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正熟睡着。
窗扉半开,北风夹着冰冷的雨星吹进屋子,跟屋里暖暖的空气碰撞着,发着嗞嗞嗞嗞的声响。丈夫坐在窗前,断断续续的敲击着键盘,忽重忽轻、忽起忽落的敲击声,在这寒冬的深夜里,冷冷地回响着。
“呵嗯!……”
妻低而含糊的梦呓,让丈夫倏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拧转身子,望了一眼床上的妻子,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安的神情。
伸手可摸的床上,妻依旧在熟睡着。卷曲的刘海儿,慵懒地散落在依稀可见的皱纹间,恰如一缕青草丝,松松梳梳的,撒在了一条水纹清晰的小溪里;长而油亮的眉睫毛,仿佛正呼应着她兰桂吐幽似的呼吸的节奏,在微微地翊动着。今夜,妻很恬静,小嘴儿不再努力地撅着,或者紧紧地抿着,像一个熟睡着了的宝宝,安静,舒缓,嘴角边流露着一缕柔美的、浅浅的笑,似乎她正躺在一个月光轻照的院子里,仰对着开满了花儿的栀子树,迷离着眼睛,静静,静静地,仰望着湛蓝的星空,那柔柔的月光,如头上洁白的栀子花,开满了她美白的脸蛋儿。
今夜,妻美得好凄婉!……
两行清泪,无端地就从丈夫清瘦的脸庞脸上淌了下来,一滴、一滴的,滴落手背上,暖暖的,又凉凉的。——该有多久,妻都没这样子甜甜的酣睡了?……而自己,又有多久,没这样静静地守在熟睡着的妻旁边了?……十六年,五千多个日日夜夜,自己究竟有多少个日夜是在家里陪着妻子的?昼不见人,夜不归宿;酒局牌局,歌厅茶馆;声色犬马,放浪形骸……记不清的争吵,擦不干的泪水,十六年的日子,竟过成了一种竭斯底里,撕心裂肺……
丈夫的眼睛渐渐湿润,他倏地举起右掌,狠劲地往自己的脸上搧去,但张大的手掌最后改为两指叉开,然后用力地抓住了他那只被北风吹得有些僵硬了的右耳,使劲地揪,痛得他直龇牙。
窗外的北风似乎愈急了,点点的雨星扑在丈夫的脸上。他不打了个寒颤,站了起来,蹑着脚走了过去,轻轻的坐到床沿上。凝视着睡态可掬的妻子,丈夫的嘴角露出了梦幻似的笑意,汪汪的两只眸子,仿佛倏然间就跌进了一个久远的梦境里了。
“那年夏天,我才刚刚十八……”女人总是娓娓的述说。
“这小女孩就鬼迷心窍似的,断然跟家庭决裂,然后辗转于两广,苦苦追寻她那可爱又可恨的、浪迹天涯去了的恋人……艳阳如炽的一个午后,在珠海一个小镇的街边上,大包小包气喘吁吁两颊红扑的一个小女孩,让一个手抓着头盔,脸如黑炭的‘搭客佬’一声狂叫‘清儿……’给吓呆了。她惊恐地睁大幽泉似的眼睛,樱桃小嘴久久地合不上:——天!这个一脚支着辆破嘉陵,黑咕隆咚,满脸暗云,全身上下只见牙白,瘦猴似的非洲男,竟是我那魂牵梦绕的爱人么?……我的情哥哥啊!呜呜!呜呜呜呜!……那时分,纵有千般滋味,万种愁绪,也只剩下火山喷薄似的热泪!在如火如荼的骄阳下,在寂寥无人的异乡街头上,天涯重逢的一对痴心恋人,在疯狂地飞旋着,亲吻着,那一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旁的丈夫便摇头晃脑的诗意地描绘着,也总把女人逗得吃吃吃吃的娇笑不止……
丈夫嘴角上的笑意,渐渐地浓了。他忽地俯下脸去,轻轻,轻轻地,吻了一下妻子净白的额头,心里在默念着:要让这个女人,在每一个夜里,都这样甜甜地笑着,熟睡着! 一定!……
哦,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妻子。
【编辑:向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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