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风吹,天气暖……”记忆中——小湾岩上,一个身穿蓝布衣,脚蹬解放鞋的十七八岁的青年,背着一个大背篼,迈着缓慢的步子,嘴里哼哼唧唧着小学一年级的某篇课文的一段句子……一步步地向上攀登。
他就是老牛大叔,寨里人都叫他“阿牛”。
听老人们讲:老牛大叔三岁才学会走路,五岁才学会说话,至今说话有时候也还会结结巴巴,特别是在他生气的时候。
他读书成绩不好,读了四个一年级,每次考试成绩都是零光蛋,最后他打死也不去上学了。四个一年级读下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背诵某篇课文——《春风吹》,每天上坡走到小湾岩上他都要哼哼唧唧地大声诵读着“吹风吹,天气暖……”天长日久这篇课文被他背得滚瓜烂熟,但他只会读,字却一个都写不出来。
“吹风吹,天气暖……”响亮的朗读声回荡在小湾岩上、枪家弯子的凼子地里、陈家坡坡脚……
“吹风吹,吹风吹……”他哼红了桃花,哼绿了柳树,哼来了燕子,哼醒了青蛙、哼黄了小麦、哼熟了玉米……月月岁岁,岁岁月月,周而复始。
二
老牛大叔虽然读书不行但种庄稼,干农活却是一把好手,他力大如牛,别人拿不动的担子他很轻松的就拿起来了。从枪家湾子背着一背篼包谷回家别人要息三次才能完成的他一次不息就背到了家。
他憨厚老实,乐于助人,寨里 哪家有大事小事,农忙的时候包谷收不赢了、麦子割不赢了、抬肥猪到公路上上车(小时候家乡没有进村公路,寨里人每逢卖肥猪的时候都要叫上五六个劳力好的人用杠子,绳孑组成的担架把猪抬到公路边装车),只要叫他一声他就会一声不响地帮忙做。
三
时光如梭,小湾岩上哼哼唧唧的朗读声依旧,可是与老牛大叔同龄的人都结婚了,改嫁了。牛大叔并不知道“结婚,改嫁”是什么,不过他觉得人人都要讨媳妇自己也应该要讨一个媳妇。
他到处请人说媒,只要听说哪家有个闺女他就请煤人去说。人们也乐意给他做媒婆,只要说给他做媒讲媳妇,屋里屋外,重活,轻活只要吱一声他就一声不吭地帮人家做。
那几年常常出现这样的情景 ,每逢春耕秋收时节主动上门给牛大叔做媒婆的人一个接一个。今天张三上门说:某村某家有个女儿,等把包谷种完了我去给你做媒;明天李四上门说某村某家有个女儿等我把包谷种完了给你做媒;后天王二上门也如是说……不用多说,牛大叔听了后就会喜滋滋地二话不说地帮他们做活。可是当农活忙完后他的“媳妇”却一个个空中蒸发了,那些所谓的媒婆都不约而同地说:“哎呀!晚了一步,有人捷足先登了。”
这样的镜头像播放电影般不知重播了多少遍,多少个年头过去了,牛大叔也是三十几了,他的媳妇还是没有讨到。牛大叔也似乎读懂了里面的玄机,看穿了那些所谓的为他张罗媳妇的“好心人”的真实面孔,他再也不相信他们的话语巧语,不帮他们做白工了。
有一年,老好人卢二爷真的在老林湾给牛大叔相中了一位姑娘。对方比牛大叔小二岁,圆圆的脸蛋,肤色黝黑,神情木讷,左脚还有点跛。不过干农活还行,据说她家五六亩责任地都是她跟母亲在种,但也是不识字,也不识数。跟牛大叔简直是天生一对,过于憨厚,老实。
对方的父母当场答应了这门亲事。压礼先生掐指一算结婚的吉日定在农历腊月 初六。
“我终于讨到媳妇了!”牛大叔高兴坏了,他像个捡到了个大棒棒糖的孩子,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 小湾岩上的哼唱声更欢了,更响了。
离初六还有一个星期牛大叔就请邻居们帮忙到新场街上买来了大米,烟酒,干菜……至于猪肉,老好人卢二爷早就帮他家安排好了,就用他家准备杀来过年的那头肥猪,有三百多斤毛重,足够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只待初六一到就敲锣打鼓迎娶新娘子了。
要把过年猪杀了办酒,那过年吃哪样?好吃懒做,嗜酒如命,从来只顾自己不顾家人的牛大叔他爹(卢大爷)听说要把过年猪杀了给儿子办酒,他不干了。初三的夜里喝得醉醺醺的卢大爷悄悄跑到姑娘家吹这门亲事,“我儿子老实,不识数,你家姑娘也老实不识数,将来日子咋个过哦,咋个整得了饭吃喲?我是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
姑娘的爹妈听了二话没说,第二天就派人把订婚彩礼给退回来了。
好不容易说好的亲事就这样被老爹轻轻松松地就给吹了,眼看就要到手的媳妇儿没了,牛大叔这个气啊,他把姑娘家退还的彩礼和彩金一股脑儿地扔到了院子里,“你这老不死的,过年猪,吃……吃……我叫你吃!你不让我好,你也休想好过,看你以后那两块木头板板(棺材)问谁要去?”
牛大叔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不说话,也不吃饭。三天过后从不喝酒的他去街上打了两斤散酒一口气喝去了一半,喝得酩酊大醉,他又睡了三天。
从此,他跟老爹一样天天喝酒,从此他家堂屋的神桌上多了一个白色的酒壶,每天都出现这样的画面:一会儿老牛大叔走过举起喝一口,一会儿他老爹走过去举起喝一口,像电视里打广告一般,天天重播着。
春耕时节,家家户户都忙开了。老牛大叔家的地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跟老爹一样天天泡在酒坛子里。搞得个胡子啦擦,衣不换,脸不洗的。
老好人卢二爷看不下去了,他来到老牛大叔家一把夺过牛大叔手里的酒壶手一扬向院子里扔去,“阿牛啊!阿牛!媳妇没娶成,但饭还是要吃得吧?”
第二天,小湾岩上又出现了老牛大叔的身影,只是没有了昔日的哼唱声;只是干活比以前更勤快了,他像跟土地有仇似的,锄头舞得山响,似乎是要把所有的怨气都要泄到土里。
春去冬来,冬来春又去,随着时光逝去,牛大叔的怨气终于被土地吸光了。“春风吹,天气暖……”小湾岩上又响起了久违的哼唱声。
俗话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世间万物有失必有得。牛大叔虽然娶不到媳妇,也不会赌钱,但他务的庄稼却比别人家的好,喂养的鸡猪也长得很快。那年,一场突入其来的“蓝耳风”袭击了整个村寨,家家户户的猪都着蓝耳病死光了,出乎意料的是老牛大叔家的却一头没死。
也不知什么时候寨里掀起了一场“盖房子”的风,家家户户,有钱的,没钱的都把原来的石墙瓦屋扯掉了,争相盖起了大平房,有的甚至借钱也把房子装修得漂漂亮亮。老牛大叔也紧跟着时代的步伐扯除了原来的木瓦房盖起了两层大平房,还贴上了白色的瓷砖,红色的琉璃瓦。
有人取笑牛大叔,你老婆都讨不到,盖啷个好的房子搞哪样嘛?死了又背不走。牛大叔似乎没有听出取笑人话里的弦外之音,他笑呵呵地说:“讨不到老婆也要过日子嘛。”
都说男人不会做家务,不会料理生活。牛大叔却不是这样,他不仅把地里的庄稼务弄得很好,洗衣、做饭样样难不倒他。
那是五年前腊月的一天,墨黄色的天空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我从外地打工回来路过牛大叔家门口,牛大叔热情地邀请我去他家小坐一会。走进客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墙壁,黄色的地板砖,窗明几净。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消毒柜、电烤炉现代化家具一应俱全,名副其实的小康之家。
跟牛大叔一家围坐在烤炉前嗑着葵花、喝着热茶,好温馨。
外面大雪纷飞,牛大叔家里却温暖如春。
至从离开学校出门打工以来我很少回家。记忆中牛大叔家是三间破旧水泥砖墙房子,没有装修,没有粉糊,屋内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看到眼前的一切我不禁思绪万千,想不到曾经人人都说“憨兮兮”的牛大叔在家种地也能奔小康。而我们这些年轻一代东奔西跑却一无所有。
“大叔,您行啊!奔小康了。”
牛大叔好像没听懂我说的话,张大着眼睛看着我,“你讲廊子安?”
我改变了一种说法,“我说您家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他呵呵地笑着:“人活着就是过日子嘛,只要勤快就能过上好日子!”
【编辑:文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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