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露水有关（组诗）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姜静玮    阅读次数：6223    发布时间：2014-12-31

▲雨水

 

多么干净的雨水！

从你的语言中滴下来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亮

被你的思念感动

 

多么幸福的雨滴

这无人知晓的天空

这让人捉摸不透的秘密

滋润我已干涸的心田

孤独和忧悒

在你的言说中，身影

就像深秋的明月

又美又清凉

 

我躺在病床上，躺在爱情里

沐浴这不曾见到的雨水

 

▲月下

 

我寻觅月下的家园。

寻觅月下失去亲人的哭声。

草尖上的露滴。

木屋里祖母的咳嗽，月光洒落她的坟头。

稻田的风，一个孩子几只萤火虫跟在身后奔跑。

擦过梨子树，摘下一枚酸甜品尝。

在石榴树的阴影里，我看见

她穿着一件很好看的月光。

我摇动木屋的裂缝。

一只蜘蛛从往事里牵出丝来。

在我短暂的童年上网。

 

我寻觅一条很长的银河。

月光只能照见它短短的一斑。

短短的一段走失的星辰和哭声。

蛐蛐儿此起彼伏，像是谁

散落在草丛里的叹息。

一切照旧。

众多丢失的乳名在我的呼吸里继续呼吸。

 

月光依然年轻。

人已颜老珠黄。

我寻觅我的路程。

在月下，一个人走过全世界。

 

▲来临

 

当一朵花开了

所有的花扑面而来

当鸟声撕破晨曦

众鸟面对慵醒的窗户歌唱

我才知道

看不见的春天已经来临

 

向远处延伸的河提

开始泛出了春水

桃树眨出的一抹粉红，靓丽河畔

春天

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来临

 

我要怎样说出

这一声惊喜

又如何留住

一对少男少女在河水与桃花之间的

喁喁细语

她多像我的青春

体验到的

心痛的美

 

▲两匹叶子在雨中飘

 

两匹叶子在雨中飘

一匹嫩绿一匹菊黄

飘上楼来

两朵稚气的脸

开着不曾打湿过的春天

他们的浪漫在长

飘着梅雨

两匹叶子

在快乐的雨中

轻轻地飘动

 

▲倾诉

 

淅淅沥沥的雨

在黑黑的窗外

倾诉

而我找不到

一匹芭蕉

和我的内心产生共鸣

 

从哪里找到

两匹相似的叶子

一起生长和飘落

和谐的叶子

离叶子远去

两匹颜色不同的叶子

紧挨在一起

不过是

紧挨在一起而已

 

它们之间的风

不曾在春天

流动

 

▲雷声

 

那一年

我和母亲躲在一个山洞里

锄头和镰刀

在洞外淋雨

那一年

一道闪电

撕破从西向东的天空

母亲紧紧拥抱着我

深怕雷声

把我从母亲的怀里夺走

那一年的雷声

又在今夜响起

蛙鸣声中

雨越下越大

风驰电挚

 

▲伤痛之歌

                   

把泪水还给雨水

在雨水中，在大雾里

把白天还给黑夜，在蟋蟀声中

在孤寂的子夜，把温暖还给寒冷

在瑟缩发抖的风中，在目所能及的

虚无世界

把饱足还给饥寒

饥肠辘辘而无一片可食的树叶和野菜

祖母啊，我在你饿死的老屋

诅咒饥寒交迫的年代

如果让我早出生五十年

如果让我在你的襁褓中嗷嗷待哺

那么祖母，那么我就可以和你的苦难

相依为命

居住岩洞，让鄙夷的目光看见我们

让四处逃荒躲难的泪水浸湿现代历史的一页

祖母啊，这史籍怎么了，这乡村的史籍

怎么了

那时的史学家们

难道都不清楚这一史实

难道漏编了的他们的母亲

就不曾面黄肌瘦

就不曾水深火热

这让现代的幸福

怎么也翻不到乡村的这一页

这老屋的黑白照片

又在哪里化为灰烬

隆起的痛楚

让我的双膝

在内心深处  隐隐作痛

 

我看见了祖母的身影

瘦瘦的矮矮的

走在逃亡者的背后

被富人狠狠地抽了一目光

被冬天狠狠地抛在大雪的冷冻里

被病魔捆绑在床榻前的月光之上

那奄奄一息的抽泣

声达于天  震落枫叶

为什么没有一人，来为祖母的空腹，祈祷?

那遗容自然难以遗传

摇摇欲坠的木门啦

你是否看见了，祖母含泪的悲痛

可是月光，可是鸟儿，可是满天星斗

可是我们，都不曾见过祖母

只能在父辈的哀叹声中

体验祖母的悲凉

我们翻开历史

翻开一九五八至一九六二年的乡村

却看不见祖母的足迹

富足的年代  我只有将这一首沉重的诗歌

祭奠祖母

阳光之下，九泉之上

你会得到一滴泪水

暖和一下冰冷的身世

 

▲秋天

 

总是为了亲人的一场病

而忧心忡忡　在深夜

我含着双眸　就看见母亲

病魔扭曲的脸

 

有什么办法　在这秋黄不接的季节

母亲，一斤梨子才三块钱

一百斤梨子三百块钱

往年伸手可摘的梨子

今年，我们只有望梨而流口水

 

盐可以不吃

灯可以不点

病可以不治

我们边远得看不见贫困的农村

很难相信瘦身的月亮

能够照到哪里？

 

在这样的季节　我因二十块钱和时间吵架

二十块钱，不能兑现一天的光阴

我想用它

指出一家三口所迷失的路

一个人出门在外

苦点累点都没有啥

只是解了自己的燃眉

是不是自私

无能为力的杯水车薪

妹妹的读书，以及

母亲操劳过度所患的病

 

秋天来临　我的头发

在灯光之下一夜斑白

 

▲时间到了

 

在垂死的人心中

就像一个闹钟，无论如何上紧发条

都不能动了

就像一盏灯，给他添加了油

都不能燃了

“时间到了。”

语言从悲伤的嘴唇翕动出来

打湿我的怜悯

声音来得很远却又很近

冰凉从脚到头

生活从奄奄一息的呼吸中微弱地浮现

兵荒。饿饭。离婚。

离婚后的女人来到身边

最后一次距离耳朵最近

“等等你远方的孩子吧。”

时间到了

这是一场生命和爱情的终结

到了的时间，年高体壮

没给子女添过麻烦

没有输过一滴药液

最后的一瓶药液

是待死后消除腐臭的福尔马林

 

“时间到了，时间到了的人

吃不了坐，坐不了睡，睡不了起”

时间到了的人，最后的一次小便

都勉强把它扶持到厕所

 

时间到了的人，走过就像没有走过

人的一生

 

▲房租

 

像城里人一样，我也安了居

戴着一副眼镜，挎着一个公文包

在八点钟上班的路上

我也走得匆匆

 

像城里人一样，我掸去身上的泥土

稻谷飘香的记忆

被另一个手提包提走

 

只是到了夜晚

我想到了一天忙而未想的道路

每天踏着人民币的楼梯

一步步爬上五楼的鸟巢

这一张张人民币

消耗着我的辛苦和睡眠

 

房租在一张张地消耗我的青春

下年又要将我安居在哪里

 

▲早晨锻炼

 

必须早晨6点起床

我才听见鸟们清脆的歌声

穿着运动服，和早起的出租车

以及退休后无所事事的老人手中的钢球

赛跑

 

必须抓住一点星光呼吸一口空气

除了这个时候

七点洗漱八点早餐

一头栽进办公室

晚上坐在电脑旁

几乎忘了上床的时候

 

▲不能等到梦醒

 

梦太甜蜜，像一场大火

焚烧少年的记忆

让我回首 看见一脸的妩媚

 

谁浇灭了大火

让我跌落水中

水浸湿的脚，一浸

就是十年

 

梦太甜蜜，但没有飞奔

比肩。携手。共谈憧憬

像爱情的春风一样

吹绿少年的心

 

梦醒时分，一脚踏空

来到陆地

甜蜜去了哪里

在诗歌里应该找到

又一次 像恋人的手腕

轻挽手臂抵达

梦醒前的梦境

 

▲常常与灯光对眠

 

一个人什么也拥抱不住的时候

只有灯光

凝视他的孤独

那灯光从月光里抢进屋来

从寒冷的阳台

从子夜3时20分

伸出无数双温柔的手臂

紧紧地拥抱着

一颗欲碎的心

那灯光孤独地醒着

一个人疲倦地睡了

恋人如花

挽着他的手，飞向

逃离饥饿的天空

一个人超越了灯光

你还记不记得

心心相印的灯

在花好月圆的掩映下

黯然失色

 

▲带着孩子走进烈士陵园

 

好多年了，我都忘记了英雄

忘记了曾经流过的一次次泪水

浸湿三月的青草和天空

那时的孩子，你在哪里？

那时的英雄，有没有孩子和家庭？

 

好多年了，我都在阳光下

美美地生活

娶妻生子。相夫教子。

把未婚的英雄

忘在了历史的月光的

烟云之中

 

好多年了，我带着孩子

带着欢乐和鸟鸣进入烈士陵园

我对清明说，这叫烈士，这叫英雄

我们前来祭奠

这长长的一排排

整齐地堆放着他们不朽的青春和爱情

他们没有像我，带着孩子

带着和平，带着幸福

进入鸟语花香的墓地

我在石碑上读着他们的英勇

泪水又一次，淋湿了天空飘着的一朵白云

以及地下的一片青草

孩子怔立一旁，怯怯地望着我

“爸爸，你怎么了？他们都是好人？”

 

孩子不懂什么叫烈士，什么叫英雄

孩子立在阵阵松涛声中

木讷地望着我

样子十分可爱

孩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这是一个雨天的早晨

我们惊飞一群鸽子飞上天空

我们来到烈士的面前

让孩子学习一种精神

 

▲蜂窝煤在城市里行走

 

七窍通畅，蜂窝煤

黑黑的脸膛在城市里流动

它渴望燃烧，燃烧——

使它的生活绽开阳光

我最喜欢深入卑微事物的底部

蜂窝煤，从农村流向城市

这些被抛弃的煤渣

挺直黑色的腰杆

躲避着   鄙薄的目光

鄙薄呀，连煤屑的煤屑

都鄙薄自己，是煤屑的一部分

蜂窝煤，在城市里寻找自己

温暖的火炉    燃烧

蜂窝煤在城市里行走

它们阻塞了繁华的交通

阻塞了   涂脂抹粉的通行

不谐调的背景

在呵手取暖的这个冬天

遭遇着

黑色的阵痛

挺直腰杆，把虚荣撕到

黑色面纱的背后

年关来到

蜂窝煤，呼吸流畅

它在用自己的爱心

烧暖

这个冬天

 

▲给秋天

 

整个秋天我都很忧伤地把目光挂在树枝上

叶子沙沙地掉下

叶子回不到树枝

回不到秋天的具体的一个章节

但我感谢秋天

感谢落叶的季节

一匹叶子把我领上树梢，然后

集体坠落

 

我能够在树下穿梭，接受

阳光把层层温暖覆盖在身上

秋风和秋雨，又把一点点冷漠

降临

 

我感谢秋天

感谢整整一个季节的日子

让时光的列车，拉着我的奔波

在城市里像候鸟一样

飞翔

 

这么多的叶子覆盖在我身上多么温暖

这么多的生死存亡

这么多的理解多于嘲讽

这么多的耳鬓厮磨

让我感谢秋天

面对一棵秋天的大树

虔诚伫立  久久

不忍离去

 

▲关于威远

 

我爱上这个词

威远，不知在什么地方

我的脑子里

长遍通往这个词的许多路

 

客车拉着一张黑白照片

十年两茫茫  音讯全无

 

威远就在心中，悬挂

当我迎面撞上一片晚霞

我就会想起威远

整夜失眠

 

▲在这个冬天

 

在这个冬天，我很寒冷

需要一颗心

温暖

生活

 

我很寒冷

在窗外，望着你关闭的窗子

孤独，一日一日地

把我的黑发，催白

 

在这个冬天，许多的人

已找到了幸福

打起了雪仗。一阵欢乐

冻结了我的眼眶

我慨叹青春

在孤寂的长夜

甜蜜的窗户

悄然关闭

 

谁会用一颗芳心

抚慰

我的相思

让我感动而长跪于

茫茫无暇的

雪地

 

这确实是一念之想

在这个冬天，我看见六七对恋人

主动打胜了雪仗

 

我这样一个害怕沾污白雪的人

又被大雪

悄悄掩藏

 

▲想起晚霞

 

在一个黄昏

我想起晚霞

怡人的晚霞，灿烂的晚霞

忧郁的眼神凝结在枝头

 

这是晚霞映遍天际的时候

太阳舍不得离开山峦

晚霞，慢慢隐退了往事

 

有人指着一轮圆月

呢喃着

踏晚霞而归

 

▲知音

 

昨天的街上

我和阳光和小罗

谈得入巷

以至于和我们同去的噪声

都不知去向

 

突然闪出小刘

他用怪怪的目光

割断了我和小罗在阳光之下的

呢喃交谈

 

情敌原来如此

像乡下这条小路一样狭窄

你只能独自聆听

在河一洲的鸟鸣

 

我偷眼看看小罗

她无动于衷

她的纯洁比我的心跳

不紧不慢

 

▲雪夜

 

一场大雪

把乡村的黑夜

染成一张平平仄仄的白纸

 

纸上拨出蔬菜

在沸水里烫去厚实的冬天

挑亮油灯

村庄十分宁静

只有数行脚印

从一家到另一家

在白纸上

窜门

 

▲一年

 

一年开始，一年又即将结束

我刚坐在春节联欢晚会的面前

又一个

联欢晚会来到我的面前

 

在春节和春节之间

不可预知的人生悲欢

在哪个时间的轨道上

发生着裂变

一年啊一年

过去的一年

几张熟悉的面孔

消失在桃花和大雪之间

 

一年又一年

我又是我

怎样用泪水去面对

奋斗了而脚步不移的

路程

 

▲酒鬼

 

“这些人十分快活

他们无忧无虑”

我推开窗户

看见睡在街上的酒鬼

悠闲地晒太阳

 

我对人生发出感慨

和我一起推窗的老付说

“他们十分快活

无忧无虑：

不操心女人和孩子”

 

老付是家里和单位的老黄牛

 

我俯视酒鬼

他卧在大地这张床上

翻了翻身子

 

▲与露水有关

                                 

这是一场病后初愈的早晨

清新的空气

和我在弯曲的小路上跑动起来

 

群山像母亲的手掌

托着一粒药丸

叫我饮下

我看见她宽广胸怀的亲切

 

道路被蟋蟀叫曲

红红的朝阳下面

收割后的平原干净无比

挑着菜篮的妇女

一篮的微笑鲜活如笋

 

望着这赤条条的田野

嫩绿的记忆之蕊里

一滴滚圆的露珠

居住在幸福的中间，如秋千

荡漾……

 

现在还可以吮吸

大地乳头上的

一截甜蜜

 

一滴露水就是这样

默默无闻地滋润我们

 

【编辑：戢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