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去高塘,都想去走访走访他一下,他说:我老了,有你们的到来,我格外的高兴一点。我不知道他会高兴什么,面露出的微笑确是真的。这个人就是吴通恒,苗族,六十七岁了,是个翻瓦匠,能说一口并不纯正的本地汉话。因为他会一手工笔画,所以当地人叫他“土画家”。
高塘是个典型的苗族村寨,它因为有个叫“卯节”的节日,几百年来都开展着一项千人捉鱼活动而名声在外。捉鱼的池子就在村子的中央,村落就环绕着这口山塘错落着。每年的农历七月卯日的前一天,人们从各地走来,他们和她们都带着各种渔具走近河池,而后就在寨老的组织之下,人们蜂涌而至,把一口天然的大池搅得天昏地暗,于是人们提着得到的鱼儿回家里招待客人。这山塘的捉鱼一年才一度,也就是在这一天你不论是哪里人的,主人、客人,陌生的人,你都可以将鱼带回家去,村子里的人不会说你什么,还鼓励着你的行为。人类学和民族学家说,这是原始公社制集体劳作的遗风。
此行与我一同去采访吴通恒老先生的有我带的贵州大学的研究生赵欢和小张。吴通恒家就住在塘堰的半塝之上,从池子去他家还得绕个塘堰的外坎,然后沿着一水泥石级路而上,他的家就在竹林的上面。这是一栋木屋,三间,瓦楞盖得什么的讲究,就是瓦沟也是分毫不差的直线来。房子用木板装修了一部份,但好多还是用简易的小方板夹着的。大门紧闭着,是从里面筭着的。我们得从右边的挡头边往后去,他经常从后门进家的。
屋坎的周围码很多的薪柴,小捆小捆,标杆植的,简直就如艺术的码式。推开后院的门,一间栏圈,一口水池,一爿菜园,几株野花……这地方很窄狭,确布置着精典的桃园般的景致。听到有声响,屋子里的主人钻了出来。“嗬!我还以为有哪个呢,原来你们来了。”于是立即让我们进屋。屋子只有他爷崽俩人,砧板上摆着一些肉儿,旁边就是啤酒瓶,大概是儿子打工回来过节,爷儿俩谈心之后对饮一番。
我知道他是个“荷锄弄丹青,泼墨画山水”的草根画家,去年以来正在着手绘一张《高塘湖》的工笔画。他说他的家乡高塘是个很美的苗寨,有河流、有湖泊、有山川、有古村落,还有纯朴的村民,了要用他的画笔好好的给山寨装点一下,还说只要村民们按他的画去做,保证用十几年时间,高塘会成为最美的村庄。他的这幅画已进行多年,这幅画有比较大,三米宽,1.2米高,算是“大作”了。
也是卯节,去年我曾见到这幅画,他是根据现在的村景进行点染的,有吊脚楼、长亭、小拱桥、流水、湖泊、小船、古树、水车、田园,还布置有芦笙广场、彩绘门坊、雕花护栏等等。可是我这次去见他时,那幅画仅多了一个角落,那是一组古建筑,他说那是苗族博物馆,还有鼓楼等。一幅画画了三四年,这进度实在也太久了。怎么说呢?吴通恒画画不为名、不为利、不为生存,他不得不日日忙碌着自己的活路,哪个时候播种,哪个时候栽秧,哪个时候收谷,那才是他所关心的,画笔,只能成为业余的一点寄托而已。难能可贵之处在于他仍能笔耕不辍。
早在三十五年前,已经是“而立”之年的吴通恒听说州里举办绘画培训班,他就背着自制的画夹,拿着二十三块钱跑到那里去参加培训,爱人说他疯了,说:一个翻瓦匠,你不好好的的去翻瓦,跑去学画。学画也养得活你自己?是的,他是个翻瓦匠,这是生产队做集体时,他学会了翻瓦这一门手艺。熟话说,荒年能饿死种田的人,饿不死手艺人。这话不假,凭着翻瓦的手艺,他能混碗饭吃的。但偏偏喜欢上了画画,参加培训对于他来说,实现太重要了。当他到了凯里参加培训班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全班最大的学员,有的学员才六七岁。别人都叫他伯伯同学。有个叫水国的学生,因生活不能自理,上街又找不到路,通恒干脆当起了“爸爸”的角色。
凯里培训回来,有的有文化人的上正儿八经干起了作画的行当,有人去读书成了公务员。而通恒还是个翻瓦匠,客窜于苗乡侗寨之间。无论走到哪里,他那本被他拿得油光滑亮的画夹从不离开身子过。他翻的瓦舍几百上千,那真没说的,瓦皮与瓦皮之间的缝隙几乎如模板一般,整齐标直,经过他手翻过的房舍那以“滴水不漏”或“炉火纯青”来形容。这瓦匠工做好后,还带上笔和画板,重新上瓦楞上去,画画,什么瓦楞、瓦沟、风火墙、落水沟等等,他都要画一遍。别人三间大瓦房要两天,他要一个星期。质量倒是好,价格低,窝工老火。农村人既要干活又要煮饭给他吃,陪不起他。口碑好,但市场不好,人们也不想要他翻瓦了。
当打工大潮到来,这个瓦匠也不干示弱,随波逐流,他也去了江南,江南的房屋不高,但江南的民居着实让他叹为观止,精致的雕刻,或褐或灰的色彩,粉白的墙、灰色的瓦,色调雅素明净,……能不忆江南?这一切都成了他作画的主要题材。
然面,正是在这地方,他每次打工得到钱之后,又去寻访一些免费的画室,或游荡于免费的展览。他曾为吴昌硕的篆籀之力、金石之气而倾倒;为任伯年生动的造型、明丽的色彩、巧妙的构图、清朗的风格所痴迷;为齐白石诗书画全面的修养与质朴的审美理念而惊叹。或许他忘情了,生活已没有了着落,身体显得清瘦,沧桑就写在脸上。
在他的笔记本上,他写上了老子的话语:“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我不知道这个只有初小文化的人是否读懂这些文字,或许他领悟了些什么,他说“金窝银窝不如我狗窝”,他于是回到了高塘,把翻瓦的价格放得低低的,还是拿起那本油亮的画夹作画。为鼓励他,我给他购买了速写本,速写笔,我还朋友那里找到了规格大一点的画纸,还把他的画发到网上去,让人欣赏。
别看这个穷困潦倒土画家,他和国内的很多知名画家有往来,河南省美术家协会的侯晓,广西阳朔县著名农民画家韦世尧等等,他们都是有交情。
采访之后,我们离开了吴通恒,我对他说,要坚持下去,要让自己千锤百炼的绘画装点江山,装点家园,把高塘之美展示给外人,以独有的方式慰藉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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