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从离开学校后,李绍峰每天都忙碌在自己的田地里,家里地少,母亲到乡邻家恳求了好几次,对方才松口让出附近的一块荒地,母亲决定开垦出来中上玉米。
她们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月,先是砍掉荒地上的小树,挖出树桩,把或大或小的石块移到四周围砌起来,再用翻土锹一块一块翻开厚实的泥土,忙的抬不起头来。
一个深秋临冬的下午,天色灰蒙蒙一片,格外阴冷,如玉屑银末般的细雨在风中荡着阵阵涟漪,一会儿旋转,一会儿飘散,荒草的枯径上满载银装,所有人都预感第一场雪即将到来,出门变得不情愿了。
李绍峰用小锄头在后背上敲打几下,可是不管用,还是酸痛得厉害,他就跑到田埂上,不顾潮湿,四肢朝天地仰躺着,用腰担着身子,他偏过头,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就把冻得通红的手放入口袋里,感觉暖和了些,手指又能动了。
午饭过后,他就和母亲又到地理来种油菜,不再到学校去的日子,他已经明白生活的艰苦,悔恨自己之前对待学习的态度,他也已明白为什么母亲常常在深夜里腰痛得睡不着,他深深体会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远不止书上说的那么简单。
“你的腰很痛吗?绍峰,不要躺在湿地上,可别感冒了。”母亲放下手里的活,回过头望他,并把火盆提到他身边。
“没事的,妈,一会就好,等我把要压一压,感觉要突出来来了”,他四肢朝外使劲舒展了几下就站起来,拿起锄头准备接着种,母亲拦住说,“先烤会儿火,呢的手都长冻疮了。”
绍峰有蹲坐下去,把沾满泥的手靠向火面,母亲凝望着,安静了片刻,她轻声而哀叹地说,“让你好好读书,为的就是不再和土地打交道,可你为什么要去管那些闲事呢?”,她看了看绍峰低垂地脸,“你长得那么瘦,怎么能做得来农活,以后我们老了,你怎么弄的来吃,还指望你好好学习,有出息能当上个官,也算有过铁饭碗,日子能清闲些,看看村里杨支书,他小孩不读书被他爸打得扁担都断了,他家以前也照样穷,可当上官以后呢,一下子变得有钱了,她老婆就经常在别人面前显摆,好像怕人看不到一样。”,母亲的声音又突然变得低落,“不能像你爸那样就这么过一辈子,看看他那德性,动不动就瞪人一下,说些难听的话,一到谁家去就要喝醉才回来,有时我是可怜你们三姐妹,不然……”她没能再说下去。
绍峰很理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农民眼里的“官”都能有钱,都能有的赚,可想到母亲没说完的话,他还是坚定地承若说,“妈,我会好好读书,以后我再也不去管那些闲事了,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
一个戴方框眼镜,剪这平头的中年教师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眼前瘦黑的男孩,他把一本没看完的书合上,移开了眼神,“噢,既然是您家的孩子,那么在这读书不成问题,您那对从这毕业的双胞胎也都乖巧懂事,经常上我这来练字,他只要在这里不偷东西,不和同学打架就好。”
母亲在一旁回答,“他不偷东西,也从不主动惹事的。”
年轻老师又看向绍峰说,“那好,我这就给你办如学手续,小家伙别辜负了你妈啊”
临别,母亲再三叮嘱:一定要好好读书,别惹事。回家忙去了。
教室里多了个怪异的人,只会低头看书,从来不说话。
李绍峰又能回到学校里来了,只是一开始他还交不到朋友,反而闹了笑话,一天老师正在课堂上讲人的五官各有什么作用,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眼睛是用来看的,耳朵是用来听的,鼻子是用来呼吸和闻的,嘴巴用来吃东西和说话。李绍峰坐在座位上忽然想到,以前感冒鼻子堵住的时候,他就是靠嘴巴透气,因此他第一次举手站起来发言,“嘴巴也是用来呼吸的”,结果遭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嘲笑,甚至立即有人起哄说“你家的嘴巴才是用来呼吸的”
李绍峰面红耳赤地站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仅仅是答案和别人不同,这件他自认为丢人的事让他往后好长一段时间没在课堂上说过半句话。
学校所在的云溪村离家有一个钟头的路程,绍峰每天都要出发的很早,中午则没有多余的时间回家吃饭,冬天的时候,天没亮就打着火把出发,如果遇上风雪冰冻,走到学校是早已成了个“活雪人”,眉毛和头发都裹上一层厚厚的冰冻,由黑变作银白,耳朵和手上满是冻疮的伤痕,然而即便这样,他却没再不情愿到学校去,相反,他是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到这来的,他答应过母亲的话一刻没忘记。
由于地势的落差,学校与围墙外的房屋自建是一堵近六米的高墙,依靠在高墙的栏杆上,人就能有屋檐那般高了,脚下是一条幽静的通道,也可以说是一个死胡同,因为唯一敞开的一边也被铁门锁死了,能走进去的就只有自家的后门,通道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兰花,有花钱从学生那买的,有自家在山上找的,当春天里的以一缕阳光洒向大地,它们就已开得香艳。
绍峰贪婪地吸着阵阵花香,身子避开树的阴影,晒在阳光下,一只手放在衣服口袋里紧握着,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捂热。
“不知道家里吃饭了没”,他忽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要是在云岩村读书现在就该回家吃饭了,多好,都怪我。”,他失落地觉得如果当时装着什么也没看见,直接走开就没那么多事,就不用每天中午挨着饿上完下午的课。可每当他产生这样的想法,他内心里又立即涌现出从未有过的自责,这比他后悔做出这样的事来得更强烈。我们也无法明白这孩子心里装着一种怎样自相矛盾的人格,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对于对错的已经有了自己的认知,并会自己做出一些判断了。
李绍峰赶紧狼吞虎咽地把手中冰冷的鸡蛋吞下,来不及捂热了,紧接着箭似的跑到水龙头前喝了水,迅速逃开,他看到几个同学正走来,他们定是在小卖铺里吃饱了东西,到这来玩耍,谈论那一株兰花长得更好,他们都说笑着,好在什么也没看到。
绍峰走到没人的墙角依靠这坐下,,他捶了捶胸口,干涩的蛋黄哽得厉害,在云溪村上学,每个星期他只能得到五毛钱,都是留着特别饿的时候才到店里买一包泡面,有事母亲就煮个鸡蛋让他带到学校里来,有时就独自到山上去弄红籽和刺梨充饥,每当这时候,在绍峰看来萧瑟的秋天远比暖和的春天好,他更宁愿受冻。
一次他回家,对母亲请求说“妈,给我买辆自行车吧,这样我就能回家吃饭了,早上也不用起那么早。”
母亲答应说“嗯,别的孩子都有,也该为你卖一辆,不过我们要慢慢攒点钱。”
往后的深秋,他和母亲每天都早出晚归,把一株株油菜苗栽种到所有的土地里。为的是来年能收获更多的油菜籽,从而在扣除化肥费用后能留下一些钱,另一方面,绍峰也在用其他方式挣钱,为此,他曾无数次独自到深山老林里去捡橡子,他用猪饲料袋一整袋一整袋往家里扛,楼板上往往推积如山,当有商人来收时,他就拿到路边几毛钱一斤卖掉,为了把一颗颗不大的橡子从地上拾起,他的手不止一次被刺扎破,被草割伤,手上的口子总是好了旧的添上新的,每次伸进水里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然而,当他手里的钱几毛,一块拽成一大把时,说不出的自豪让他内心里充满喜悦,他似乎明白了某种道理:勤劳的双手完全可以创造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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