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北 方 佳 人
爱情对于年轻人始终是一个完美的梦,只要他还不结婚,他就仍然在找寻。彩云的美是没法说的,但她太没有品味。孙何明始终容忍不了她养猪的行为,他不断努力说服自己,怎么也说服不了。只要一看见她那头越长越大、越长越讨人嫌的母猪,想不发火也难。彩云却不管,整天哼着歌,不是喂猪就是打扫“猪圈”,乐呵呵的样子把孙何明的脸都气歪了。这天黄昏的时候,彩云喂完了猪就把猪赶到柳林球场,让它散散步,游玩游玩。这一切做完了之后,她就回到门口朝屋里喊道:“哥,我走了。呆会儿你把猪赶进家里关好门别让人家把猪偷了去。小心啊,这两天小偷可多了。哼,稀奇了,现在的小偷什么都偷,我早上晾在窗台上的一双白边布鞋晚上就不见了,垒在门边的煤炭一块一块地少了,一个箩筐才放在煤坑边转个身就不翼而飞了,嘿,真是穷得邪门了,吸毒害死人。”
正在写诗的孙何明眼看着这一久没写出一首像样的诗正鬼火旺。“巴不得偷了才好呢。这老母猪才值钱,全身都是宝,那对眼睛也很迷人。女人只要生了这么一对又大又亮又双的眼睛肯定是个大美女,可惜是长在了又懒又馋又蠢的猪身上了。这些小偷也没眼光,竟然没看见这也是一堆黄灿灿的金子。有了这一堆金子,阳光才能变成娇艳的鲜花,女人才能享受高雅与时尚,从而变得越来越有品味,我的诗歌才能受到她们的青睐。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是一个颠覆不破的真理。但是呀,越有钱的人越没有品味,现在的社会真是越变越让人无法相信,这门面也没人要了,一个劲直奔主题,害得彩云都变了,变得如此俗不可耐,悲哀啊悲哀。”他气得把笔一丢,顺势倒在床上扯来被子蒙头大睡,“妈的,我前世该你的,帮你看猪,门都没有一个。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诗人呀。诗人能干这种事吗?让同行们笑掉大牙了。”
第二天孙何明从一连串的怪梦中醒来时,太阳已经从窗子里射进来了。“这下好了,那头老母猪即使不被偷也会自己跑不见了。”这时门响了,响得好怕人,是不断被撞击的声音。“谁?”他惊恐地大声喊道。随即跳下床,朝门口跑去。他打开门一看,那头大母猪正愤怒地盯着他,恶狠狠地,让他不寒而栗。更为严重的是他所搭建的作为“猪圈”的偏房的门已经从外朝里坍塌下来了,他又该出钱修门了。禁不住一怒之下他用尽全身力气朝这头正在向他示威的母猪一脚狠狠地踢去。只听见“唉哟”一声,母猪闪开了他却重重摔倒在地上了。
“哈哈哈!”这时一阵笑声传了过来,他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正站在门口大笑的彩云一句话也没说身子一转就进里屋去了。
“哥,摔疼了吗?”彩云好不容易收敛起了笑容关心地朝里屋大声问道,“哥,对不起,是我没把猪看好,惹你生气了。可它毕竟是畜牲呀,它能知道什么呢?你犯得着与它生气吗?你不知道它正怀着孩子呢。你踢它,也不想想你能有几斤干巴力气,倒是损伤了你的威信,这才真的丢了你的脸呢。一个文弱书生还是文一点好,这样才令人更加怜爱呢。”说着她就转过身来抚摸着母猪背上油光水滑亮晶晶的白毛小声说道:“你也是的,怀了孩子都要当母亲的人了,脾气还这么暴躁,可别伤了我的好些孩子啊。快进屋吧!你看门也被你拱塌了,无怪我哥要生气呢。他不生气我也生气,你已经为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你知道吗?难道这不需要花钱吗?好了好了,我也不怪你了,进来吃饭吧,你肯定是太饿了的缘故。好,你慢慢地吃吧。我要去看看我哥哥,我不去好好安抚安抚他,怕他就要把我们扫地出门了,我们还暂时离不开他,他可是一个好人呀。他写的诗真的很迷人,他什么诗都能写,甚至打油诗。我最喜欢他写的那首诗了。前天我告诉他我家隔壁请一个骟猪匠来骟猪,骟了之后的第二天猪就死了。想不到他竟然笑了,这真是很难得的。更难得的是那天晚上他就把他写的诗念给我听了。我不听则已,一听就笑得死去活来,肚皮都笑疼了。我指着他的鼻子说:‘想不到你也能写出这样的诗来,这才是真正的好诗。这样的诗是能卖钱的,好多好多的钱。他写的诗是这样的:‘骟猪匠,手艺高,一刀下去猪儿就死翘。’他听后不住地叹息道:‘悲哀啊悲哀,看来我们要完了。’我说我才不管你们完不完的,我就喜欢这‘死翘’二字。我们需要的是一看就能懂的有趣的东西,生活这样忙,谁有时间去看你那些像猜谜一样的东西?那不是存心找罪受吗?读书是为了悦己,不能悦己我读它干吗?不过他写给我的那些诗,虽然我不能完全听懂,感觉却还是怪舒服的,就像此时我这么轻轻抚摸着你的背一样,所不同的是他是抚摸着我的心啊。哥,我的好哥哥,生气也是怪好看的。人家就是想要嘛。”说着她就随即丢下了正在疯狂吃食的已经成年的大母猪去看她哥哥了,毕竟那才是她的命、她的依靠。
这天晚上,孙何明从教研组拿来了一些报纸,在报纸上他看到了一则征婚广告,突然他心里禁不住“咚咚”跳了起来。“对,这才是我所要寻求的佳人。”他不住地在心里说道,“沃野千里的北大仓,波涛汹涌的大森林,一个向往江南水乡有诗意的美丽少女,又有很好的工作,这正是我的在河之洲的那个佳人啊。真是千载难逢,我不能让这个机会与我擦肩而过了。我这就给她写信。快快快!找出纸和笔,我的梦里佳人啊。”他于是用极快的速度写了起来。只见他这么写道:
“妹,请允许我暂时这么称呼你吧。我正是江南水乡那个爱好文学的你心目中的小伙子,‘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虽然我虚长他十岁,但依然风华正茂,而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小英莲。你是吗?如果是的话能不能把你的芳照寄给我?我的请求是不是太过份太无理了?我这样确实是太冒昧了,希望你不要动怒,我是被你不俗的志向所吸引了。你的征婚启示文彩飞扬,如行云流水一般,我仿佛经历了二十八年的干旱这才逢着了一滴甘露。人生得一知己而足已。以下是我刚才写的情诗,写得不好,请别见笑,是我献给你的。
十八岁的青青草地上躺着一个圆圆的太阳,
泪珠为何晶莹在玫瑰花瓣上银铃般的碎响。
人们告诉我这叫青春我没有留神细想,
总以为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神仙当然不会老。
一梦之后二十八岁了,
张开双手没有了。
本无有何曾有,
可我努力了,
最后的梦却是不再造访,
满目都是秋风衰草。
面对生命的终结,
将是一缕青烟袅袅,
恐惧着这才把香烟戒了。
此生何用,此生何意,
为谁才不枉今生一世忙?
今日的太阳月亮怎么不一样,
春江花月夜成为千古绝唱。
思前想后唯有爱,
天上星星也在劫难逃。
好了一歌终唱尽,
真真假假唯此真。
一轮太阳又升起,
暴风雨之后更辉煌。
我告诉我这才叫青春模样,
千万里我也要把你寻找。
可以生,可以死,
为你我可以抛弃这一世。
只听你一声呼唤,
我就是你身边的小绵羊,
一时也抵得了八辈子的空望。
“是呀,妹,你使我的生命重新有了意义,在这幻灭之后我又看到了一线希望之光。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因你的出现使我感到如此的亲切可爱。从这一天起,不知为什么我总想大笑,我不知道这叫不叫我对你的爱情。”
不久对方就回信了。对方不但答应和他交往,还给他寄来了一张自己的照片,是一张上了彩的照片。那姑娘长得好看极了,大概也才有二十一二岁,‘年方二八’,小家碧玉,楚楚可人,一副中学生的样子。她正用一汪含笑的大眼睛略微倾斜着有点害羞地看着他,让他的心里有了痒酥酥的怪舒服的感觉。更致命的是她那富有诗意的林黛玉似的笔直的小鼻子与甜甜的扬玉环样的樱桃小嘴让他的心咚咚跳得好不利害,以至于他都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禁不住用自己的嘴唇去吻了又吻手里的这张“彩照”,还“咋咋”有声。这一晚他失眠了。他不断梦幻着,编织着他们浪漫而温馨的未来,在不知不觉中陶醉了。在白头山天池的云海中他们飘飘欲仙,在逢莱仙岛上他为她面对大海大声朗诵“观沧海”……天快亮了,他的灵感突然如山泉喷涌。披衣坐起,他要在写给她的信里增添如下诗句:
在那遥远的地方,
李花、桃花和梨花相继开放。
我还没有到过那里,
那里的花儿就逐波漂荡。
那些招风惹蝶的花儿啊,
谁可成为我的新娘?
我这样一个人走着自己的路,
忍受着风霜雨雪不会有任何悲伤。
花季已经黯然消逝,
姑娘啊,恋爱的季节匆匆忙忙。
我还能否带露摘花,
黄昏的花儿可也有春光?
世上有没有不败之花,
在这样的季节即使仍在开放,
也要被无情的狂风暴雨毁了红妆。
担忧着、恐惧着,
责怪着命运如此冷酷无常。
现在我的心在剧烈颤抖,
你是如此的年轻美貌青春飞扬,
胜过含苞待放的水仙与白合,
清纯而没有丝毫的俗气。
在潺潺的青溪旁,
在幽幽的碧林中,
一株兰花独放,
耐得住时间、耐得住孤寂,
只为了心中高洁的理想。
我仿佛看见了高高的白桦,
痛饮着她的琼浆;
我坐在水草边上,
丹顶鹤在我身边翩翩舞蹈。
我看见一轮火红的朝阳,
捧起一缕深深的柔肠,
在河之洲水雾茫茫,
一个声音在回响……
就这样勇敢走向更新的地方,
清水浴身魂也如歌四处飘香。
写完了诗句他又接着写道:“你的信不但有文彩,而且还很风趣。我问你你为什么如此向往南方,你说南方是温暖的,不像你们那里冬季是多么酷寒而漫长,让你一提到冬天就直打哆嗦。你又说你们那里一年到头吹风不多,一年只吹两次,上半年吹一次,从一月刮到六月;下半年也只吹一次,从六月刮到十二月。从外面回到屋里,把外衣一脱,提到桌子上一抖,桌子上就出现了一坐沙丘。我要告诉你,我则与你相反,我是向往北方的,特别喜欢‘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样雄恽豪放优美的景致。当然,确实像你想像中的那样,我们这里真的很好,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再加上峰峦叠嶂,山青水秀,是神仙都住得的地方。妹,你来吧,来吧,来吧!哥盼着你,望着你……这里有我这颗滚烫的心,就是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冬,也让我给暖热了。”
信寄出去不久,彩云的那头母猪就要临产了。彩云已经说了,母猪分娩时她是要住在他这里的。反正他们已经采了结婚证,她不怕人们说三道四。孙何明这下傻了,他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好在马上就要放署假了,他要去北方找寻他的爱情。彩云要住就让她住好了,有人看家去得也没牵挂。只是这一大笔费用该如何借?他想到了小欢。小欢家没有什么经济负担,小欢又是一个最省吃俭用的人。一天晚上他就去了小欢那里。
“小欢,这个署假你怎么过?”孙何明坐在小欢的课桌边,翻着小欢的许国璋英语教材说。
“我还没有想这事。”小欢迷茫地说,“最近我收到了一封陌生人的信,江陵一所中学的老师,五十多岁了。他在报纸上读到一则新闻,说在我们这里发现了世界上已经绝种的活化石栱桐树,心情激动极了,问这是不是真的。我回信之后,马上就收到了他用世界语写的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他的世界语水平好极了。他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有如此为理想而自强不息的精神令我深深感动,我想亲眼看看他。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正在发愁。你也知道,对于我来说总是钱的事。教了几年的书,竟然还是身无分文,早知道如此就不考师范了。我想去寻找我的梦想,我想去北方。”
“好极了!这下我可以决定了。我们结伴而行吧。钱的事你别愁,我借你就是了。但不知你去北方的哪里,去干什么?”
“老实对你说吧,”孙何明眨了眨眼睛神秘地说,“我说给你听,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我也是去寻人的。”
“寻人?也是一个老头?”小欢笑了,他不相信,他以为孙何明是在有意取笑他。
“是寻人,但不是一个糟老头,是一个妙龄女子,北方佳人。”孙何明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嘲笑他了。他很自豪,他正甜甜做着他的才子佳人的美梦。他极端瞧不起小欢,小欢什么不可寻,竟然去寻一个糟老头,这人肯定有病。没有病,也是一个同性恋。
“北方佳人?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彩云也是一个佳人呀。一个佳人你还不够,你究竟要找多少个佳人?你也别太花心了。”小欢不解地问道。
“佳人?彩云?以前也许是吧。”孙何明痛苦地说,“你见过哪个佳人像粗脚大棒的农家大嫂养猪的?杜丽娘若是养猪就不是杜丽娘了,那身段多娇啊。更何况她能唱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样的美得让人百感交集、辗转难侧的高雅诗句吗?她整天想着的就是如何养猪赚钱,佳人谁会为生活如此操劳?”
“这不是挺好的吗?人首先得生活呀,更何况‘女子无才便是德’,养在家里放心。”小欢趁机报复他一下,“你是才子,我想这样的唱词怕你也哭不出来。况且你不是只缺钱吗?我还是劝你别去寻了。”
“这我也想过,可我无法说服自己。”孙何明绝望地回答道,“我们都有我们的梦,梦是完美的,我不能放弃这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你这样做对得起彩云吗?”小欢还想劝他放弃。
“有什么对不起的?谁都有追求幸福的自由。我和她还没有结婚,我还有这个选择权。”
看着孙何明坚定的样子,小欢是迷惘的。他现在对一切都充满着迷惘。
彩云的母猪要分娩了,孙何明也要走了。孙何明对彩云说他要去北京旅游。彩云巴不得他快走,但听说他是去北京,免不了要遗憾。
“哥,干脆我和你一起去吧。”一天晚上彩云对孙何明这么说,“我从小就喜欢唱‘在北京的金山上’和‘我爱北京天安门’了,我都长这么大了。”
“那你的猪怎么办?”孙何明急了,赶紧说道。
“我卖了它。”彩云突然什么都不顾了,一心只想去北京,和孙何明去,和她的爱人去。那有多么浪漫啊,她彩云也是知道浪漫的人。谁说她没有品味?她是被逼的。
“别,多可惜啊。难为你养了这么久,不容易。眼看一个就要变十个了,孙猴子的猴毛似的。即使你舍得我也舍不得。”孙何明突然间对这头深恶痛绝的大母猪充满了感情,他这样笑着对彩云说。
“哥,真的吗?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彩云惊喜地叫了起来,一副终于云开雾散的样子。
“是真的,这些天来看着你这样甘愿吃苦受累的样子,我终于想通了。你也是很难的,你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我们?”
“你想通了我很高兴,这比我去北京还好。哥,你真好,看来我没有白疼你了。北京我就先不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也用不着这么急。现在没多少钱,我手头攒了两百块钱,不知够不够。”
“彩云,你真好。我不要你的钱,我有呢。”孙何明心里有鬼。
“嘿,哥,你说到哪里去了?”彩云低着头,脸红红地说,“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还说什么你的我的。哥,以后你不能这么说了。再说,人家可是要生气的。”
“你也需要钱。”孙何明有点感动了,“你看你,衣服都这么旧了,早就该买件新衣服了。你说我怎能忍心得了?”
“哥,别说了,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说着说着,彩云竟忍不住哽咽起来,她一下子把头伏在了孙何明的怀胞里。尽管孙何明很瘦,也能给她温暖与力量,这毕竟也是男人的怀胞。
“…… ”孙何明想说点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他低着头,右手不断抚摸着彩云那漆黑而厚实的长发,心里不住地想道:唉,彩云啊彩云,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文学,我整天不过是对牛弹琴,而你一天也只会为钱瞎操劳,到最后也不过是个‘钱奴’,对不起自己的好相貌。可惜了,我可不能被你给毁了。我要去找一个志同道合、心心相印的人,这才不枉我这一生。彩云,对不起了,别怪我负心,我也是很不得已的。谁都只有一生,如果真有三生也就罢了。
孙何明走的那天前夜彩云的那头母猪就生产了。好家伙,一胎就生了十几头,在狭窄的偏房里只见白花花的一地。彩云已经给孙何明煮了一口袋的茶叶蛋,让孙何明足以吃上一个星期。彩云看着这一地白花花可爱的小猪,眼前却是漫天飞舞的五彩缤纷的钞票,乐得她把整个孙何明都忘了。第二天孙何明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孙何明走了,他不能不感谢这头大母猪。大母猪使彩云留了下来,也使彩云在快乐的操劳中暂时把他忘了。他走得很愉快,因为他正在走向他的梦想,真正的梦想。那个北方佳人才是他的所爱。因为她不但美丽,更难得的是她读得懂他的诗,甚至还能写诗,对他的诗有他意想不到的精彩评论。她才是他心目中的诗意盎然的林黛玉、春心荡漾的杜丽娘。
孙何明和小欢是绕着路走的,在寻人的同时进行他们的文化之旅。
在杭州一下火车,孙何明就沿街嚷着寻找西施,结果满街看见的女孩和省城的一样,甚至还不如省城的那般时髦与高雅。孙何明是一个多情种,每到一处都作诗,并把自己一路的观感与对他所寻的北方佳人越来越强烈的渴慕之情化作一封封洁白的信飞向他心灵所真正向往的地方。
“妹,亲爱的小妹,我到西湖了。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但西湖没有我想像中的那样美,也许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中午的阳光太耀眼,晚上又热浪袭人,到处都是拥挤的人,这哪是看风景,分明是看人。看人,可我又看不见一个西子般的女孩,也许我的心里有了你,全天下的女孩在你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果你此时就在我身边,那么西湖也许就如我心中一般美了。看来我是委屈了西湖……西湖真的很美,因为她有白娘子,她不在乎我对她的评价。不管我有怎样的成见,她始终是她,白娘子与水仙的传说是永恒的人性之美。我就是带着这样的传说来寻找你的……”
“妹,亲爱的小妹,我来到外滩了。上海被誉为‘世界建筑的博览会’,不到上海真不知道世界怎么样……上海的人多极了,这里是世界人的海洋。人挤着人而街道又显得如此的小气堵塞不堪,这是一个开放的大世界,人们怎能不向往呢?大世界里,楼上楼下,看一会儿电影、听一会儿演唱,世界的时尚尽在眼前展现,枉我活了几十年今日才有所见,又怎能不留恋上海?但一想着此时在北方正苦苦等待着我的你我又怎能不如此加快匆匆的步履…… ”
“妹,亲爱的,我来了,我来了!寒山寺的种声已经敲响。‘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想你啊,妹,离你越近我越是难眠。寒山寺边的小石桥上,正当我面朝北方遥望着你的时候,我仿佛听到董小宛正在桥下一声一声不住地哀叹,她哀叹什么呢?她再哀叹我也不会理她。妹啊,你才是我的小妹。我来了,我来了,我就这样不顾一切向你奔来了,你等着我吧…… ”
“妹,我的亲妹子!此时我正走在莫愁湖边。莫愁是一个善良而美丽的好女子,看见她就忍不住地要想到你。这一久我满脑子都是你,妹啊,除了你我此时什么都想不起了。我要见到你,我此时就想见到你。周围的风景是如此的美,我已经无动于衷。我这就赶快奔向火车站,我要立即站在你的面前…… 江南美啊江南美,‘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确实如此,但我现在却渴望雄浑豪放的北方,向望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高原,向往着火辣辣、脆生生的感情,我不想再含蓄而害羞了。妹啊,我要说,我爱你,我还没有如此爱过一个人。今晚坐在列车上,头脑是如此清醒,我想着你前久寄给我的诗,我默默念着。原来你的诗比我写的还好,我是找到知音了。‘你的忧伤的冰凉,犹如薄荷的青香。吸入我的肺腑,与你一样的惆怅。痛苦使我把手心向上,结成嫩绿的捧瓜,一个个将它们切掉。我愿与你结伴同往,走向那片金色的阳光。’妹啊,这是你的心声也是我的心声。妹,亲爱的,只要我们在一起,从此就不会再有什么忧伤了…… ”
孙何明的信就这样在小欢的眼皮底下一封封丢进了绿色的邮筒,这让小欢终于看见了一个男孩是如何痴情的。一周之后他们在郑州分了手。孙何明北上,他南下。
小欢几天后就来到了江陵。江陵真是一座美丽的古城。不幸的是他好不容易在古城墙边找到那所学校时,学校里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弱男人告诉他那老头生病了正在住院。他问是在哪所医院,他要去看他。那瘦弱男人,看上去是一个老师,居然说他不知道,因为那老头生的是传染病,是肺上的事,好久都没来上班了,这所学校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哪所医院。小欢感到不可思议,看来他是找不着他了。
眼看时间还早,但已经没有返回武汉的班车了。小欢只好登上了古城墙,看着脚下的护城河,想起李白的“千里江陵一日还”诗句,他感到心中十分悲凉。
小欢回到碧云,这一次旅行使他更加痛苦,他感到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天晚上就在他想着孙何明的时候孙何明来了。孙何明明显地气色好多了,人也胖了起来,无形中也英俊了十分、年轻了五岁,他感到诧异,莫非爱情竟有这回天的力量?看来孙何明是找着他的北方佳人了。
“小欢,你没想到吧,那真是一个北方佳人,确实是一个窈窕淑女。”一坐下来,孙何明就急切地对小欢说,“那天我一下火车,她二哥就来车站接我了。尽管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天空仍然很明亮,也许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描写的‘白夜’吧?这里会出现白夜吗?我不知道,但我喜欢白夜,那苦苦等待的姑娘终于被她所爱的房客带走了,那是一个很迷人、很动情的故事。当我一看见她那长得高高大大相貌堂堂的二哥时心情就激动极了,有其哥就有其妹。他二哥恰好在火车站工作,只稍他在广播里喊一声我就站在了他的身边。他一看见我站在他的身边就很豪爽地拍了拍我的肩把我手里提着的旅行包抢过去了。我侧眼仰望着他,他的眉毛浓黑而飞扬,目光炯炯,威武而不可渺视;鼻梁挺拔,显示男人不可战胜的力量;古铜色的肌肤,充满着无限的生机;宽宽的肩膀,厚实的胸堂,长长粗壮的臂膀,一座大山在他面前,我也不怀疑他能轻轻举起来。这真是一个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终于亲身感受到了北方男人的魁梧与气慨了。看来武松打虎也是真的。在他的身边我感到我很猥琐。他的手掌也真大,一手提着我的旅行包,一手放在我肩上,我感到我几乎是在他的手掌中了。他的手掌使我感到异常的温暖,我就像他多年不见的亲兄弟。
“‘走吧,兄弟,到家里去,我妹子正等着你呢。’他边走边说,还不时转过头来看着我笑着,他的牙齿真齐真白,不由得使我想起北方的雪,‘我妹子这两天总念着你。我本来是不相信这征婚的,看来我是错了。兄弟,一看见你这个样子,就相信你是个好人,我这也就放心了。我妹子比我足足小了十岁,差不多是两代人了。我们的思想观念不同,我还是相信一老一实在身边找,这样才靠得住。没想到她竟然跑那么远去找,还说她要找的是能与她志同道合、心心相印的人。她不是找个能过日子的就成了,她是很有追求的。这让我都没法理解她了。曾经有好几个追求她的,可他们的平庸都令她深深失望。依我看来,那些都是很好的北方小伙子,他们也不缺少理想与追求,可她就是无法看上他们。我总在苦苦劝她,可她就是不听,她说她也没有办法,她始终对他们没有感觉。要什么感觉呀,我对她说,我与她二嫂何曾有过感觉?也不想去有什么感觉,我们互相体贴着、包容着,大大咧咧,拿得起、放得下,她想着我,我也会念着她,我们不是也生活得快快乐乐的吗?我说你总不能被你的感觉所毁了呀?感觉是一个很不真实的东西,梦想的成分太多。人是不能想得过多的,大体合适处得来就是了。哪对夫妻不是凑合着过的?越是凑合着的家庭,夫妻之间才有很高的宽容度与包容度。说什么志同道合、心心相印,大家都干一样的事,这好吗?事情总是不同的,不同的事情都要干,都要干也就得分着干。各有才能、各理其事,这家才不会扯什么皮,家庭才像个样子,这叫同心协力。找对象要找拿事的,大家都要拿事,各拿各的事。说白了,婚姻不过是男女双方的需要与依靠,是合作社性质的。离婚就是需要与依靠关系的解除。可她就是这样固执,一固执就固执了这么多年。还说婚姻是彼此间的牵挂,是心灵的结合,不是相互间的各取所需,更不是肉体的婚姻,亏她说得出口,其实都一样。恰好去年她三姐离婚了,这给她更大的打击。她三姐夫是个多好的人,有才有貌,她曾经暗暗地爱过他,以为她和他才是志同道合、心心相印的,可他选了她三姐之后才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把她三姐抛弃了。她恨他,她这才真正的要恨他,她说这些男人都不是个好东西,她以后要找就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找。好了,兄弟,现在看你这么忠厚老实,我不放心也放心了。小孙,你可要对她好啊?我妹子真是个难得的好女孩,你要用生命来爱她啊?’
“‘我会的,二哥。’我虽然感到异常疲惫,却很兴奋,这英俊的大汉,武松一样的人才,使我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希望,我说,‘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只要她看得上我,就是我今生今世的最大幸福,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来这么一趟了。’
“我们走过了一条宽广的大街,又折向一条幽静的小巷,这小巷我仿佛见过,在戴望舒的《雨巷》中,同样狭窄阴沉的雨巷,我将看见我那像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看来这里的纬度还达不到产生白夜的条件,不过在我的心里已经是白夜了,这是第四个白夜吗?在我们说着话中不知不觉就到了。他二哥指着不远处打开的门说这就是了。门大大开着,我远远看见我那佳人她那苗条的身影正背着灯光站着,一头漆黑油亮的披肩长发,我的心禁不住狂喜地剧烈跳动起来,我上前的第一句话该对她怎么说呢?要知道第一印像往往是成败的关键。我还没来得及想好就走到了她的面前,我清楚看见她正对着我笑,突然我感到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直蹿进我心里,不由得浑身一阵发抖,我知道我是被吓坏了。她不但矮小,其实也不怎么矮小,只比彩云低一个冒、偏瘦了一点,而且相貌显老,好粗糙的油黑皮肤,其实也是没有经过精心化妆的结果,我仿佛是被她骗了。看上去她足有三十多岁的年龄,虽然远处不觉得。她的确还是相片上的那个样子,她当然一点也没有骗我。我搞不懂的是他二哥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却仍然的年轻英俊而且因成熟更加耐看,像我的哥哥一样,大不了她几岁。这女人怎么就这样不经老呢?女人真的像鲜花,经不得风,也经不得雨,更经不得一点时间的消磨。我当时就想转身逃走,但我经过日夜的奔波也实在是太累、太饿了,只好笑着和她讲了几句话吃了一顿有生以来最可口的饭菜,然后睡了一个很香甜的大觉。第二天她和她二哥就送我上火车了。这次坐火车是不要钱的,她二哥是铁路上的嘛。只是我问她收到我沿路寄来的信了吗,她说她一封也没收到,毕竟信没人快嘛。我估计她现在正津津有味地一封一封陆陆续续读着我的信呢。”
“那你现在该怎么办?”小欢问道。显然他关心的不是孙何明,他关心的是那个北方的佳人。他真为她的不幸而难过。难道美好的追求就要被如此无情地嘲弄吗?这世界还有无公正可言?
“我已经想通了,还是彩云好。”孙何明说,“经过这场劫难,使我知道我该找一个怎样的女孩才是有福气的了。”
“劫难?”小欢不解问道,他这才看见孙何明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那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她正急切等着我的回音。”孙何明饶有兴趣地说,“我可不想再给她任何回音了,由她去自生自灭吧。她确实是一个北方佳人,王昭君的后代,很可能在几年以前她真的是一个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的美女,只可惜年岁不饶人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找个老娘啊?”
“何明,我想你不能这样。”小欢痛苦地说,仿佛她是他妹子似的,“对人不能太苛求,人无完人,说句实话,你也并不怎么样,人家看得起你,已经是你的造化了,你怎能如此刻薄人家呢?你至少要给她解释解释,你不能伤了她已经不能再伤了的心,她可真的是个好女孩啊。岁月不是她的错,她是无罪的,她不应该为此受到不该有的惩罚。那地方风大、天干、日暴,破坏了的环境也不是她的错,也许她真的才有二十几岁呢。”
“的确岁月不是她的错,那样的环境也无法,可这又能是我的错吗?干吗要我为此而负责?谁让她错过了花季的,又谁让她不好好保养自己的?我可不是解放军啊。幸好我没有遇上沙尘暴,要不然我可真的受不了,我终于相信她信里说的一点也不夸张。还是我们这地方好,山明水秀的。”孙何明有点恼了,“想我一个青头儿子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去寻找一个徐娘半老的老处女,说来让人嘲笑的不是她而是我,我这样对待她还是好的了。对她我一句话也没说,最后还是笑着与她告别的。别说,我们还是有点谈得来的,不,是很谈得来的,我要承认这一点,她很直率、真诚而不做作,看问题也是很深刻的。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为此也感到十分遗憾。找个女人毕竟是要看一辈子的。小欢,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啊,现在我还在犹豫着呢。你说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完美的东西吗?”
“我想,这世间完美的东西是有的,不过,这完美只是相对的,前提是你必须真正的善良与诚实,学会宽容与接纳,并能正确评价自己。”小欢看着孙何明好一会儿最后才坚定地说道,“当然,绝对的完美是没有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物都是有缺陷的,正因为有缺陷,世界才得以不停地进步与发展。从这一点来说,不完美才是有生命力的。一旦完美了,俘士德的生命也就终结了。所以,老孙,不完美才是最好的,也才是现实的。有一句话说得很好,那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如果你所追求的这个女人太完美了,对你来说不是幸福,而是灾难,因为你无法驾御得了她,她会因为日后新生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而很不安份的。也就是说你挑剔人家,人家也会嫌弃你。缺陷才是男女双方的粘合剂。今天彩云能够看中你,是因为彩云的学业荒费了,那不是她个人的原因,而她又十分向往知识,她的美丽因为有这个缺陷的存在她才与你好;你呢,缺少的不只是钱,更缺乏女人的关爱,而这又是彩云才能给你的,但你又渴望完美,放大了她的缺陷,也就太在乎了她的缺陷,这才是你悲剧之所在。只有彩云与你所寻找的那个可怜的受尽爱情折磨也在‘老去’的佳人才是你所能驾御得了的,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要告诉你你是非常幸运的,但你要知道珍惜,否则,你就会与这真正的幸福失之交臂了,到时候你就会悔之晚矣。青春犹如昙花一现,人不能好高务远。更何况不完美也是一种美,一种能为他人带来的或者能促使人产生的内在的、吸引人的行为气质美,这美才是震憾人心的,是你真正所需求的。”
孙何明走了,小欢走到窗子边大大地把窗子打开,抬头仰望高高湛蓝的天空,顿时所有亮晶晶的星辰都在他眼里闪烁起来。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编辑: 张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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