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听从生你的父亲,你母亲老了,也不可藐视她。
——《圣经.箴言》
作为一个故乡的人,不管你的身体是栖居在大地上的任何地方,你的心中永远都有故乡的记忆。或许在所有寂寞当中,只有故乡能真正把我带回到快乐的哲学之思当中。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乡愁。只是在那些没有离开过故乡的人,从一生下来就栖居着,这种生命的本质注定了他们只能是作为一种劳绩地栖居而已。他们没有诗意,他们也没有故乡。因为这块土地就是他们本身固有的东西,何来故旧感,何来一种乡愁?故乡,是针对生活在别处的人而定义的。为此,许多诗人,都是流浪的精灵,因为作为神灵的传达者,他们要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传达神灵的口谕,宣布世间的安宁。故乡,是诗人永远藏在心灵深处的历史记忆,是诗人在大地上最深刻最孤独的思念。
思念,是夜晚中的时间流逝的内心情感。时间它是绵延不断地永不回头地向前,而思念它越来越攫住了我的内心,并且轮回地在故乡的土地上摄影,那些熟悉的风景,总是带着乡土的味道在记忆的深处隐藏着,无法抹去,更不可能把它抹去,因为我是永远的故乡人——农村是我的根。
我的故乡,是建在遥远的贫瘠的山坡上,在萧条的油桐树的荫罩下,横七竖八的几户人家,从傍晚时刻中,可见几缕炊烟,闻到几声鸡鸣犬吠。在这清凉的山寨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家门前的一栋茅草屋,一个孤寡老人在这生活了一辈子。这个老人本身是不幸的,他的晚年更加不幸。在他即将要走的最后一年里,病魔把他摧残得已经不成人形。在他年轻力壮时,家家都请他帮忙活儿,而在他动不了时,没有一个人来看望他。惟有我的父亲——一个一辈子生活在地里的农民,不管农忙有多紧,都时时去看望他,照顾他,才使他的生命延长一年。一年的床上生活,听起来就像须臾间的事,但是,相对一个病人,该是何种程度的痛苦呢?我不能想象,我也不敢想象。为什么他要在离去的时候迟迟不走呢?或许他在年轻时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太多了,使他既无妻儿,而又在死前苦苦地挣扎。听说他是一个不怕死的人,然而在他卧病不起时,我也跟随父亲去看过他几回,从他的眼神中,我是看出了人都是怕死的。
他是土匪出身,于是死了也不得安宁。本来他的坟墓都已经垒好,可是,有些人说不能把他埋在那个地方,于是又把他的坟地迁向别处。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连死人都不放过,可能是他年轻时太败坏了?土匪嘛,杀人放火,抢劫掠夺,凡是能做的,无所不作。他说自己年轻时是如何如何地勇敢、厉害,可是,最后却连死都不能入土为安。或许这一切就是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
故乡,不管过去了多少岁月,我依然站在远方瞧着它:永存希望。故乡的童年时光,就像一把锁,永远地锁住了我的灵魂。在完美的而带着忧伤的童年,我是放牛娃,在故乡的每一寸原野里,都留下了我的脚印,和我的羊群,我的牛,还有我养活的画眉鸟。在记忆中,难忘的是故乡的森林。我和伙伴们,像猿猴,在林中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我们经常这样来取乐。有时,我们会爬到更高大的树上去摘鸟窝,或爬到果树上去摘果实。在整个童年时光,我就是这样在林中长大,于是我的爬树功夫是一流的。树林,是我的最爱,在我所认识树中,不管是知名的,还是不知名,我都喜欢把树籽挖回家来栽培。树,注定与我有不解之缘,我这样的一只猴子,离开了树就会失去自己的生存能力。当然,这样的树或许就是我的父亲母亲。
人类从来不曾是大地的儿子以外的东西,对于这一方养育我的贫瘠的山梁,我从未想过什么,也从未写过什么。只是我知道,我的一生终究是从这里繁衍而来,也将终究从这里消亡而去。但是我的母亲,我无法用言语来叙述。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还在艰苦地劳作,还在用汗水浇灌在亲切的大地。苍凉的大地磨砺着母亲曾经年轻的面孔,而今,我不敢去看母亲那斑白银发,那满脸皱纹,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都说一切是为了孩子,我知道母亲不图什么,只要她的子女平平安安,长大成人。母亲是伟大的,在于她创造生命、热爱生命、了解生命。可是,对于我的母亲,经历的苦难是难以用言语复制出来的。
我听一些老人讲过,我母亲有十二个兄弟姐妹,可是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两姊妹。在以前的那个时代,小孩得到那种叫做“水痘”的病,基本上无药可治,能够存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一切只能靠命。母亲从未给我们讲过这些,或许那种失去亲人的痛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可是,到了晚年,我大哥又年纪轻轻地得病去世了,这几十年沉积的伤痛又在她的心里涌起了通天巨浪。作为孩子,我无法能够替母亲分担痛苦,因为母亲自小就承受着巨大的伤痛。我不知该怎样去安慰母亲,或许我们活着的人只能好好地坚强地活着,这才会让母亲的痛楚能够减少些,能够安度晚年的生命。
沉寂的午夜,坐在黑暗中的门槛,满天星斗是那样地黯然无光,它们好像不是我故乡的星星,而是从其他星系飘来的,仅仅炫耀着它们那么微弱的冷光。那不是我故乡的夜晚,那不是我故乡的夜晚么?我已说不清楚。因为现在已夜深人静,只有思绪万千,我坐在家门槛,而心好像感到这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地方。黑沉沉的夜里,人们都沉浸在甜甜的梦乡,唯有我还在编织着梦的故事。我知道写梦人终究会是痛苦,但是,为了故乡,我只有熬夜描述那些沉在心里的痛苦。发黄的日子淹没了那种勤劳的快乐,放流的思想改变了那种沉郁的心情。人们似乎很懂得享受生活,可是他们忘记了农村人的生活是怎么来临的,他们只是一味地去追求那些物欲横流的现实,而忘记了农民的职责。
当我每次回家的时候,看到的环境状况一年不如一年,体会到的生活习惯一年更换一年,我不知道该怎样来认真描述那些细微的情节。森林的破坏,是我前所未有看到的。而这些出卖林木的人,用得来的钱,每天围在桌子上赌着。这种用环境作赌注的人,虽然说有些是目不识丁的人,但是这是一些成天无所事事的人。他们出去打过工,挣不到钱,反而回家出卖自己的林地。这种急躁的心里,正是卡夫卡所说的最大罪恶。尤其他们那种整天围在桌子上赌着,不管是农忙还是农闲,一切依旧,这种懒散的心态,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正是由于这些人,已经把我出生的乡土搞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
“我活着是为什么呢?我的爱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幸福,因为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所爱的人牺牲什么,我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快活才去爱的,我贪婪地啜尝着她们的恋情,她们的温存,她们的快乐和苦痛,只是来满足我内心奇怪的欲望罢了——可是我从未能使自己满足。”《当代英雄》的莱蒙托夫,给了我活着的困惑:或许是放弃自己的所爱,让别人尽情地带着爱的彩衣去跳舞。我从来没有给过自己所谓的满足,我一直都在追求无休无止的欲望极限。因为我是一个格格不入的故乡人,我只能用痛苦的眼睛来承担几代人无法透视的生命之重。爱,在我来说,已经不是爱一个人的绝对真实了,我已经把所有内心痛苦都付出在对这一土地的存在实在中。我必须挑起生命的荒凉与蒙昧,用思想来点燃这闭塞险阻的历史痕迹。尽管我的思想或许会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产生痛苦,但是我想他们会明白我一个思索者所深思的问题:这一切的问题终究是思想的贫乏引起的。所以现在我已经不能用朴素来形容这里的村民了。他们纯粹是带着野蛮,纯粹是野蛮地进行着现代生活。这种生活当然与目前的所谓小康相距甚远,只是偶尔有一点小康之味罢了。从这一点看来,落后永远是一种沉痛的爱。面对故乡的这一荒凉的土地,我只能用艾青的诗句来表达痛心疾首的乡愁: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编辑:吴茹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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