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群快乐的大男孩
周阿姨中风已经有一两个月了,此时正半瘫在床上。甄老师坐在她身边耐心喂着饭,小欢则坐在另一边与她谈着话。终于喂完了饭,甄老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朝小欢感激地一笑。显然,今天周阿姨吃得很多,有小欢来看她,这一两个月来是她心情最好的一天。
“周阿姨,你这病不能性急。”他说,“吃点药,多喝点开水,每天来一个洋葱,把血压慢慢地降下来,再配合中医的针刺疗法,让血液通畅,适当活动活动筋骨,是可以最终康复的。年纪大了,血压难免不高。心情只要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就是就是,”甄老师附和着说道,“性急不经老,你不是没听说过。平时你也太不爱喝水了,血液浓稠度又怎能不高?找出生活中的毛病才能治标又治本。小欢都成中医了,真是想不到。”
“谁像你,火烧眉毛了也不会急,我怎能比?我就是性子太急了,我也知道这不好,可又没办法。也怪你不拿事,什么事都靠我操心,我不急这么多事能干好吗?女儿出嫁,儿子娶媳妇,购买这套住房,哪一样不是我亲手操办的?”周阿姨异常平静地说道。
“是,是,怪我,怪我。”甄老师笑了笑说,“这都怪你太拿事,我也就用不着操心了。我会拿事的。反正两个孩子都已经成家了,我们已经退休了,再也没有多少家务事可以让我们操心的了。你就安心静养吧,好好配合康复治疗,这病不要紧。人老了,谁没个大病小病的。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去买菜了。小丁,你多住几天吧,难得来一次。”
“我还真想多住几天呢。看见你们,我也不想走了,我好像又回到我的过去。我已经答应周阿姨了,我下周再走。甄老师,你去忙吧,周阿姨交给我了。”小欢见自己的到来,周阿姨是意想不到的高兴,也就想多陪她几天。病人高兴了,再加上精心的康复治疗,周阿姨是能康复的。如果他来了就走,实在是说不过去。他现在也后悔来晚了,他应该早点来的,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对自己的好。
甄老师走了,他向周阿姨谈起了他的工作和生活,也谈起了省城的巨大变化。周阿姨听得认真,很感兴趣。最后没有什么可谈的了,他就从挎包里拿出他的《奋斗》念给她听。她听得很专心,听着听着竟然擦起眼泪来,主人公晓松童年的求学经历让她深深感叹。他念着念着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安然睡着了,歪靠在床边的木椅子的背靠上做起梦来。他梦见他们初来碧云时的情景,都有点沧桑了,这学校早已是物是人非,老师大多认不得了,遇见的学生没有谁是喊他的。初来时的朋友不知现在在何方,这人生啊怎么会如此匆匆不可重来呢?“小欢,快来呀,这水多清,那草多绿,我们到河那边的草滩上去吧。那边有许多燕子在飞。还有,还有,许多五光十色的雨花石正在夕阳的映照下灿烂夺目呢。她们从天上洒落,正如辉煌壮丽的流星雨,来自狮子星座,她们是宇宙的使者,让我们知道宇宙的开初与未来。她们其实不是石头,她们是天女散落的花瓣,女娲补天撞击的火星。让我们去吧,让我们去吧。你看那一株一株长在石芽丛中的棕榈树正亭亭玉立,张开一把又一把的扇子正托起一片一片相思的月光……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你正高高坐在棕榈树下的石芽上,一轮十五的明月正在你身后高大挺拔的山峰上冉冉升起。别动,我给你照一张相吧。小欢,你说你真的爱我吗?你爱我干吗又要离开我?你究竟生的是什么病呀?我的心好疼好疼。小欢,你快来吧,这里有一株迎春花呢。黄灿灿的,我要挖来栽在我家门口,让我们记住春天的这一天。小欢,小欢,你等等我……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小欢,小欢……”有人在叫他,是谁呢?好像是杨清林,不,他不会这样叫他的。那么是郑正,也不可能。是洪涛?是游白银?是邱建国?是孙何明?不,都不是,那是谁呢?那是谁呢?尘封的记忆正在慢慢地打开,往事不堪回首。喊他的那人一定是黑姑,不,好像是文英,不,是小王,不,更不可能……
那是谁呢?那是谁呢?这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叫他,有人在叫他,有人还在叫他,在这里有人还在叫他,真的,在这里有人还在叫他,他的心还在这里,他好像压根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尽管已经是那么多年了,他实际上仍然没有离开过这里。这里毕竟是他已经献出青春的地方,这里的人们已经不记得他了,他也清楚记得这里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有人在叫他,他就不是孤独的。而且他真的有过不孤独的时候,真的不孤独,这是一个怎样的概念,有谁真的明白?真的不孤独,那是来自心里,来自对未来没有顾虑,来自根本没有想到要拿别人和自己相比,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对任何人都在笑都在哭,本能地感受到这世间的喜怒哀乐。他就像春天里萌发的小草,愉快、尽情生长着。那是初来碧云的时候,他们一行七人,他们是省城一所师范学院的应届毕业生,他们积极响应党的号召支援“老、少、边、穷”地区,他们是唱着“草原晨曲”来的,来到洪涛的家乡。他,杨清林、郑正、洪涛、游白银、邱建国,还有孙何明,就他们这七人,不要小看,他们可是文革结束恢复高考之后初期的大学生。那时高考录取率仅仅是百分之几,他们才是真正的时代精英。他们这么几个人的到来一下子就震动了碧云,县长、县教育局长、校长们亲自到车站来接他们。他们的到来为青黄不接的碧云中学增添了新生血液,这一年的招生量也达历史新高。喜得碧云中学的赵校长第一天就在家里开办盛大宴会为他们接风,致使他们终身难忘、干劲十足,还没走上讲台就摩拳擦掌,恨不得就立马大干一场。赵校长是精明强干有眼光的,他知道只要一个人得到肯定、得到重视,一个傻子都会干出一番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来,更何况他们不是傻子而是青年中的一代精英。他此时看着他们,真的是个个都好,越看越高兴,一个也舍不得给了他人。他们是州重点中学,事前他就向县长毫不客气把他们全要了,碧云中学有救了,他的梦就要实现了。几天后他们就被委以重任,这惹得有些老教师很有意见,然而他不管这些,他也不是不尊重老教师,老教师有丰富的教学经验,这是好事也是坏事,然而他要的是教育的新观念、教学的高质量。虽然他们都是新手,只要能大胆使用,人才就能尽快脱颖而出。他要对学校目前不景气的教学实行大胆改革,及早实现新老交替的转化。
这样,小欢不但一来就接了高二两个毕业班的语文课,还当了高二(1)班的班主任。他一走进课堂谁也把他从学生中分不开来,有的学生看上去比他年纪还要大过一两岁,学生们不得不喊他小丁老师,他也喜欢这样的称呼。
虽然他们七人都是高二毕业班的老师,是新手,他们仍然有很多消耗不完的时间。他们都是单身汉,吃饭吃食堂,住也住在学校。每当夕阳西下,人们正在灶前灶后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已经抹抹嘴,走到街上了。
这天正是这样的时候,秋风已经把地里的庄稼吹进了粮仓,“秋老虎”快要失去了它最后的威力。夕阳很温暖很有情地依依不舍收回她的余辉,河谷的柔风轻轻吹拂着。他们一行七人散步到了后河边,到处都散发出一股股新粮芬芳的气味,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顿时童心大发。他们一个一个裤脚高高挽到了大腿上,跳进河中就打起水仗来。打得最起劲的是杨清林。在这一群人中,他个子最高也最瘦。虽然眼睛长得小了一点,当然是单眼皮,却很迷人而耐看,再加上鼻梁笔直而挺拔,眉如双剑而清秀,脸色白净,刚中带柔,很有男人气息,让人看了也难以忘怀。他是吃过好多苦头的人,靠打工使他考取了省师范学院,他几乎是自学成材的,他是他们之中最优秀的一个。打得最没有力气的是孙何明,他长得瘦小,一口烟熏的黄牙,喜欢写点又酸又臭的爱情诗,接触了不少的女孩,他的地方音最重,这不能不对他的教学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好在学生听熟了也就不太计较。打得最狡猾的要数邱建国了,他虽然力气不大,但善于抓住突破口,像说话一样喜欢旁敲侧击绕道纡回,其受伤最小,攻击力最强。他人长得挺秀气,再加上有一副灵牙利嘴,很讨人喜欢。玩得无精打采的是游白银,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人长得也没特色,看了几眼之后也不知他是怎么长的,不好看也不难看,总之很难让人记住,不过他也有其优点,这就是他善于讨好别人,是人们所说的“鼻子生得矮,说话会转拐”的那种人,人们对他的攻击也只是形式上的。攻击最狠,伤得最重的是郑正。郑正长着一个极为粗鲁的鹰钩鼻和一双大而鼓的金鱼眼睛,却是一个红橙黄绿青蓝紫都很难分辨的色盲,好在他教的是数学,只要线条、数字和字母就行了。歪打正着的是洪涛,他总是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胸有城府,为人低调,只想攻击对方又不让对方察觉,阴阴的,不知他将要做些什么,像风一样无法把握,每每让人吃惊不小。他的皮肤粗糙而黢黑,满脸长着横肉,肌肉发达,老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也是教数学的,而不是教体育。小欢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到了河对岸看着他们笑,他是什么时候退出的谁也不知道。轻风正贪婪地吹动着他敞开的洁白衬衣,他那宽广结实的胸脯缓慢地一起一伏。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男孩,张开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整个人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他呼喊着他的伙伴们快快上岸来,他找到了好多像南京雨花台那样的雨花石,他要和大家一起分享。
他们上来了。
“小欢,如果你要把这颗最大最红呈心状的石子送人的话,你要送给谁呢?请准确回答,不得说假。”杨清林坐在河滩边一块大鹅卵石上从小欢手中捡起一颗石子问道。
“当然是送给你了。”小欢想也没想就说道,反正小欢此时最崇拜的人就是他了。
“你真傻,心是随便送得的吗?好好想想再说,认真一点、准确一点。”
“怎能送不得?对谁好就要对谁真心。”
“我很感动,你太单纯了。可我承受不起。具体地说,这心是应该送给你最爱的人的。我可不是你最爱的人。我们只是暂时遇到一起的乘客,最终会分道扬镳的。是呀,我们各有各的志向,各有各的路要走,在碧云我只是暂时的,千万别对我太好。所以,你送的人应该是能伴你一生的,你说这会是谁呢?”杨清林有点诡秘地笑着说道。
“那,我就送给我妈妈。”
“当然,这是你最爱的,也是永远也不会抛弃你的,但她不能陪你一辈子。好好想一想,准确一点,既要感情,更要理智,你说这人会是谁呢?”
“毬!一个简单的问题还要弄得如此复杂,还要人活不活?又不是搞科学研究?这当然是老婆了。小欢,你真是童子鸡,连这都不知道。”郑正跳过来讥讽说道,以为他很懂。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只知道谁也比不了爸爸妈妈亲,是他们给了我生命。不,我不爱我爸爸,我讨厌他总是训斥我,我要逃出他对我的束缚,不是因为他我也不来碧云了。我要自由,我要成为一个快乐的男孩,除此我什么也不想。”小欢很天真说道。
“当然也不是你爸爸了,尽管你对你爸爸态度不好,你误解了他,这是代沟的原因,以后你会后悔的,没有比他更爱你的人了。你要学会全面看问题,一分为二地正确对待一切人和事,任何偏激都是有害的。小欢,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快乐吗?”
“这还用问吗?”
“昨天你为什么在语文教研室偷偷哭了?准确地说是昨天早上十点二十五分的时候。”
“谁告诉你的?”
“不管是谁,你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
“有,我是想妈妈了,也想爸爸。我骗了他们,他们不知道是我自己申请来的,还以为是学校的分配。你说对了,我现在已经后悔了,爸爸其实很疼我,是他找车送我到碧云的。”
“这就对了,看来你来碧云是错的,你太不成熟了,好多问题欠考虑。看见你哭了,我还以为是学生们欺负你呢。你现在不会快乐的,只有当你事业成就之日,你才会真的快乐。”
“难道事业不成,人就快乐不起来吗?”
“也不能如此说,在干事业的过程中你就会获得快乐。其实,快乐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心理状态,是他人无法给你的。”
“当然,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当班主任很成功,你的教学也很成功,尽管学生们都不怕你,具体地说你把他们都当成朋友了。你太善良了,也太英俊了,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你管不了你的学生,确切地说你和他们太平等了,走在一起也像互相打闹的朋友,还以为自己很快乐。”
“你说对了,我在快乐的同时也很苦恼,我的观念和大家不一样,我爱我的学生,我不要学生怕我。对顽皮捣蛋的学生,我不能辱骂讥讽或罚站赶出教室,这样做最受伤的不是学生,而是我自己。可是学生总不能理解我,以为我很好欺。”
“我明白了。小欢,你很难成功。你虽然赢得了学生们如此的欢迎,我也不敢确定这叫不叫真的成功,人们对你是有看法的。有好多学生总是盯着你看,两眼都发绿了,你却一点也不知道,更有甚者……”说到这里,杨清林神秘地向他一笑,卖关子的样子不说了。
“你笑什么?还不快快老实招来。”小欢真想扑上去扳开他的嘴巴问个清楚。
“没笑什么,准确地说,仍然是有点感到好玩而又不可思议,这里面总有点故事,我想你心里最明白。”
“明白什么?”小欢更糊涂了。
“真傻。是不是有女同学为你动心了?”孙何明不怀好意说道,“我看小欢这两天是有桃花运了。女人就喜欢两样东西:一是男人要长得乖,好当自己的儿子,让自己时时刻刻疼着;二是男人要有钱,当自己的老子,让老子好好养着,想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至于男人的才气她们才一点也不在乎,男人出名了,她们反而会每天惊恐万状,怕男人飞了。有名气的男人花心的多。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看来郎才女貌这句话是不对的。”
“什么桃花运?桃花谢了结成桃子,桃子熟了吃进肚子。这下叶子都快被秋风吹掉了,哪来的桃花运?孙猴子,怕是你的求爱信又被人公开了吧?看你牢骚满腹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亏你说得出。”小欢说着说着,开心大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真是气死人了。今天她还有脸请我去吃她的喜酒呢。”孙何明不开心说道。
“我说你也不照照镜子,”郑正刻薄地说道,“毬喽,那人怎么会看上你这个鸡巴倒霉的穷酸样子?一没个子,二没票子,二没位子,倒是乡下还有一个歪歪倒倒的六七十岁的老娘和一大群要读书的弟妹,谁爱?”
“我相信爱情,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她有什么?她虽然漂亮,但她读不懂我的诗,她也没有什么钱。我要找就找一个漂亮的、有品味的、工作好工资高的姑娘,这三样条件一件达不到都不行。”孙何明很坚定地说,一副他是天下第一才子的样子。
“你这是毬的爱情。不过你的爱情诗酸是酸了一点,还是颇能打动人心的,老子也喜欢,你能教教我怎么写吗?”郑正一双牛鼓眼已经笑眯了起来,一副很真诚而又有点讨好的样子。
“那你就拜我为师吧。”孙何明高兴了。
“好,大哥,请受小弟一拜。”说着,郑正真的就弯了一下腰,“小欢,把你的那颗石子给我看吧。”
小欢把那颗心形的石子递了过去。
“毬,这哪像颗心啊?黑不溜秋的,还有点长,分明是根鸡巴。”
“哈哈哈……”
“孙何明,这样的弟子你还敢收吗?他说话倒是很直接很干脆的,一点也不模棱两可,写论文就该这样,旗帜鲜明,勇于表明自己的观点。”杨清林笑着说道。
“收,当然收了,至少他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不虚伪。来吧,郑正,我先教你一点点。爱情诗呢,首先要写得明白,让你喜欢的女人一读就懂。其次,要尽找赞美的词说,还要说得委婉,不防夸大一点,情深一点,要善于托物言志。怎么说呢?既要使对方明白又不能太明白,这毕竟不是写什么论文,也不要管它科学不科学,这纯属主观意识的东西。太直接了就无味,总之要使对方感到物美情美,从而打动芳心。有时不防假一点,只要能达到效果就成。假如对方有点文化,最好写得深一点,不防用点典故,什么沉鱼落雁呀,什么闭月羞花呀,让对方知道你还是有点文学修养的,从而使你显得很有品味,我说这些不知你懂不懂。好在我这里有现成的一首诗,我念给你听听你就明白了。
小河弯弯桃花开,
一片莲花池中栽。
姑娘洗衣看天外,
一条红绸浪打来。
姑娘心思我知晓,
哥藏红绸喜心怀。
妹比桃花花自惭,
妹比莲花花难开。
想妹已是腰带宽,
想妹不久命将残。
可怜哥哥妹快来,
望穿秋水泪不干。
“你好好记下,兴许你用得着。”孙何明说到这里,禁不住闭上眼睛,陶醉了。
“好是好,就是绕来绕去的,不就是想见见面吗?巴实巴实。等不及了,那就动起手来。你也他妈的窝囊,为什么不去翻墙爬窗向他父母要?再绕下去,人已经老了,就只能摸了。我看你这首酸诗,就一句好。”
“哈哈……说来看,哪句好?粗鲁是粗鲁了,但干脆,有男人的风格。”人们又禁不住大笑起来。
“‘泪不干’这句。”得到鼓励的郑正越发不可收拾了。
“如何好?”人们问。
郑正不说了,只是鼓着一双大眼,像要把人们一口吞食似的。
“看来郑正已经不是一只童子鸡了,这就是他的不虚伪,在这方面还真有点老到,都晓得‘性学大师’张竞生的‘第三种水’了。”杨清林再一次大笑着说道,“一个活脱脱的薛蟠。孙何明,这真是你的好弟子,我看你怎么教,现在怕是该反过来了吧?”
“唉,朽木不可雕也。小郑啊小郑,你怎么就不‘诗意’一点呢?大学几年你都学了些什么?怕是花前月下风流过来的吧?好像听人说你是被实习过的。”孙何明不得不叹了一口气说道。
“毬,薛蟠是谁,你的哪个哥儿?什么诗意干意,你们文人就是这样酸溜溜的,也不要说什么实习不实习的话了。就你知道,别再乱说。假的,编的聊斋,你就当真了。你们文人也真是的,怎么一个这么好的媳妇就这样让人给眼鼓鼓抢走了呢?你真他妈的窝囊还不知道,要是老子,三下五除二就干了她再说。什么花前月下,我们是租了房子的。”
“什么好媳妇,五大三粗的,干活路倒是一把好手,没情趣,现在送我也不要。不和你说了。惭愧、惭愧,我没你懂。‘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才是很美的、我所向往的。唉,小郑啊小郑,一首好诗都被你糟蹋了,可惜,可惜。”孙何明终于被他彻底打败了。
“太阳落山了,你们今晚将如何安排?我可不想一个人回到寝室看天花板了,得与人交往交往。如能遇上一些有用之人,日后的生活也才能周旋得开。还有,也想找一个人来感动,好久没有淌眼泪了。”邱建国站在河滩边大声对他们说道,他此时正准备再一次挽起裤子过河去了。
“想得美,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人都变假了,还有谁是能感动得了你的?去舞厅吧。只有女人是可以感动男人的。好久没跳舞了,还不知我会不会。”洪涛提议道,郑正和邱建国积极响应。孙何明不想去,他想回去继续写他的爱情诗,据说他又找着一个新的了,那姑娘长得扎实好看,年纪很轻。杨清林和小欢则要去县图书阅览室。游白银说他想看一场电影,今天晚上放映的是《孤星血泪》。
“杨哥,你现在该对我说了吧?我什么也不明白。”走在去县图书阅览室的路上,小欢问道。
“详细地对你说吧,今天有几个女生特意跑到我寝室里来,其中一个是你们班的,她对我说你什么都好,就是从不正眼看她一眼。她是不是写了一篇叫‘奋斗’的作文?听说报社已经采纳了,她好高兴好激动,准确地说是有点昏头昏脑了。她说这是她的第一次,难为你这么看得起她,她能不感谢你吗?我要奉劝你一句,你还是离她远一点。”杨清林意味深长回答道。
“哦,是她,夏春花,这算得了什么。她那篇文章确实写得好,我当范文在班上念过,心一动,就把它推荐给报社了。不过,对班上所有的人我都是这样,我怕正面盯着人家看人家会受不了的。这么久了,谁也没有不满过,偏她!她再特殊我也不会看她一眼的,杨哥,这你就用不着担心了。”小欢不以为然说道。
“你错了,少男少女们是不怕看的,怎么看怎么好,这是他们的资本。你说我担心什么?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不想知道这个女学生长得怎么样吗?我可要告诉你,她长得异常的清秀,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活泼开朗,敢说敢干。打个不太确切的比喻,她是王昭君,更是杜十娘,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就是历史学的意义。”
“她长得怎么样、性格像谁这关我什么事?说真的,走在街上谁是我的学生谁不是我的学生,我都不知道。”
“当然,此时与你无关,可你是她的班主任,话不能说得太绝。唯物主义的辩证法告诉我们,事物是在发展过程中的,量变会引起质变。在中国,最能毁灭一个人的事情是什么,不说你也知道。”杨清林一副大哥的样子关切地说道。
县图书阅览室灯光十分明亮,只是没有一个读者。几本杂志要死不得活地随意摆放在大厅中间的八仙桌上,四周靠墙处,倒有一栏一栏的各种日报被长条形的木夹子夹着横挂在报架上。三个三十左右岁的女人坐在大门右侧靠墙的工作台边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聊着天。小欢翻着《语文学习》坐在八仙桌旁,杨清林则站在报架前翻看着报纸。这时进来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穿着西装的高个小伙子。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此时在宣传部高就,难免不目中无人。他刚陪他的一个多年没见的好友从酒吧出来就直接去了舞厅,他真没想到这舞厅不但嘈杂得乌烟瘴气缺乏有效的管理,也看不见一个像样的女子。他只得很抱歉地把他的好友送上了回家的车上。送上车之后的此时他一时感到很无聊,就这么信步走到了这里来。作为宣传部长的他,除了抓好全县的干部职工政治学习,也就是编点理论资料考考试,或者办好各级干部领导短训班等一年三四次的最大活动,组织各种评选等等外,就是经常追着县长这些人搞好大量的宣传报道了。舞厅、图书阅览室他还真的没去过。坐机关啊,成天不是写来写去的就是一杯清茶喝来喝去的,好在他还是有追求的,不甘平庸。“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跟着宣传部,年年犯错误”,其实也不尽然,他张宣是什么?他会吹捧呢。他深知吹捧也是一门高深的艺术,权当训练训练。不过还真是的,只有在组织部才能往上爬,他正想往那里面钻。就这样,只见他满面红光地走了进来,阅览室的那三个工作人员见了,都慌忙站了起来,纷纷向他打起了招呼:“您好,张部长!”
“不必客气。那是,我来随便看看,随便看看。你们辛苦了,同志们,你们坐吧。都坐着。”
“不辛苦,张部长,你才辛苦呢。操劳了一天,这么晚了还来看望我们,真是好领导啊。我们真感动,真的很感动,感动极了!”
他不说话了,很满意地在阅览室里转了一转,一会儿他就站着不动了,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哟,杨清林!怎么是你?”张部长露出一副惊喜状很夸张叫道,并居高临下伸出一双热情的手去。
“是你?张宣。你也在这里工作?一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哪里高就?准确地告诉我你在哪所学校。”杨清林不太情愿和他说道。
“那是,哪所学校?我一来就改行了,如今在宣传部。”
“哦,当官了?恭喜啊!难怪发福了,看你油光水滑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是不是专门为你此时说的?”
“那是,此话我爱听。不过,当官嘛,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意思,不过是一个宣传部长而已,芝麻大点的官,惭愧,惭愧,这哪能和你比,听说你想考研究生?”
“准确地说,只是有这个想法,还没有定。没有定的事情你可不能四处去说,让人笑话。”
“笑什么话,我还巴不得有人这么去为我作宣传,那是。”
“人们知道了,你不去考,或者确切地说是你没胆子去考,你难道就不怕人们笑你只会说大话、吹死牛吗?”
“那是,你真傻,这不是在学校。那时我就说我工作太忙,为了党和政府,我牺牲了我自己,我不能丢下党和政府的工作而不顾啊。那是,我是党的人,党叫我干啥就干啥。”
“你不觉得你的脸皮这几年来变得有点厚了吗?”
“那是,脸皮?现在的人有多少还是要脸皮的?你好好看看你周围的人,那是,告诉你,我这还是好的呢。不过你真是很难得,有志气,年轻人就该这样。我瞧得起你,才对你说这些心里话。不过,同志,我还得给你泼泼冷水。那是,听说考研究生,英语可难了。专业都能过关,就是英语专业的人也考不了六十分。那是,你不过就是一个专科生,而且是才读了两年的专科生,我看你是A、B、C都还没认全的人,你能行吗?我劝你别瞎忙了。那是,我真的不想把我的张字倒着写。老实告诉你,我还想弄个国家主席当当呢,那是。”
“不错,你说得对极了,难得你的好心,眼睛真准,不枉然是个部长,宣传部长,看问题一下子就抓住了事物的本质,还是和在学校里的一个样,佩服,佩服。英语是很难,确实很难,这就必得靠真本事,要刻苦要努力,不是靠没用的嘴皮子和厚厚的脸蛋。没屁本事的,又不愿意吃点苦的才去靠巴结,弄个官儿来当当,摇头摆尾,还人模狗样的,恬不知耻。”杨清林不动声色一字一句说道。
“你?那是……”
“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我可是经过科学考证的,以事实为依据的,学术毕竟是很严肃的事业。”
“好!我不跟你说了。那是,书呆子,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他悻悻然地走了。
“张部长,张部长,再坐一会儿吧。您慢走!”
“哗”的一声,一盆脏水向杨清林泼来。
“怎么了,你们?”杨清林看着身上的水愤怒地问道。
“对不起,请你们走吧。到时间了,我们要关门了,现在要扫地。”一个穿着紧身健美裤鸡脚干似的三十一二岁的女人提着盆子理直气壮回答道。
“现在才几点?”
“八点零五分二秒。关你什么事?”
“唉,这就是女人了。原本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水作的骨肉,清爽得很呢。贾宝玉说对了,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账起来,比男人更可杀,真是但凡女儿个个都是好的,女人个个都是不好的了,这真让人难懂极了。”杨清林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说道。
“你说什么?”那女人显然听不懂他说的话。
话都听不懂的人你还能跟她讲理吗?一句话说得好,男不跟女斗,他们只好走出了县图书阅览室。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小欢心理明白,杨清林这一下是铁了心了。杨清林是能考取的,这一点他完全放心,他怕的是如此一来,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要分开了,他是不想和他分开的。一年来,杨清林就像大哥哥一样爱护着他,他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个能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
县城一家低级舞厅里此时正嘈杂混乱,五光十色的宇宙灯照着一群妖魔鬼怪样的红绿男女。几盏男壁灯歪歪斜斜靠在肮脏的贴纸墙壁上,嘴里叼着烟,正在不住地很放肆地吞云吐雾。他们不是没有女伴,是他们瞧不起。那边正有几盏女壁灯正眼巴巴看着他们,像一只只可怜的哈巴狗。她们长得也实在不敢恭维,徐娘半老还在其次,最可怕的是她们那种追赶时髦的自己倒懂不懂的自我打扮。先说说她们的脸面,描眉不细,两条成年桑蚕向眉心跳金蛇狂舞;眼影涂抹过宽,一双乌骨鸡怒目而视;满头自烫发式,犹如救火英雄凯旋而归,是那种当前最流行的“十万个为什么”的发式。再看服饰,一人大红毛衣,配着一条翠绿的短裙,请理解她们都是文革中“完成”学业的人,哪里懂得了“红配绿,丑得哭”的美学原理;一人上身穿着百花盛开的暗红底毛衣,下身却是一条酱色的健美裤,把一个本来就很肥胖的人变得更加臃肿难忍,还有两人更是不敢再说。洪涛、郑正和邱建国此时一人正搂抱着这样的女人相继舞过她们面前,这让她们更加难受。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天仙一样的红衣少女走了进来。“啊!”全场顿时被惊得鸦雀无声,一束灯光正打在她身上,她绚丽无比。
这是怎样的一个红衣少女啊?她秀发披肩,瀑布般的水滑。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冉冉而动。鼻尖高而略翘,肤色天然的白净如脂,樱桃小嘴只这微微一笑,就惹得全场春意涌动。那典雅又新潮的不一般的高贵气质,如果孙何明此刻看见,那将是酸诗流成河,河再汇成海,海再聚成洋,再把整个地球全淹没了也一点不夸张。人说黔西大方一枝花,哪知此时的十枝花百枝花千枝花万枝花也比不过她。
“死肥母猪,滚开!看你也不是个有用之人,还这样靠近靠近地来,也不照照镜子,我是什么?美得你,今天就让你占了一个便宜,一点感觉都没有,走!”邱建国突然转过头来看见那个红衣少女,像被电击一般,随即把正死死吊着他的女伴粗暴地一推,向洪涛、郑正他们手一挥就扑了上去。靠在墙壁上的那几个小伙子把烟头随即一扔也奔了过去。不久他们竟相互厮打起来,互不相让。眼看邱建国就要吃亏了,郑正和洪涛这才冲了过去,努力劝着架。就在这正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保安来了。好在都没伤着,也就用不着追究,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她走了。她还真能的,挺机灵的,小可爱的,比我的那个傻傻的不知要好几十倍。”眼尖的洪涛这时对邱建国说道。
“走!跟踪追击。”邱建国随即喊道。
“阿米尔,冲!”郑正、洪涛兴奋地嘁着尾随其后跑了出去。
那几盏女壁灯不知议论了些什么正在原地狂笑着。
游白银没有去看电影,他压根就不想去看电影,他有他的计划。他回到了学校,敲响了赵校长家的门。他的运气真好,来开门的正是一手拿书,一手迎接他的赵校长。“是你,小游,请进。”赵校长很客气,他那一脸柔和的真诚的笑,很是暖人心。
“赵校长,你还在看教材啊?”一走进赵校长的家,机灵的游白银一下子就知道他该如何打开话题了,他刚一坐下就用很崇敬的眼光望了望赵校长,然后就这么顺势问道。
“是呀,不看不行。虽然我已教了十多年的书,可这政治教材却是年年都在变,有好多新观念、新知识我也是第一次接触,以前的知识都难以用上,不能不重新学习,还得与时俱进,不这样就误人子弟了。”赵校长深有感触说道。
“我的大伯,你真是我们年轻人学习的好典范。今天晚上我来就是要向你学习的。”游白银一副很诚恳的样子说道,“不过,我的大伯,我要给你提个意见。”
“给我提个意见?好啊,我正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呢。”赵校长一震,随即说道。
“我说大伯,您太辛苦了,学校这么一个大摊子够你操劳的,为了您的身体,您不应该上课了,这上课的事就让我们年轻人干吧……您真是教育战线上的焦裕录,这么任劳任怨。原来劳模就在我们的身边,我们还不知道。您与他们相比,您更感人、更亲切。”游白银说着,一颗晶亮的泪珠掉了下来,不由得不使人相信他是被感动了。
“哪里,哪里,你过奖了,惭愧,惭愧。”赵校长听到这里竟然像一个小孩子似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我的亲大伯,在您的影响和感染下,我对我们的党又有了新的认识,我、我、我……”说到这里,他浑身颤抖了起来,竟然一时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白银,你别激动,别激动。”
“我、我、我……”他突然站了起来,随即踉踉跄跄向赵校长走了过去,边走边说,“大伯,我要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
“好啊!小游,我们欢迎你。我正打算从你们这群热血青年中发展几个党员呢。”赵校长赶忙一手扶着他,忙把身后的椅子拉到他身边也激动了起来说道,“好,好!坐下慢慢地说,慢慢地说,让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说我的校长大伯,您可要答应我,做我的入党介绍人,好不好?”他坐下了,然后哭了起来,“我在大学里就渴望加入党组织,可是我知道我的表现还不够突出,我对党也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我身边的党员给我的印象也不太好,他们向我灌输的都是什么‘入党做官论’的功利思想,我在他们之中看不见江姐,找不了焦裕录,也别提什么雷锋了。党员应该是什么样的,没有身边活的榜样,我也不知该如何去努力才真正够得上一个党员的资格。现在好了,你的出现,就像一轮冲破乌云的红日,照亮了我这苦苦寻觅的黑暗的心房,我兴奋得对自己说我终于找到组织了,找到组织了,找到真的组织了!啊,请党考察我吧,请党考验我吧!党啊,亲爱的妈妈,我又找到您了,我再也不和您失散了。真的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他还紧紧拉住赵校长的手,赵校长用另外一只手疼爱地抚摸着他的头,不久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别哭了,小游,你是找到组织了。组织会考察你的,我也非常高兴做你的入党介绍人。在你们这一批青年中,除了你之外我比较喜欢的还有杨清林和丁欢,我都想发展他们入党。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对我们的党认识如何,现在看来,你是没有多少问题的了。马上要评优评模了,给我们学校的指标总共才有一名,这真叫我犯难的,还不知道该给谁好,你们都太优秀了,给谁不给谁都会让我很难过。”
“大伯,这有什么犯难的,既然杨清林终究是留不住的就给丁欢吧。”
“可你也不差呀。不给你叫我怎么好受得了?你是如此的优秀,不给你给谁呢?可给了你,丁欢呢?怪只怪你们都太优秀了。”
“这都是你教导有方啊。大伯,难道这不好吗?”
“谁说的?这实在是太好了,好极了!好得我只感得对不住你们,总有亏欠你们的感觉似的。”
“我说大伯,你这样爱惜我们,我们实在不敢当。和你比起来,我们实在是太不行了。有你这句话,当不当优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你如此的奖励比什么都能打动人心。我想还是丁欢更好,虽然有学生反应,他还是当之无愧的。”
“学生对他都有些什么反应?”
“校长,也没有什么,只是说他不管纪律,上课只上半节,还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什么‘丁半节’。”
“竟有这样的事?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大伯,我也是才刚听学生们说的,可能他是有点自负了吧?这也不能怪他,大凡被吹嘘得过火的人,都有轻飘飘的自我感觉很好的时候。”
“太不像话了,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不过我得调查调查一下,他的教学效果还是被大家所公认的,我也没吹嘘过他,我从来也不会吹嘘任何人。只是这材料要得急,后天就要报上去,我看这一次就给你吧。”
“这,不太好吧?虽然学生们都非常喜欢我的课,我也十分上劲,学生的成绩又比前几个老师教的时候还要好,我还是感到我和好多老师比起来还有很大的差距,特别是那些老教师们。我说伯伯,你比我爸爸还关心我呢。”
“这是应该的。你很谦虚,这真是好极了,这说明你一点也不浮躁,很踏实,一步一个脚印。你就别推了,你的课我听过,我放心。”赵校长说到这里,禁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副很疼爱的样子,“走啊!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准备材料?一切都只能靠材料为你说话了。”
“谢谢校长,谢谢伯伯。”他灵机一动,向赵校长鞠了一躬之后就兴奋地跑了出去。
“看这孩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赵校长赞不绝口说道。
就这样,游白银跑进了学校美丽的柳林球场,躺在粗大树根上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先进,真好,我现在已经获得了这一梦寐以求的唯一指标。”他想,“感谢我的表哥向我及时透露了这个信息,差一点就被小欢给抢去了。幸得好赵校长没给他,要不然他那一张老实的嘴,不说省级,就是地级也会泡汤的,顶多不过就是县级,他能为学校带来什么光荣?教书本来就是很平凡的事业,成天就是教学生,能有多少惊天动地的事迹是可以老老实实写出来的?赵校长能把这个指标给我,他应该感到三生有幸才是。嘴是两块肉,翻进又翻出,赵校长你就看我是怎样为学校带来荣誉的吧。”他睡着了,做起梦来。
(未完待续)
【编辑:文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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