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故乡的异乡人。”
忘记了是在什么地方读到的这句话,再次让我深入了长久的矛盾之中。
大概有十年的时间,在火焰林的家里,我没有好好的呆上过一个月的时间。尤其是工作这五年来,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就显得更为稀少。要么三日,要么五天,最多也超不过十日。
难怪每次回去,我都成了家里的“客人”。
小弟骑车刚把我接到家里还没来得及下车,母亲就会赶紧迎上来接过手里包,解开货架上的袋子,把我所捎的东西全数拿回屋里放好,待我进屋的时候,满桌子的菜已是候我多时,只等伸手张口,即可平息肚子的抗议。该到下一餐饭的时候,我自告奋勇的准备淘米点火,母亲却走过来制止说,你难得回来一次,做饭这些就别做了,再说锅碗瓢盆放在哪里你也不知,你该玩去玩,等到饭好的时候再叫你。吃完晚饭,母亲赶忙收拾碗筷去洗,而我这个“少爷”,懒懒的躺在沙发上,乱七八糟的按着遥控器上的数字,看电视闪烁不定的画面,没有目的。洗完碗筷的母亲回到客厅,就滔滔不绝地说着最近一段时间左邻右舍有哪些变化,这家有人去世,哪家又娶儿媳妇了;这家高粱长势有多好,哪家玉米产量有多高。只是,母亲从来不问我工作,也不催我是否该结婚。母亲和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她经营的这个家和她在这个家里所知的一切,在母亲的眼里,工作这些事与她沾不上边,她不懂也不该问。至于她的儿媳妇的问题,母亲说过她不干涉,找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结婚,一切都是我说了算。她需要做的,就是尽她自己的能力为我做好“后勤”保障。母亲认为,日子是我自己在过,要什么样的标准,只有我知道。选择了,好与坏自己都得认。
一家人一年难得几次团聚,总会聊到很晚。有时遇上邻居过来串门,母亲又炸上一盘花生米,煎几个鸡蛋,然后叫小弟倒上几杯酒,叫我陪着近邻喝几杯。我们喝酒聊天,母亲要么就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要么就是忙活其他的事。等到邻居走的时候,母亲已经都把洗脸水端过来了。我说我不敢接受母亲给我端洗脸水,母亲却说就当我还小还不懂事得了。趁我洗脸洗脚之极,母亲已经把床给我整齐的铺好,遇上冬天,还特地加上两床被子,提前开好电热毯。我有睡懒觉的习惯,如果不是因为要上班的话,睡到第二天十一二点也不成问题。回到家里,我又可以享受到这一待遇,都是母亲把饭做好之后再叫我起床洗脸刷牙的。
我本就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不该享受客人该有的待遇。可是每次回去母亲都会像对待客人一样对待自己的儿子,事事都为我想得周全。母亲虽然不说,但从母亲的“溺爱”中我能够明白母亲的意思,是因为离家的时间长了,她将那份对于儿子的思念转化为行动,用以表达对儿子的爱。虽说不敢坦然的接受母亲的“殷勤”,但也不能拒绝母亲的好意。只是我在想,这份温馨的亲情背后,是不是隐含了母亲更多的无奈。因为时空和距离,让我和家人聚少离多,他们只好趁难得的相聚,给我更多的关怀。
在梦里,我会时常梦见外公。他的音容相貌历历在目,丝毫没有改变。可是等到我醒来,梦境又离得太远,外公已经长眠于火焰林的地下两年多了。火焰林是外公一生都没有走出过的地方,从出生到去世,最终他得到的就是一副棺木,三尺黄土。
外公把他分得的几亩地留给了我们,把他的竹林留给了我们,把他的人际关系留给了我们。
外公走后,我们有土地,有竹林,有舅舅舅妈、表哥表弟等亲朋好友。就是这些,维系着我们在火焰林的生存。
质朴的火焰林人民,以传统互助的习惯,保证着火焰林的地不全撂荒,人不全流走。每当农忙时节,火焰林仅有的十来户人家都会商量起来,把每家的时间安排好,今天帮忙犁地,明天帮忙播种,以集体的力量,保证家家户户都不误了农时。阳春三月,火焰林的男人们舞着鞭子,跟在牛的后面,掌着犁铧,翻过一陇又一陇的土地,闻着春天复苏的味道。女人们则跟在男人们的背后,从围腰的口袋里摸出种子,一粒一粒地丢在翻过的土地里,笑着期待未来的丰收。九月,又是一个集中的季节。火焰林的男女老少又开始聚在一起,商量着收获的事情。哪一家玉米先熟了,就从哪家开始收割。有劳动能力的人们早早的在自己家里吃过早餐,背着背篓来到地里,和主人家一起掰着沉甸甸的玉米棒子往背篓里扔。庄稼长得越好,大家干得越来劲,一边东家长李家短的聊着天,一边手不停脚不乱的收着玉米。轮到我家收获的时候,母亲总是和继父一起,还没天亮就起床,将前一晚上泡好的黄豆打好豆浆,做上满满的一锅豆腐,然后把腊肉洗净煮熟,再把其他买来的菜预备好之后就天亮了。这时他们叫醒睡梦中的小弟一起到地里陪着前来帮忙的人们一起干活,等到快要午饭的时候,母亲又回去做饭炒菜,等着大家回来饱餐一顿,补充体力。
和多数农村的农民一样,一天累了下来,大家都愿意喝点小酒,一是为了舒筋活血,二是为了打发时间烘托气氛。晚上收工之后,男人们就围坐在一起,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夹着菜,倒着酒,心满意足的议论着谁家的收成最好,谁又应该多种一些的。偶尔,如果没有长辈在的话,还会从他们的嘴里冒出一些荤笑话,拿别人的外号取乐,发出阵阵的笑声。饭饱酒足之后,大家都打着饱嗝,哼哼唧唧的由自己的女人带着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夜开始静下来,累了一天的人们在呼噜声中慢慢睡去,夜也恢复了它该有的宁静。
只是,有很多年了,我都没有再参加过这样的劳动。在乡邻们的眼里,我是一个吃笔杆子饭的人,就应该要摆脱这样的劳累。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把劳作看做是一种累赘,相反,我喜爱那样的生活,我喜欢那样的人情味,我喜欢和所有看着我长大的乡亲们一起唠家常,分享他们的故事。可是现在,却不可以融入到他们的那种生活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时间的原因,我只能在深夜里回想曾经的场景来给自己一点安慰。
对于火焰林,我真正想做的是一个主人。
我不想让家人把我当做一个客人,我不想乡邻把我当做一个异乡人。
何时,我能回归我的火焰林? 这对我来说,可能是一个未知数。
【编辑:张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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