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盛夏某日,舜乡垣曲南海峪幽谷的一处柳泉旁,山蝉以它优美的歌声迎来了两名探访者,一位是我这个充当向导的当地人,另一位是慕名而来的垣曲县城张开生老师。我们早已忘却了徒步登攀的劳累,在这处还有少半水的山泉边,依着一棵古柳席地而坐,那透心地凉,满身地爽,好不惬意呀。
童年记忆里的建国初期,这里就是一处植被繁盛,林茂农丰,“风吹草地见牛羊”的田园美境。那时的南海峪,居住着前后两个自然庄的二三十户人家,人们年复一年地在这里度过了寒来暑往,伴和着春华秋实,既依存于自然,又珍爱着自然,同大自然和谐地相处着。南海峪这“棵”垣南山涧古老的“梧桐”,还曾引来了远方的“凤凰”,合作化时期,就有国家铁道部的百余名下放干部有组织地来到了这处柳树泉附近安营扎寨,在这里垦荒种粮生产自给,以镐锹为笔,汗水为墨,在草地上书写“南泥湾大生产”新篇,尽情地体验了一番山乡农人们的生活,这比“文革”中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还要早十多年。他们在生产劳动之余,还开展文艺宣传活动,经常下山为村民们演出,其中有一位被称为“小鸽子”的胖墩子年轻女干部,她唱的“一条大河波浪宽”,“人说山西好风光”深受村民们欢迎。
这批下放干部撤离后,在公社化后的三年困难时期,时任生产队长的我父亲,还曾带领社员们从几华里外来到南海峪,在他们留下开垦的土地里继续耕种,以补充社员口粮的紧缺。当时队里的大面积粮田产量很低,而南海峪的土地即使不施粪肥,那茭糙棒子也都足有尺把长,亩产达到七八百斤。我和张老师此行所到的柳泉处,就是当年南海峪前庄的旧址,社员们上山劳动时就在这里集体食宿。
古时的名家们中,不少的皆有柳树情结,陶潜自喻“五柳先生”,蒲松龄别号“柳泉居士”。南海峪的柳树,对于这里的生态优势同样具有充分的说服力。柳树多生长于河边堤旁,可在这处海拔千米左右的南海峪山谷中,大大小小的柳树难以计数,仅是此处柳泉周围就有十数棵古老的柳树。可见连古人喜好的柳树们,也都竟相地赶来这里“乐山乐水”了。
南海峪在当地叫做“南旱峪”。“南”字,“难”的同音也,不妨干脆就叫做“难”旱峪吧。即所谓古谚有称 “天旱南海峪,雨涝马家沟”,单对南海峪而言,是指这里再大的旱年都不显旱,不减收,以至是越旱越增收。相传南海峪一带地方早年曾是一片海洋。还有个奇妙的神话,说是当年王母娘娘下凡路经此地时被海水浸湿了衣裙,一气之下把海水收回了天宫,但她并未因此绝情,而是留下了少量的海水埋在了山下。这埋水处正是后来的南海峪。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语出唐代诗圣李白脍炙人口的著名七绝《山中问答》,此诗是他曾隐居碧山时所作,可见诗人当时的悠然闲自得。然而作为我们乡土文学师友,一向酷爱山水游的张开生老师,此行则非如此“自闲”地只是约我来赏景,先生是还带着一个沉重的课题,特至南海峪幽谷探访那处远古人类遗址——我们人类始祖生活过的家园来了。
位于南海峪沟口东山脚下的古猿人洞穴,当地又称龙骨洞,洞内及其附近存有大量的古人类器具的残片和恐龙、犀牛、鹿、狗等古动物化石及其烧骨灰烬。是早在1957年就被发现,经中科院古脊椎动物研究所发掘认定,具有重要研究价值的一处五六十万年前旧石器或稍晚时期的古人类遗址,是最早被山西省政府确定的一处古文物重点保护单位。这就进一步充分证明,我们舜乡垣曲确系华夏民族发祥地的重要组成部分。斯时的我们,面对古猿洞穴,仿佛看到了几十万年前古人们那慓悍的身影,粗野的面容。尤其是我自己,更为生长和工作在我们远古祖先的身旁而感到震惊和自豪,同时也因对古文化的无知而甚感惭愧。
我们穿越时空隧道,在同远古人们的亲切对话中生发着深深地感悟和遥远的联想,一个个沉重的问号在推进着我们思考的延伸。洞口山顶那处由地质专家确定的海眼标志物,更使我们对一个从传说到科学融合上的定论确信无疑——南海峪及其中条山支脉的垣曲一带,早在若干万年前当属一片海洋湖泊。我们的远古祖先们正是在这其中的岛屿谷壑中享有着湖光山色,鸟兽群集,草木成荫,用自己尚不发达的脑筋和粗笨的双手,艰难地创建着远古的和谐和文明。那么古洞内及其周围,大量的古人类器具残片和各种古动物化石及烧骨灰烬,缘何有的甚至夹杂在岩层的中间?我们又据洞口不远处至今流淌着的多处温泉(当地俗称暖水泉),试想不知是在什么时候突起了山崩地裂的火山爆发,使这里的一切在顷刻之间陷入了灭顶之灾,被火山灰吞没,想必是在这处山洞底下也还沉埋着另一个“古罗马庞贝”。那场由火山岩浆举起的巨大造山运动,在毁灭了原有自然型态的同时,又赐给了人们以新的似若“别有天地非人间”的生态佳境,这就有了当地不只是南海峪,还有闻名遐迩的二郎担山石等。如果把二郎担山石比作垣南的桂林山水,那么我们足有理由把南海峪比作此地的九寨沟和绵山。
也正是因这里的生态优势,我们远古祖先的世代后裔们,也都喜好于在这里繁衍生息,注重于这里的建设发展和保护,这一带的农村中,如今至少还都留存着明清建筑的遗迹。历史上的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主义”的“老农村”建设,同我们一些地方现在正在进行着的“社会主以新农村建设”相比,虽欠现代气息,那时还不可能有“科学发展观”这样的口号,但其村落设施却是见长于传统的美,布局设计力求省地,利于人们的生产生活和谐相处,甚至在一些方面比我们现在还要考究。据老辈人们说,南海峪山谷下早在上世纪的二三十年代之前,就曾是县境内通往外地的交通和盐运要道,文化物质交流的古庙会中心。庙会的交流规模由周边的闻、夏、降三县,扩延到晋、豫、陕三省。
我们在这处古猿人洞前议古论今,侃侃而谈。兴致勃勃之余,甚感缺憾处,是眼下这处山西首列被命名的古文物重点保护单位所在地,“保护”二字在这里显得是如此苍白无力。我想古猿们倘是至今仍然有知,他们也一定会因此而发出叹息,发出呐喊。我们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我和张老师先是提到过去“战天斗地”的学大寨搬土造田导致植被的损失,然我以为,如果那时是处于一种对科学的蒙昧的话,那么当到我们的社会,“与时俱进”到了当今人们以统治者的威严君临自然的时候,怎奈钱眼有火,一些地方和一些人们,不惜对大自然母体进行“破肚开肠,抽筋吸血”,无节制地开山挖矿。而欲治此弊,又涉及到影响当地农村的经济增收问题。这里仅有的一条主干河流遭受严重污染,大量的排泄物从源头而下,一泻百来里地倾入到国家重点工程小浪底水库,危害着沿河一带村民的生产生活。再来看看长期存在的一些村民组区的脏、乱、差,谈什么建“新”?这与南海峪的古文化地位和历史上的生态优势竟是何当之大的反差。这处古猿的洞穴又有谁人在意?说不定在不久的什么时候,将被完全致损或再度地深埋于地下后,也就没有任何理由推归为自然灾难了。
南海峪两个自然庄的村民们,已相继迁居到山下,此后几乎再无人烟。一方面是人们为了追求现代的生活条件,同时也是因为南海峪的生态优势逐年退化,地下水位下降,山泉断流,日渐走向着风光不再,南海峪真的快要变成南“旱”峪了。本文开头写到的柳泉及其周围大小山泉,也已早变成了季节泉,到了旱季没有滴水可取了。
时值忧虑之中,我们欣喜地发见当地的政府和村级组织近年来已在这里实施了落实国家规划的生态植被围栏工程。话题回到了生态文明建设上,这里的环境整治工作尽管还仅是个刚刚的起步,或说还有着不少欠缺处,但我们也还似如看到,古猿洞里的远古祖先们,大抵是抑郁久了吧,即使面对这一丁点儿微小的改进和变化,也都显露出了他们的笑容。
离开山谷的时候,那一阵阵山里的蝉歌,倍伴着我们飞扬的老远老远。啊,“咪欧咪欧咪欧咪——咪欧——咪欧咪——”,许是替代着南海峪的古洞、古柳和古泉,发出的期待关注的呼唤:来呀来呀你再来——来呀——再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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