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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弯思南(外一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曹根竹    阅读次数:6904    发布时间:2015-08-06

不是贵州人,不是在现代,说起思南,怕是很多人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即便晓得在哪里,但若不是身临其境,相信绝大多数人,也一定脸上挂着不屑,肚里先藏了夜郎自大、黔驴技穷两个典故,再斜了眼撇了嘴:思南,不就是那个“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旯旮吗?

的确,在沿海一带人多汇杂的地方,贵州人,跟四川人一样,做农民工的多,不大起眼。甚至,人们普遍觉得,贵州人憨,还比不上四川人机敏。思南属贵州,小地方,自然就更加不起眼了。

然而,贵州是酒乡,诚如茅台,醇厚绵长,耐人寻味。思南地处武陵腹地,境流乌江,山奇水异,地灵人杰,绝不可等闲视之。

从前五柳先生讲“武陵人捕鱼为业,沿溪行,忘路之远近”云云,在思南上这课的时候,我故意刁难仔仔:“武陵人是何许人?”有毛儿居然理直气壮大喊答曰“思南人!”让人错愕之余,不得不叹服:毛弟有才!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样的才弟,全仗了这思南的山。思南的山就像这乡下的小伙,清秀威武,刚柔并济,越看越耐看。

有的山,山山相连;有的山,山山相依;有的山,山山相叠;也有的山,孤峰凸起,像旱地拔葱——比如青杠坡到凤岗的场口那座山,出场口是一马平川,周围群山环绕,中间一道孤峰宛如擎天一柱,拔地而起,直冲霄汉。夕阳西下时分,落霞晚照,金碧辉煌,云朝雾拜,如梦如幻,身临其境,即便天涯羁旅,也难免宠辱偕忘心旷神怡,以为平步青云做了神仙。

更多的山簇拥着大小溪流,一面是懒洋洋的斜坡,青葱翠绿四季不衰。思南人就依坡筑屋,背山而居,屋前层层梯田,拾级直上,屋后又是良田美池,阡陌纵横。村村寨寨,就像天河中撒落的星星,零零落落地在黛黑山坡上的密林间若隐若现;一面却悬崖峭壁,木疏草衰,或粉白,或青紫,像门神,像钟馗,相对而立,静默在鸡鸣犬吠清风泉流之中。

应了这山,思南的路也与别的地方殊为不同。

李白一生云游天下,单单却落下了贵州,因而今天来品味他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未免让人发现他的孤陋寡闻。如果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么,在思南走路,你一定会心生感慨:黔路难,难于走四川!

思南的路,差不多都很窄,而且弯弯特别多;弯多就算了,往往又还转得急;转得急也罢了,却又常常爬坡。有爬坡,自然就少不了下坎,所以,在思南开车,特别要技术。记得有张二战时拍摄的十八弯魔鬼公路,拍的大概就是离这里不远的凯里的一段老路。这里的许多村寨公路,其实就是那路的翻版。

四川的路,多半沿着河谷平平地向前。思南的路,几乎全都巴在山上岭上,像游龙一样曲折回环。

由于这路,所以在思南你会常常见到这样的情景:两个车顶着头几乎就要撞上,两个司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几秒之后,气势衰的一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退,然后两个火药桶终于擦肩而过。

思南人脾气大,即使山高入云,只要有水,他就不怕住到云端;就算山巅耸入云端,哪怕要转九十九道弯,他也一定要把路翻到山那边。

有了这路,自然就少不了车。在思南,无论是热闹繁华的县城集镇,还是人烟稀疏的乡间小路,冷不丁你就碰上奔驰宝马,寻常如沿海都市。有一天我去宽坪,在街口竟然见着一辆保时捷,在众多大众、现代、奥迪中格外抢眼。遇到逢场天,即便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小乡镇,你要想顺顺溜溜把车开过街道,除非漳州110现场执勤——不光是街道窄,那个车也实在是太多,农民赶个场,即便伸脚就到,他也一定要开个车去。

思南不光车多,车好,百姓的房子也特别抢眼。传统木屋与现代楼房交错间杂,相映成趣。传统木屋总是板壁青瓦,五进两间加阁楼,平面图形像个“凹”字,堂前正壁上隶书“福禄寿”,两旁彩绘花鸟鲤鱼,堂屋内供奉天地君亲师牌位,两边是主人卧房,左右耳房东南是厨房,西北是猪圈牛栏。看起来精致典雅,住起来冬暖夏凉。黑鹅溪那个村委会就是典型的老房子,大大的开间,走马转角,跟电影中的龙门客栈一模一样。最近几年思南人发财,即便在云雾缭绕的山尖,七八层高装修得富丽堂皇的的砖混楼房也随处可见。

人常说财大气粗,看起来思南人貌似也不例外,而且那太阳下耀眼的豪车洋楼似乎就是证据。然而,思南人却很简单。

那天晚上我回学校,转弯的时候一边轮子不慎陷进路边沟里,弄了半天总出不来。一辆白色福特迎面过来,停在旁边,打开窗户,一个浓眉大眼小伙子探出头来:

“咋个的?”

“陷进去了。”我无奈地回答。

“我来帮你看看!”一边说一边他打开车门来到我的车前趴在地上看。

有几个附近的农民也来了。

“大家都在路上跑,来,帮忙一下。”小伙子粗声粗气地吆喝:“兄弟,你们有绳子没有拿一根来。”

一边说,小伙子一边掏出香烟来散发给众人,一边径直去了人家里拽了一条铁丝来,又趴在地上绑在挂钩上。

忙了一阵,终于帮我把车拉了出来。我千恩万谢,他却淡淡地抛下一句“大家都在路上跑,谁没有个三差二误的时候?”就一道烟走了。

那天我去招生,在孙家坝遇着一对夫妻,丈夫是泥水匠,妻子是小工,两口子刚好搭档。年纪四十岁左右,男的胡子拉碴,袒胸露怀,女的蓬头垢面,面如黑炭。夫妻俩一共养育了四个女儿,我原计划去招他们的大姑娘来学校读书,见了之后我很后悔,担心他们负担太重交不起费用。万万没料到,妻子听说我去招生,急忙端茶倒水,哈哈连天,笑得满脸都是牙齿。听我支支吾吾道出费用的时候,两口子竟然异口同声:“可以!可以!报个名。大不了我们苦两个月,就够她吃喝一年。”我当时就目瞪口呆:那,另外三张嘴呢?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思南,巴掌大个地方,却正应了这句话。明代田秋,首开贵州科考先河,提举夜郎学子;李渭讲学,被皇帝赐联:“南国躬行君子,中朝理学名臣。”当代开国将军旷继勋、传奇将军廖锡龙……小司机、泥水匠夫妻的简单慷慨,让我似乎对思南为什么人才辈出若有所悟……

最近看新闻,总是很郁闷,钓鱼岛、南海、藏南、疆独……恼人的问题层出不穷。走在思南路上,冷不丁从门缝里、山弯里闪一群活蹦的孩子,郁闷纠结的我马上就豁然开朗起来:哼!跟我们斗!看——我们有的是人!

走在思南,必得转弯,路上要转弯,思想上也要转弯。小看贵州,无视思南,就是暴露自己乡巴佬的老底!


虎老师


“虎老师”并非老虎的老师,姓许,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因为他很凶,又因为初中语文课本里面有一篇叫《口技》的文言文,其中有句曰“曵物许许声”,那个“许”通假“呼”。顽童如我等,私底下就将“许”谐作“虎”,称许老师作“虎老师”。

我的初中三年,都是在“虎老师”的眼皮底下度过的。

“虎老师”不算高,但很结实。三十七八的样子,头发剃得很短,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盯人目光如电,讲课声如洪钟。

我读初中那时,刚好恢复高考。我们那戴帽初中,正如其它农中一样,一时还没醒过来,教室破破烂烂,学生懒懒散散,家长倒是望子成龙,无奈面对书本,多半只能一脸苦笑:“它认得我,只是我不认得它……”连老师也有小学毕业就顶班上岗的,一放学就忙着回家帮老婆种地带孩子,这样的老师,比比皆是。

“虎老师”家也是农村的,但家里只有师母一个人,两个师弟一个师妹,连寒假暑假,也都跟着老师住在学校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宿舍里,只有星期天,师母才从家里背些米面油菜来学校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又回去了。

那时虽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正值青春萌动的少年,浑身上下,总有遏止不住的活力。课间活动,满校园的嬉闹,一个在前面跑,几个在后面追,个个都脚不沾地,全部都在飞。但这样的情形也有例外,那就是当有“千里眼”明察秋毫,眼角瞥见“虎老师”从办公室探出头来的时候,一干小鸟立马就像被定了身,跑的站住,追的转身。自然,三年下来,我们班四十八个男女,个个毫发无损,安然无恙。但其他班就不同了,一轮下来,总有两个伤筋动骨甚至中途退学的。

“虎老师”面对我们,总像债主似的,板着面孔。他上课的时候,教室里如果不是讨论问题,静得几乎连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也能听得见。

“虎老师”不怎么爱运动,但每天早上带着我们晨跑,他却从不落下。一边在我们整齐的队伍旁边跟着跑,一边吹哨子规范步伐节奏,一边监视着我们。冬天天还没亮就晨跑,要是有人胆敢趁他不注意,把手插在裤袋里,“虎老师”一旦发现,就两眼喷火声大如雷:“把手插裤裆里干什么?”插在裤包里的手像触电似的,立马就握紧拳头抱在腰间了。

“虎老师”改作文,从错别字到修辞再到篇章构思主题思想,一处都不含糊。被他改过的作文,有的旁批字数甚至超过了学生的原文,尾批总是分成三个段落,第一段肯定成绩,第二段指出不足,第三段提出修改建议。

“虎老师”的字写得霸气,黑板上的板书总是分成三块,一块字词,一块文章内容,一块写作方法,让我们一看他的板书,对所学的课文就一目了然。

我们镇上每当要写什么标语,或者有头脸的人物婚丧嫁娶,捉刀题字写对联,那些年里也总是非“虎老师”莫属。有时他太忙,别人就买了纸墨送到学校来,他写的时候,往往轮流叫我们班的同学去帮他按纸。耳濡目染,每次学校举行什么写字比赛,前三名别班基本就不指望了,有的老师赛前就打退堂鼓:“比什么?这不明摆着去陪场吗?”

“虎老师”有时也很有雅兴,一把京胡拉得出神入化,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一天,大约是“九一八”下午,他一边拉,一边教我们唱岳飞的《满江红》,他在讲台上边拉边唱,后来竟然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语,吓得我们魂不附体又莫名其妙。

说“虎老师”很凶,是因为“凶”,在我们射洪,不仅有厉害能干的意思,还有让人害怕的含义。“虎老师”书教得好,大家公认,自然是“凶”;他本来就不怒自威,同时也像那时的其他老师一样,会打人,我们都怕他。

那天下午,大概是暑假刚收假,教室里像个蒸笼,同学们都正襟危坐,等着“虎老师”来上课。

伴随着上课铃声,“虎老师”抱着讲义,端着茶杯,穿着球衣,风快地迈上讲台。我抬头一看,立马把脸埋进抽屉,牙齿紧紧咬住上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我同桌莫名惊诧,不知道我笑什么。我用目光示意,他才醒悟过来——老师把球衣高高挽起,上半身几乎全裸,两个弥勒乳颤巍巍格外醒目;下边居中肚脐眼,像指头一般大小一个黑窟窿。他一看不打紧,“哈哈哈哈哈……”竟然忍俊不禁狂笑起来。随着他的狂笑,猛然间全班男女都放肆地大笑起来,有的人笑得东倒西歪,有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有的人笑得眼泪婆娑。

“虎老师”被笑得莫名其妙。顿了一秒钟,追问原因,追查首恶,我同桌还不识趣,“虎老师”把他叫上台去,问他笑什么,他竟然只顾闭着眼睛咬着嘴唇闷笑不止。“虎老师”勃然大怒,抬手就给他一耳光,万万没料到,他挨了巴掌,反倒猛地又狂笑起来。“虎老师”恼羞成怒,“啪啪”接连又给了他两嘴巴,结果,他依然笑个不休。“虎老师”万般无奈,只好呵斥他滚到门外站着。

查去查来,我是祸首,当然不能幸免,照例两个耳光。这在当时,算不得什么稀奇,因为,几乎每周,要是那个星期我不挨打,除非,那个星期没上课。挨打挨多了,我就发现,“虎老师”看起来凶神恶煞,像要吃人,其实无非脸绷得更黑,眼睛瞪得更大,嗓门更高罢了。手抬得高,落在脸上,却并不痛。后来学了物理,知道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就猜,“虎老师”也 怕痛吧?

多少年后,我有个云南的学生说被原来的老师打聋了,我就很吃惊:能打得聋么?我们挨“虎老师”那么多打,怎么没见一个聋呢?

靠了“虎老师”的虎威,我们那届考得特别好, 吃皇粮的师范考上六个,全班只有四五个没考上高中,这在全县也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虎老师”一下成了全县的名师,有了进城的特权。但令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虎老师”却依然故我,在乡村中学一直教到前两年,直到两位师弟也走上讲台为人师表也小有名气了,他才退了休。

愿我的“虎老师” 身如猛虎,寿比南山!

愿“虎老师”桃李天下,后继有人……


【编辑:文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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