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2日,我开始了赴四川大凉山的支教行程,一切见闻由此开端。
2月28日出门,父亲用摩托车把我和母亲送到街上,然后我们母子二人搭乘汽车去往边城利川。由于行李繁重,父亲只好轮流载我和母亲。轮到我的时候,父亲问我: “你妈给你钱了没?” “就过年的时候给了200压岁钱。”我说。 “那你身上还有钱吗?”父亲继续问。 “还有点,不多,不过到那边的路费够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要释放什么样的信号,“钱不够”或者“够了,不用再给了”?
三天前的早上,吃过早饭的一家人正围坐在火炉边烤火,父亲准备换鞋,看来是要去外面找场子打牌。突然望着我发问: “准备去干什么?想好了没有?” “我准备去支教。”这是个陈述句,我并没有去询问他的意见。 父亲并没有表现得有多惊讶,依旧换他的鞋。这时候母亲过来插话: “你自己决定,我们不干涉!” 我看见父亲已经换好了鞋,却并没有急于走,而是又问我: “支教也得有个地方吧?” “四川大凉山!”我回答说。 他愣了几秒钟,大概是在脑袋里寻找有关大凉山的印象。很快又恢复过来了,接着又问了一些关于待遇、合作机构以及有多少志愿者要去的问题,最后总结性地说: “有机会可以去做几年,扩展一下自己的人脉关系。吃点苦对你自己有好处,现在还年轻,耽误几年没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的话,因为他说的这些我都没有想到,我本只是单纯地想来支教。如果说我最终达到了这些目的——有可能不止这些——那也只不过是我顺带完成的,并非我有意为之。
车往县城开,我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想着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老师,会给学生带去些什么东西。答案有很多,但我觉得最重要的有三:首先是常识。我相信一句话:这个世界每多一点常识,就会少一些妄为。其二是阅读能力。每个人的知识相对这个世界来说都很有限,每个老师能教给学生的更有限,但是一个人如果学会了阅读,他的成长是挡不住的,古往今来所谓鱼渔之辩皆在此。最后是表达能力,这分为口头表达与书面表达。口头表达称为口才,书面表达称作文采。我希望我的学生能够表达出自己(这一点很重要)对于一件事物的看法,因此,我希望能接手一个高年级的语文教学。语文者,语言文字也。 这一路我都在思考这些,突然想起一句古语:“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语出《孟子-娄离上》,断章取义地说,很像现在的我。圣贤书我读得少,这次出行也只带了四本书,其中一本就是李零的《丧家狗》,是他在北大授课《论语》的讲义。李零学问大,文章好,我很喜欢他。《丧家狗》的封面印有一句话:“任何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都是丧家狗。”但愿这句话不会对我一语成谶。
下午,抵达利川。 车票订在3月2日凌晨2:29,由恩施发往成都,而我此刻身在利川,我想把车票改签到利川上车。 1号早晨我起的并不太早,匆匆洗漱完就往火车站赶去改签车票。不知是什么缘故,路上很难打车,我只好步行到了火车站,好在并不太远。 也许是有些早了,售票大厅里并没有,相反倒是候车室外挤满了送行的人。今天开了四个窗口,利川是个小站,平常只开两个窗口的,大概是为了应付春运出行高峰。
今天售票的是几名女性,看起来年岁并不太大,清一色的把头发向后收拢扎成马尾,披一件蓝色制服大衣御寒。一脸疲态,估计是经过了一整晚地工作,不住地打着呵欠。我知道这在他们的职业规范里是不允许的,但在这个小城是没有人会在意的。在我前面有几个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在询问利川到恩施的短程车票,售票员虽然很疲惫,仍极力保持着友好的口吻回答: “利川到恩施的票没有了,今天、明天都没有了!” 几个农民工悻悻地走开了,嘴里碎碎叨叨地念着一些当地骂人的话。这在火车站很常见,一旦他们需要的车票售罄,他们就会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在他们的意识里,这些票不是卖完了,而是火车站故意不卖给他们,好把这些票就给更有权势的人。
轮到我,我向售票员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先把票退了,然后过半个小时才可以买!” 我发现自己将要搭乘的那趟车不会在利川停靠,于是想换乘另外一班车,可售票员这样回答我。我人生中第一次怀疑火车票实名制的意义。 票是托朋友在网上买的,无座,当时我就表示不想要,可朋友说: “你怎么说也是搞文学的,有点文学家的风度好不好!” 我搞不懂文学与站票之间有何联系,我还是接受了这张行程7个小时的无座车票。这次换乘无果,我只得再次接受了它。 火车站出来,我又步行去汽车站询问利川到恩施的班车车次,得知最晚的一班车晚上7点出发。
之后,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我都在母亲工作的地方逗留。
下午,母亲给了我800块钱,罗阿姨也给了我400块,并祝我“四季发财”。天快黑了,我得坐车感到恩施,然后在那里度过6个多小时,登上火车,一路西行。
在汽车经过母亲住处楼下的时候,突然想起我的两双鞋忘带了。从家里走的时候,因为我的行李太多,暂时地放在母亲的行李箱里,后来就一直没想起。我没有要求司机停车,竟管这样做他们也完全理解。我知道如果将这两双鞋用个口袋提着,迟早还会忘记的,倒不如放在这里,有时间邮寄过来稳妥。
车到恩施已经黑定了,我伸手拦下一辆摩的,搭乘摩的去火车站。我有些晕车,尤其不喜欢坐时走时停的公交车,总是被弄得很不舒服。摩的司机问起了我的车次,这群人总是用这样的方式开始和顾客聊天。在得知我的车次后,他又变成了旅店老板的皮条客。 “你需要住宿吗?” “需要。”我本来想回绝他,冲口而出的却是这两个字。 “那我可以给你介绍!”他语气很平稳,听不出来有类似猎物上钩那样的喜悦。我知道这群人总是跟其他行业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以期借此获得一点额外的报酬。真的只是一点,以我的经验来看,每次也就那么十来块,仅仅够他们一包香烟的开销。
摩的司机把车停在了火车站广场外的一角,这时从一旁的面包车边上拐过来一个矮个子年轻人。摩的司机冲他“喂”“喂”叫了两声,那年轻人才发现了他。摩的司机把嘴冲我一努,说: “你要不要?” 年轻人迅速地打量了我一下,问我: “是想要住宿吧!”说着向我递过来一张名片。 我问了一下价格。 “88到168不等,条件看不过意可以不住,就这么简单。”年轻人信心满满地说,似乎很笃定我一定能看上他的旅馆。 我跟着年轻人走了。
摩的司机说要送我过去,我知道他只不过是怕年轻人不会回来给他报酬,我拒绝了他。看着我跟年轻人走了,他在后面叫了声“呕……”我和年轻人同时回过头来,摩的司机只是简单地又说了两个字:“那我?”年轻人手掌向外,对他做了个安抚的动作: “放心,这几个人,我不会耍你的!” 我跟着年轻人往火车站旁的几排房屋走去,路上他用同摩的司机一样的方式与我交谈,在得知我是去支教之后,他就我的工作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饿不死人,也饱不死人。”他坚持要为我提行李箱,我本想拒绝,可他只是说了句,“你已经提了那么久了。”就一把将我的行李抢过去了。这是生意人共有的殷勤,他们靠着这种殷勤换取生意。我能预想得到,如果我不住他的旅馆,他一定会冲我的背影骂上一句:“傻逼!”
午夜的火车站还是挤满了人,当广播通知到我要搭乘的那趟车次时,有大部分人都长身而立,拖着行李箱往检票口走去。我夹在人群中间,对即将启程的这次七个小时的无座之旅,完全不知前途如何。 春运的火车总是不寻常地拥挤,过道上横亘着许多脚,有的人甚至直接躺在过道中间。我不得不将行李顶在头上,才勉强找到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落脚。
在我的斜对面有一位女性脱掉外套,在玩弄着一台iPad 。在我看来这不无卖弄的嫌疑,她既然买得起四五千块钱的平板电脑,为什么不直接买张飞机票飞回去?何苦来挤这既慢且脏的火车。我把行李放在过道上当座位坐下,时间已经是凌晨,困意袭来,我趴在膝盖上睡觉,每隔一段时间总会被列车上的贩卖车蛮横地碰醒,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乘务员操着一口四川方言喊道:“瓜子、饮料、水果、香烟……”如此三四次,兴许是生意惨淡,他们终于不再来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早上七点多,天大亮了。再过不到两个小时,火车就将到站。列车广播又开始提醒乘客到了早餐时间了,紧随其后的是一些非常应景却又俗不可耐的吵闹音乐。我没有去吃早餐,每次在车上我都会胃口不好。望着外面,铁轨深入地下,像是行进于一条战壕之中。从偶尔出现的缺口望去,俯视着一片平旷地域,依据我在高中《地理》课本中学到的知识推论,业已进入了成都平原。车窗的右侧,间或闪过一树纯白的野樱桃花,一畦畦油菜花依着地势拾级而上到了更高的地方。 晚上睡得不多,感觉精神还很充足。车往前走,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噪音,歌曲、手机铃声、小孩子哭喊声、人们的抱怨与咒骂声……一齐漂浮起来,每个人都参与其中,却又都对此保持充耳不闻的状态。
我想找点什么事做,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发现无事可做。偏倚在别人的座位旁,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那条壕沟似乎永无止尽。 列车几乎准点到达成都东站,这是极难遇到的事情。我没有在成都过多停留,早饭都没有去吃,就遵照半坡支教负责人给我的行程指南,在汽车东站买了张去西昌的车票。车票显示在6号站台候车,当天17:00之前有效,没有注明车次,一共184元。 我走进候车厅,接连走过的4个站台都是1号,从小学到的基础数学知识在这里仿佛失效。正当我疑心走错了候车厅时,抬头望见候车厅尽头的墙上挂了一块大牌子,一大片金黄的向日葵风光照之上,悬浮着斗大的几个字:西昌旅游专用候车道。 车是发的流水班次,一旦满载就出发。在我前面已经排起了许多游客,以至于一辆车无法容纳,我只好又等下一趟车。没过几分钟,便又来了一辆车把剩下的人装走了。
车很舒适,我选了最后一排靠右边的窗户坐下。车上配有一名女乘务员,用广播播报了行车时间以及注意事项。车在市区大约行进了半个小时,期间乘务员给我们派发了一家西昌企业生产的矿泉水和沙琪玛,我并不感到饿,没有动这些东西。我方向感很差,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感觉车已经在市区绕了大半个圈。终于,车驶上一座立交桥,我看到了几个地名:西昌、雅安、古蔺以及成雅高速。一辆被我们超车的大巴侧身印着几个字:灰狗客运。这是美国一个客运公司的名称,在凯鲁亚克的小说中曾见过,但不知道是谁把它引进到了中国内陆的成都,抑或仅仅是抄袭模仿。天色很阴,云层却不很低,从两边的楼角望上去,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成都是有名的雾都,这样的天色应该算不得什么。 昨天晚上休息不足,现在疲倦找上了我。我把包抱在胸前养神,时不时会醒过来,每次都是在服务区休整的时候。地图显示,这是一段由东北向西南方向从平原到山地的旅程,平原地区的服务区都很豪华,快餐厅、小吃店、大型超市应有尽有。背离城市越远,情况越糟糕,到最后几乎只是潦草地搭个棚子,懒散地卖着诸如矿泉水、碳酸饮料、方便面之类的东西。
我又在一个服务区醒了过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我的头上,感觉有些热,我就是这么醒的。光照很强烈,但在外面行走的人仍旧穿着冬天的衣服,头发翻飞,风应该很大。记得离开成都时我们走的是高速,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国道,路略微倾斜着延伸向前,逐渐累积着海拔高度。出口处很有几辆发往西昌的客运车辆也停靠在这里。 车又往前走,在一个种满梨花的地方,我看见了一块西昌旅游的广告牌,看来已经到达西昌境内了。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走了三个小时,刚好是本次行程的一半。我想把这个广告牌拍下来,以后写关于这次行程经历的东西时或许用得上,虽然这么想,却因疲惫不堪而心懒意灰了。路过一个大湖,湖水浑黄,四周都是糙砺的山体,整个一片黄灰的主色调,显示出土壤的贫瘠。植被稀稀拉拉,似有实无,几株小草随风飘摇,迅速又淹没在令人沮丧的黄灰色中。一台挖掘机在湖边挖着什么,沙尘被扬起,随风飘散,就像是电影《东邪西毒》的外景重现。这一切加在一起,构成了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最后一次,我被收费站的强制减速带给颠簸醒,这让我弄不清刚才有过的那条路到底是高速还是国道。与此同时,电话响了,这又让我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被什么弄醒的了。母亲来电问我到了没有,我看见一片类似城乡结合部的景象,紧接着又看见几个穿着短袖却很难辨清年龄的男人躺在一座大楼门前的草地上晒太阳,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冷还是热。
大概到了吧!今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将在这黄灰色的主色调,漫天的尘沙中,跟一群躺在地下晒太阳的人打交道。我在心里这么想, 西昌到了。
后记: 本文写的是我从家里出发至到达西昌的经历,与我的支教工作关系不大。流水帐写下来,也没什么深意。但既然写出来了,就得有个标题,姑且效仿武侠小说,名之曰“前传”。至于我投入工作之后的经历,拘于各种在下无法左右的因素,暂不透露,望见谅!
后记二: 本文标题初为《支教前传》,临发表之前笔者将其改为现在这个标题,灵感来自凯鲁亚克的名作《在路上》。这么做也并无深意,只不过使文更加对题罢了。内容与初稿有一些增删,以发表的内容为主。巧合的是,凯氏的《在路上》正是我这次出行带的四本书之一。
【编辑:吴茹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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