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打弥散着浓厚的民族风情的风雨桥上经过,总会为那一串串优美婉约的歌声迷醉,仿佛身处一个神秘而美好的梦境,让人不可自拔。
我是听不懂那些歌声的实际意义了,虽依旧挂着苗族的旗帜,但伴随着村落斗转星移不断地汉化,苗语已成为我生命中缺失的部分。严格来说,我的身体虽然流淌着苗人的血液,但早已缺失了苗族文化应有的底蕴。只是那些飘散在风雨桥上的歌声,又是那么亲切地叩击心灵,仿佛冥冥中有种莫名的契合。用外婆的话来讲,大概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吧!
外婆也是苗族,会说苗语。在我5岁上小学一年级那年,一个爽朗的夏天的午后,不知因何缘故,如今已记忆模糊,只知道外婆前来做客。外婆家离我家不远,属同一村,在离我家所在自然寨东寨头1.5公里处的另一个自然寨,站在寨头举目可见。
外婆的到来,让我很是兴奋,因为这意味着晚饭会很丰盛,往往杀鸡或宰鸭,我有鸡棒腿或鸭棒腿吃了。外婆也会带给我一些好吃的糖果,比如水果糖、山核桃、野杨桃、麻链子(一种类似黑葡萄的野果子)、桔子。偶尔也会带来野鸡、野兔肉、野羊肉等山珍野味,那些都是二舅从山上撵回来的。
外婆很会讲故事,也总有讲不完的故事。外婆一到,我就会死缠烂打缠着外婆,让她给我讲那些妖魔神鬼的故事。外婆的故事里,会有竹竿状的飘忽不定的晾篙鬼,有会让人眼花缭乱迷失路途的迷路鬼,也会有最爱捕鱼能淘贵人家亦能劫贫人家的“矮骡子”(据说是一种全身长满黑毛能隐身的神秘鬼怪,半人半猴,网传在广东省揭阳市惠来县仙魇镇水库抓到过)。我最爱听外婆讲“矮骡子”的故事,“矮骡子”在外婆的口里,就像被施了魔咒的孙悟空,纵然神通广大,但终究是有所束缚。记得那天,外婆讲她去一坵比较僻远靠坡的稻田开田捉鱼。当时天色甚好,晨风习习,稻田里用手扒开的水沟波浪滚滚,不时有大鱼撑起大尾巴在水面晃动,激起一片水花。由于开田放水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有竹帘子拦着放水的口,鱼儿纵然有浑身蛮力,也是无法逃出去的。外婆就放心地在田埂上割草,等待稻田里的水被放干。时至中午,烈日高照,放干水的稻田里除了微黄的秧禾,却没有半点鱼儿的踪影。外婆很不解,明明刚开始开田放水时有很多鱼儿游动的身影,现在却空空如也。突然,外婆一惊,跑到开田的缺口处一看,糟糕,忘记用芭茅打表标记了。据说“矮骡子”最怕看到芭茅打表标记,那意味着这鱼是被人“号”(占有)了的,不可强取。外婆赶紧从坡边割来一支芭茅,打表插在开田缺口处。然后赶紧沿着田埂四下寻找田鱼。这不,就在外婆割芭茅不远的一处树藤上,挂满了一串串串号的鲤鱼。外婆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边高兴地取鱼,一边说着古怪的话语。
我被外婆古怪的话语所吸引,立马打断她的故事,追问起她刚说的话来。外婆呵呵一乐,说这是苗语,意思是感激“矮骡子”们把鱼儿还给了我。我不知道外婆的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因为我从未遇见过“矮骡子”,也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但外婆会苗语,却是我第一次发觉。我仿佛捡到一个珍宝似的,兴奋得不得了,吵嚷着让外婆交我说苗语。被我纠缠得无奈,外婆只好在我家留宿一宿,给我说起了苗语。那晚母亲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她对外婆说苗语,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致。外婆一遍遍用苗语教我汉语“吃饭”、“睡觉”、“洗菜”、“洗碗”、“做饭”的音,我学了一遍又一遍,终究是学过一会儿就忘,学了后面词儿忘了前面词儿,渐渐地失去了兴致,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后来,外婆依旧常常来我家做客,给我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只是,再也没在我面前说过一句苗语。再后来,外婆去世了。外婆的苗语也随着她的去世而埋葬。
外婆的苗语,母亲、大姨和舅舅们没有一个能继承哪怕是一丁点儿。而我有幸唯一一次听外婆讲苗语,却是年少轻狂懵懂时,外婆讲得饶有兴致,而我却听得厌倦。如今想来,多幸福的事,多美好的机会,被自己白白浪费掉了,甚是遗憾。
【编辑:文韵】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省青年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