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曾走进这家医院
婴儿哭声畅……七年前
我曾走进这家医院
承受了
痛苦并快乐的熬煎
婴儿哭声畅,孩子的幸福
来到这家医院
我的眉毛笑成豌豆角
而孩子,必须由我作出决定:
幸福,是不是要剖宫产?
深夜两点。孩子在家里睡了
很香很熟。而我
在孩子的梦里
走进一个亲人在这家医院的临产
我常为孩子的成绩而忧心
我终于醒悟
七年前,要是那个不顺产的孩子
一夜之间消失
我要那成绩何用
▲一滴结冰的水
一滴结冰的水,它的内部
迸射出强烈
我身处临界点
被冷漠一路埋怨:太阳和月亮
没有父母。
我给泼辣让路:月亮不是太阳的大姑娘
要对打折了腿的黑暗
扶持?
此刻,世俗的生活赫然写在蓝天白云
欠账的时间
张望不到被遮挡的远山
火焰向燃着的眉毛挺进
空空的双手怀抱空气
谁了解此刻
“坐在山坡上倾听阳光的人也是幸福的”
谁相信寅吃卯粮,被冰雹袭击
太阳和月亮
从身上榨取养育之恩
一滴结冰的水默然不语
坐在大地上
滂沱而下
▲在那里
必须爬上一道山岗
必须绕过一段饥饿的年月
必须忍听一段乌鸦在风里啼叫
我才能到达流泪的地方
在那里,我将向一幢已消逝的草房跪下去
跪下痛哭失声的双腿
并卸下
我身上的雍荣华贵
▲与文字聊天
那是异性的文字
在和我聊天。
文字在深夜亮着,好些
穿着红色线衣绿色衣裙蓝色衣服的文字
很礼貌很端庄地坐在我的面前
不知远近真假美丑
只有文字
在和文字聊天,力图
从文字的灵魂深处
读懂鲜活
只有文字。我能感觉面对面的文字气息
一阵嘘叹
灵魂逼近真实。而文字的背面
怀揣着一颗
怎样的心灵!
▲小石桥
那时我在草房里
母亲的喃喃细语升至屋顶
村里的卢大爷,被押在小石桥上勾九十度的腰
我们孩子为这件事兴奋不已
只可惜没得亲眼目睹
听说,卢大爷的脖子上吊着一百多斤的石磨
一百多斤的投机倒把,就是
偷偷地卖了二十多个鸡蛋换油盐酱醋
那时我还没有见过小石桥
桥下一定无鱼,因为河水实在太混
那时我很想去小石桥
看看围观卢大爷的场面
有多少小孩在狂欢,有多少大人在悄悄
掩面而泣
那晚卢大爷和明晃晃的月亮
从小石桥上坠了下去,就像一匹秋天的树叶
在寂静的空中呼啦作响
那时河水实在太混
卢大爷坠了下去
像鱼一样不见了身影
好多年我都不敢经过小石桥
不敢看看桥下
担心会有一阵狂风
把我像树叶一样推了下去
后来小石桥热闹了
水变清,流进了鸟语花香
小石桥边的箩筐里
装下数也数不清的鸡蛋,在高声叫卖
▲钱还没有用完
钱在银行里,钱还活着
钱在增值,钱在灯红酒绿的城市
居住在一沓富丽堂皇的幻觉之中
钱经过纤纤玉手的抚摸,感觉
微弱的鼻息和均匀的呼吸
轻轻地舐舔着酥痒的身子
钱还没有用完呀,我看见他的爱人
和他仅仅握了一次短暂的手,仅仅带走了一丝温存
还有许多美梦,存储在银行和心底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爱人
和他自己,在水中忽然消逝
这水呀,怎么就这样一下子,和鱼把他钓走了
吞没了一次次与钱握手的机会
我看见:秃头的微笑步入银行
大腹便便取走了一小笔,他奋斗一生
也不足这个数的一个脚丫
钱还没有用完呀,多么遗憾
钱还在银行里美美地睡觉
钱醒了
在他已死的名字下面,游游荡荡
而有许多人,饥寒交迫走在大街上
面对一个面包,垂涎的口水
挂在不舍离去的目光之上
▲玉米
一条公路通过一片明媚的阳光
和一片镜子一样的水田
白雾在阳光与大山之间弥漫
一个女人站在地里
背着一个孩子
太阳从白云里钻了出来
从水田里倒映出来
照着女人和背上的孩子
和她并肩站着的玉米须须
被阳光照见羞涩
▲背对我的村庄
1
流浪的村庄。被贫困
饥寒和洪水,冲走或飘泊的村庄
诞生了。孩子呱呱坠地的旁边
是无边无际的黑:一豆灯火
照亮不了小小的生命的脆微
村庄被搁在大山脚下,那天空
放了一声很响亮的炮
那是飞机在孩子的菜花地里
仰望到的最美好的记忆
黑和白的对比:黑和白
是村庄最惹眼的两个形容词
白天孩子的脸被烟灰涂黑
黑夜被眼睛的孤寂涂黑
2
黑夜超生了白天
一幢草房里:七八个白天一起塞进草房
三十多年前的石头和荞麦
包围了麻雀的声音和山歌
“白天上坡做农活,夜晚回来屋内
黑灯瞎火,除了上床
还有什么乐趣”
这是文明对贫困村庄的文明总结
村庄啥时候知道了什么叫乐趣?
村庄:三十年前我患的牙病又痛了
“牙病不是病,痛起来真要命”
今夜,我背对村庄
谁能和我一起,或者帮我
找到一剂医治牙病的良药?
3
我憎恨这样的七八个嫩瓜挤在一棵瓜藤上
一个草房的黑夜 我的憎恨
爬满了瓜藤的一身
让我绝望的弱不禁风的瓜藤!
一对瓜吓掉了一只以上的眼睛
一对瓜失去了一只以上的瓜蒂
一对瓜叶失去了一匹以上的瓜叶
就像一对夫妇失去了一个人
一对夫妇又多出了第三个人
这都是营养不足的瓜藤惹的祸:
瓜藤还没有拥有天空饿死的月亮和星星
明月皎皎,明月照着瓜花上的一滴露水
我蹒跚在山路上
就像瓜藤上的一个瓜
乡村所有的灾难都堆砌到了我的身上
我一直在走
被满眼的瓜藤和支撑,纠缠
把我托出了乡村的伤痛
我从一个悲痛:成就了一个死后的英雄
用自己卑微的瓜叶
托起了一牧掉进水里的瓜
让这牧瓜在生命和爱情中不至腐烂
这匹叶子沉下去了
他在生命的尽头
更加接近大地:他的内心入土为安
他的名字响彻村庄的云霄
令城市刮目
4
一年四季都有轮回
冬天又走到了春天
背对村庄我又看到了村庄
狗不嫌家贫
我在村庄寻找旧时的点点滴滴
我要在村庄找一个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共同热爱这片土地
到我们老时 被这温暖的土地
拥抱和热爱:我们在村庄的深处
聆听鸟鸣,蝉声和雨声
聆听鸡鸣和狗吠,牛哞马嘶
还有婴儿刚刚出世的哭声以及
那位少年不知愁的断断续续的琴声
▲吵闹
时常吵闹的父母
吵闹成了家常便饭
哪一天不吵上一两个小时
就觉得不舒服
我们已习以为常
担心的是
不是吵闹出了问题
而是不吵闹
出了问题
就是这对吵闹的父母
却一个也不曾
离开过谁
▲仇人
恨之如骨,一见到她
就浑身颤抖
紧闭着嘴唇,紧闭着从肺部呛出的
一口血 转身从原路退回
一口血,是我曾经爱得要命的淤积
是一朵凝结的桃花
惟恐避之不及
在对坐的气息里
被我转换成了一个话题
仇人
不经意地从一张嘴唇涌出
又一次把我多年的心口里面的血
喷射在紧闭在嘴唇里
甜密并疼痛得默默无语
▲走在路上
走在路上,一个皮包和一副眼镜
陷入疲惫的脚步声中
陷入
离婚。购房。
这些现代使用频率极高
的词汇之上,天空之下
高楼大厦的挤压之间
我走在路上,一个皮包和一副眼镜
经过平坦、坎坷
经过坎坷、平坦
看见和我一样行色匆匆的人
走在路上
起起伏伏地前行
朝霞在路上起起伏伏
月亮和蛙声在路上起起伏伏
城市的灯火、乡村的萤火虫
也在路上
起起伏伏……
走在路上,我看见
一株小草被石块压着
一群小草被石块压着
小草一个劲地往上生长
就算是石块压住她们
就算是石块害怕她们高过自己
小草也把沉默和愤怒
也曲折地生长
让我看见一绺春风
吹到了春天的脸上
走在路上,一个皮包和眼镜
把所有的皮包和眼镜
看透:皮包里装满了
欲望和希望
而眼镜
隔着我们的良心
看清或看不清
走在这条路上的
匆匆夜色 或者
甜蜜黄昏
走在路上
杂乱的脚步、那些破烂的鞋子,
和鞋子上穿着的故事
深深感动和刺痛心脏
路是心脏的一根筋
在路上 我感觉到了
构建和谐是一种怎样的
幸福,或者
艰辛。
▲从新年开始
我已老眼昏花,但年是新的
新的一切都想重新开始
从新年开始
我要好好做人和做事
从新年开始
走路抬头挺胸
不在人群里蹑手蹑脚
不必做一条小狗
见了主人摇尾乞怜
见了骨头拼命追逐
从新年开始
白天,无微不至地把心血
奉献给祖国
晚上,把生命和爱情
一丝不苟地贡献给青春和睡眠
从新年开始
把易醉的酒喝到一定的高度
让欢笑豪爽,且不洋相百出
酒后聆听乡村蛙鸣蝉噪
看城市月圆月缺
从新年开始
相家教子有条不紊
让琐事在琐事里得到沟通
并含笑致意
从新年开始
春天到了,心向大海
面向太阳和菜花
把每个人的脸
都看得很温暖
让枯了的树枝 重新发芽
让天空飞满幸福的鸟叫
▲我第一次去了一个叫油杉河的村庄
油杉河成了风景区
里面的人并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背着一条道路
抵达她寂寞的胸膛
油杉河村的风景
里面的人不知道
没被人破坏
风景保存下来
油杉河村是一个交通死角
摩托进不进去
天空 飞机的轰鸣声
却比其他村庄还多
我第一次去了一个叫油杉河村的村子
我睡在一片雨声的木屋子里
听村长召集村民开会,如何扶贫
想起我居住的城市
灯火昼夜不熄
一对对情侣
把街灯
压得暖暖和和
一声牛眸和狗吠
村长叫我起床
村长说,对不起你了
我给你打一个摩托出去
把油杉河的名胜风景
带到报纸上去
▲车灯
黑夜,草房里的煤油灯
照亮不了它自己
我和蛙鸣一起
盼望黑夜里来临的车灯
像太阳从东边生了出来
光线从西山之巅
缓慢地退下山梁
照暖草房和我的光脚板
像月亮从东山生了出来
黑白分明的月光
一层层地,白把黑照亮
一层层地退下山梁
照亮乡村和三更里的狗吠和鸡啼
故乡的车灯,在没有月光之夜
像太阳和月亮一样照亮我们盼望已久的
一线光明
山路十八弯,在山垭口
弯出夏夜里光胳膊的孩子
未见车灯先闻车声从车声里跑出屋来
身后带着微弱的灯光
向车声的方向仰望
车声渐近,在故乡不大能看见的车灯
把光亮向山垭口投射进去
照亮黑黑的山脉以及我们黑黑的眼睛
和黑黑的欢乐
故乡的车灯在黑夜
像太阳和月亮一样
匆匆在我们的身后远离了我们
▲一个老人进城拉石棉瓦
一个老人进城拉石棉瓦
他激动的声音
比石棉瓦在车上抖动的响声
还大
一个老人,今年九十有五
儿孙满堂
房子漏了。日晒雨淋着
他和老伴的唠叨
却日晒雨淋不着
各自顾着各自奔波的
儿孙
一个老人耳朵听不见话了
走路跌跌撞撞
哮喘十分厉害
儿孙绕膝,在左邻右舍眼里
美满 幸福
自己的房子漏自己知道
没有一个人去想
一个老人进城
拉着一车石棉瓦的苦衷
一个老人在我的面前
哀声叹气数落着自己的孤苦
我望着八岁的孩子
突然感同身受
我想做一辆车子
把谁也不在乎的石棉瓦
拉到漏雨的屋顶
▲我必须匆匆地走了过去
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
我跟在一男一女的身后
跟在喃喃细语的身后
我的近视看不清他们的背影
但我能模糊地看清他们的声音
我看见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在花都宾馆,我买下一幢房子
给爷爷奶奶居住
我们都居住到了
另一个城市”
我看见了男人的声音
说到了女人的男人
一个熟悉的有身份的男人
把我的近视擦亮
在我擦身而过的瞬间
我回过了头
依然没有看清熟悉的女人的脸和耳环
但我必须
匆匆超过他们,并且不能够
再次回头
看见我在城市的
无能为力而对父母的
不管不问
▲我埋着头走在街上
我埋着头走在街上
在早晨
我踩着脚下的阳光和露水
我吹着晨风,吹动飘展的红旗
我埋着头走在街上
公文包扶正我的近视
我用鼻子嗅着街道
嗅着熟悉的道路和声音
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空气发出巨大的声响
砸落我心头的忧伤
我埋着头走在街上
熟悉的陌生人
离我很远
清晰地听见我的心跳
▲在桃花古渡
在桃花古渡
遍山遍野的桃花
把女人的脸和摄像机的镜头
染红了
在桃花古渡吃烧烤的羊肉
遍地的笑声
在海拔最低处流淌
在桃花古渡
一个漂亮的女人
和男人们同船共渡
岸上一头公牛
狂奔到一头母牛的身后
用鼻子嗅嗅
一个男人拉了一下女人的手
让她看看牛的亲昵
女人追打男人的情景
成了
清清溪水里最羞红的
一朵桃花
▲从这里到那里
从我到你
靠得最近的是年岁
靠得最近的年岁
中间却隔了
遥不可及的距离
从我到你
分布在不同的阶层
从我到你
从低贱到高贵
从唯唯喏喏到趾高气扬
从我到你
同样的空气
进入不同的呼吸
从这里到那里
距离如此接近
又如此遥不可及
▲二舅妈
是漫天遍野三尺多深的积雪
一行足印,与一间小屋里的一堆麦杆
是牛喝着的热盐水
是热盐水里缕缕冒着热气的冬天
是招待二舅妈的一顿高粱汤圆
一地的灰尘
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和日渐苍老的容颜
▲括号
有时我就生活在空白里
就像一个括号
任你填入什么样的词汇
光阴都把它静静地带走
有时我就是一个括号
一个括号只需填入呼吸
填入灯红酒绿
和高档次的白酒
比如茅台
比如装模作样的应酬
有时我就是一个括号
在生命和爱情的盲点
我是一个括号
任你们填满山水
填满莺歌燕语
我一个人,跟在欢乐的身后
望着那些被赞美的湖泊
这些湖泊不过是一个洼地
积了一些
常年累月的孤寂
有时我就是一个括号
等括号填满
不需要而被迫接受的词汇
静下心来涂掉之后
一把刀子
深深地斫在空无的身上
【编辑:戢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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