了不少，有人在叫快看下雪了，好大的雪。可是窗外一片漆黑，请问你们是怎么看到的啊？司机给力地把远光灯换成了近光，灯光范围没那么远，却宽了不少，透过前灯看见了大雪。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花，密密麻麻，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哪怕这黑暗中车前灯是如此的明亮。车子在雪地里缓慢的爬着，虽然实在空调车厢里坐着，却仍感受到了外面零下10度的寒意，大家都拿出羽绒服、冲锋衣套上。看着窗外的点点灯光，我知道色达城就快到了。此时已是深夜零点过。

下车就有不少面包车来接人。我们由于出行匆忙，没来得及在网上订住宿，车上临时定了老兵招待所，但有人说环境一般便没去，随后找到了藏缘宾馆。事实证明我们的决定是对的，环境不错，价格合适，老板还帮忙定了回程的车票。放下行李，同行的两个小伙伴就把他们的干粮拿过来一起吃，在海拔4000米的高原上饿了12个小时，一包热气腾腾的泡面简直是人间美味，吃完便痛快地睡去。

三、五明佛学院

第二天一大早便起床去佛学院。五明佛学院离色达县城还有二十几公里的路，在金马广场上了一辆面包车，7块钱一个人。因为我们想去看日出，得去山顶，于是每人加了3块钱，让师傅把我们送到了喇绒宾馆。

看到五明佛学院的大门，我心里开始有了小小的波动：这就是我期待了这么久的地方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枯草荒山的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浩大的工程。密密麻麻的小红屋，依山而建，一眼望不到边。面包车在狭窄的便道上穿行，路的两旁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红房子。远看，可以勉强说成红房子；近看，只觉得是一个又一个的集装箱，每个几平方米，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桌子。喇嘛觉姆的房间里没有多的装饰，有的只是由几个垫子加棉絮铺成的床，一个可以上下收拢的桌子和各种堪布活佛的画像。活动空间很小，我想，这里修行的人大多是苦行僧，过着艰苦的日子，但他们当作在修行。

大中午漫步在佛学院中，没有目的，只是随意的闲逛，那些熟悉的场景在眼前一一掠过。坛城边，藏民磕等身长头，五体投地；山路间，觉姆天真无邪微笑，一脸稚气；山腰上，红房子穿梭其间，红得耀眼。寻个好地方，站在山头，看着脚下的光影摇曳，深吸口气，闭上双眼，你会感受到，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在这里都是如此真切的存在。那些在书上、网上看见的图片，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那一种干脆，令人无法忘怀。提着相机到处走，拍拍房子拍拍山，更多的人把相机对准了坛城外磕长头的信众。我却不敢轻易地将镜头对准任何一个磕头的人，怕对他们的虔诚造成亵渎。我已经看到了太多关于都市人对他们信仰的打扰，我不愿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所以我宁愿不要那些让人一眼新鲜的照片，只愿在心中默默跟着他们祈祷——用我自己的语言。

佛学院里狗狗很多，都是些野狗，没有专人看管。每只狗狗都很干净，很温顺，看见人来了，摇摇尾巴就跟着你走。山顶，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照在对面的山坡上，向阳坡和背光的山坡上形成鲜明的界限，一半黄色一半黑色。正在此时，一条小黄狗走进我的镜头，它站在悬崖边，静静的看向远方。我不知道它此时在想什么，但我真的感激它给了我一张好的照片。同行人员依次上去和它合照，它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任由我们摆布。事毕，喂了它一点牛肉面包，小家伙居然就一路跟着我们，送我们大半程。同行的人也越来越多，2人到4人再到两车12个人。

四、天葬

吃完午饭，我们决定包车去尸陀林看天葬。说来奇怪，在停车场等师傅来接我们，却飘起了小雪。现在是中午12点半，天还大晴，出着太阳，就这样在阳光中飘起了雪花。这种现象，恐怕也只能在高原上才能看到吧。我们把它当作天葬前肃穆的仪式。

去天葬的路上，师傅接了一个喇嘛，是去给今天执行天葬的逝者超度的。他上车时，还打包了一份饺子。我们半开玩笑的问他吃了什么？他说是饺子。我问什么馅的?喇嘛回头笑了笑，回答到素的、素的，生怕被我们误会他在开荤。到尸陀林的路是新建的，没有铺水泥，就是单纯的土包上开挖出一条通车的道路。天葬，藏语称为“杜垂哦杰哇”，意为送尸到葬场；也称“恰多”，即喂鹫鹰。死，对藏民而言并非终结，而是预示着新生。天葬的核心是为灵魂不灭、轮回转生。秃鹫食人尸骨后，展翅高飞，将逝者的灵魂带入天国，圆满功德，使人坦然面对死亡，并引导生者向善自律。人走后，回归于天，不带走一草一木，不占用一寸土地，这是对自然的尊重与爱护。先人留下的宝贵风俗，依然默默守护着这片净土，并世代传承。

天葬，对藏区的人们是很神圣的，必须的有一定社会地位或是在当地有一定名望的人才能够执行。刚进入葬区便感受到了那种肃穆，当地人在这里没有高声喧哗，表情都很严肃，与游客们的嬉戏打闹、你推我攘形成鲜明对比。我跟同行的师太找了个位置坐下，收好相机手机等待仪式开始。期间有人巡逻，看见拍照的人便上前阻止，轻犯的人要被大声呵斥，屡劝不听的人会被赶出天葬场。其实以前看天葬的人少，拍照大家也不会管你，但随着关注的人越来越多，照片在互联网上一放，大家看见的是被肢解后血淋淋的尸块和大批秃鹫吊着滴血的肉体，于是开始摆出所谓的人道，用他们自以为是的逻辑说三道四，却不知这便是他人的信仰。

过了一会儿，和我们一起来的喇嘛师傅居然坐到了我旁边，开始默默地拿出佛珠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我想仪式就要开始了。果然，人群里再一次骚动起来。天葬台围上了一圈红布，远远看见几个人抬着一个木箱子，围着白塔转了一圈，然后走了上去。喇嘛告诉我，今天天葬的尸体不多，就两具。红布虽然围上了，但正午的阳光太好，照射之下还是可以清楚的看见天葬师横一刀、竖一刀的动作，有人开始犯恶心了。我回头看了看山坡上的秃鹫，它们都已整装待发、蠢蠢欲动。我猜它们还不懂逝去的人们对它们寄托了多大的期望，希望它们能把他们的肉体带上天堂。对秃鹫而言，这不过就是一顿美美的午餐，还得和同伴们争抢。藏区的动物或许都是有灵性的，它们知道自己的职责是说嘛，要不人们咋会称它们为“天行母”呢？

大约半小时，尸体肢解完毕。红布放下的那一刹那，所有的秃鹫一哄而上，顿时尘土飞扬。不少秃鹫从我们头上飞过，你能清楚的感觉到它的巨大和身上的腐尸味。我握着师太的手，她已经坚持不住，全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我想，对于出家人来说，这场面的确太过直接，我们都习惯于看着完整的亲人安葬在精心挑选的风水宝地，而不是变成天空中的鸟儿的便餐。秃鹫们还在为一块骨头、一块碎肉争抢不停，我坐在山坡上，离他们不过十米的距离，太阳晒得我的皮肤很疼，我不知道是身体更难受还是心里更纠结。总之，那种压抑，在心里久久挥散不去，脑中闪过的是若干年后的自己，辛辛苦苦奋斗一生，死后尘归尘土归土，留下一段关于自己的传说，也许几个月后便不再为人记得。生前的功名与利禄，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你我都不过是大自然间的一粒尘埃，死后什么都不是，充其量还能为饥肠辘辘的秃鹫提供一道美味的午餐，然后便若空气般子虚飘渺，摇摇于天地间。什么也不曾带来，什么也不得带走。藏人认为，人来自于自然，最终也要回到自然，生死轮回，也便如此。

佛曰：天，阿修罗，人，畜生，饿鬼，地狱，为六道众生；

六道众生要经历因果轮回，从中体验痛苦。

在体验痛苦的过程中，只有参透生命的真谛，才能得到永生。

然后凤凰涅槃。

听一世哀伤，生死，只是下一个轮回。

五、转山转水转佛塔

从天葬台回来，我已无心再去闲逛，便回到宾馆和师太聊了很久。师太19岁开始出家，到今年快20年了。她像个小姑娘，笑起来很甜。出家人的心是善良的，这一点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短短几小时，她给我讲了她的大半生，教育我怎么以德报怨，怎么以理服人，告诉我在世间任何作为都是修行，好的、不好的佛祖都在看，并记入轮回；这辈子修的福报多，下辈子自然好，这辈子命途坎坷，不是因为运气不好，是上辈子作孽太多。我不能说她说的我能全懂全信，但我知道她是在教育我时时刻刻做一个好人。出家人讲究过午不食，于是我和其他小伙伴出门吃饭，完毕去坛城转了两圈。

气势恢宏的坛城很美，里面转经的藏民很美，边上磕长头的小朋友很美，蹲在旁边的狗狗很美，头顶上的星空很美，夜晚的五明佛学院很美。我跟着藏民的步伐，转动着冰凉的经筒，走在其间听他们诵经。我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此时的静谧，我只能说这个时候的内心真的是平静的。看到的只有转动的转经筒，听到的只有祈福的诵经声。远方落下的夕阳还没完全褪去，把雪山正好映衬出来，很远很长。

六、归途

太多的文字码不出内心的震撼，也道不出归期的失落。在这里，我没有感受到仓央嘉措那一世转山不为轮回、只为途中与你与相见的柔情；没有悟到佛说的“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即是中道义”；没有转了几圈佛塔就得到了内心的洗礼灵魂的升华。但我看到了一个干净的佛国世界，经历了阳光与雪花的共存，结识了几位异地真心的朋友；我看到了满山的红房子，红喇嘛，并曾以安静的姿态行走于这里的岁月，不喧不扰；我转了山转了水转了佛塔，我见了那人见了那狗见了那喇嘛，我还去过了一个地方，叫色达。

缘起，在人群中，我看见你。

缘灭，我看见你，在人群中

若有来世，请许我一段时光，在你坐前，听一段梵音，一声叹息。

【编辑：卓礼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