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来到西南作家网:www.xnzjw.cn
西南作家网: >> 原创作品 >> 校园 >> 正文

妈妈和土地(散文 外一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杨通讴    阅读次数:16254    发布时间:2013-12-14

看着现在的孩子在妈妈的怀抱里、爸爸的掌心中千娇百媚,被众星拱月般呵护着长大,就想起了我们那一辈的农村小孩的小时候来。我们那时可以说基本上都是在妈妈的肩背上、在日晒雨淋中长起来的。那个年代,岁月艰难,家中没有闲人,一家的男劳力日出而作日没而息肩挑背磨,带孩子的活大多数就落在了陀螺似的既要忙家务又要忙农活的家庭妇女们的身上。我就是在妈妈的脊背上被驼大的。小时候,妈妈在干用肩挑,用背驮的农活时,就把我背在胸前;在干锄草、挖地类的农活时,就把我背在背上。呜呜的寒风吹着,潇潇的细雨淋着,炎炎的烈日晒着,我在妈妈的背上难受得直哭。可妈妈实在没办法,因为一家几口要凭劳力吃饭,哪得空闲呵护我啊,只得狠着心一边干活,一边和我说说话,或是哼哼儿歌,哄着、逗着让我不哭。

记忆中基本上都是我哭够了、闹累了时就傻傻的看着妈妈拼命劳动的影像。

记得土地刚开始下户的那年,为了多收点五谷杂粮,瓜果菜蔬,饿怕了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抢在冬天的农闲时节争着垦荒挖地。垦荒可是个费力活,需要一锄一锄的深翻,抖出土里的树根、草根,择出土里的石头。干这种农活家里再困难,都是需要准备些午饭的,哪怕是糠皮树根,否则神仙都受不了,妈妈自然不例外。妈妈那时特别能吃苦,带着点简便午饭清早就出门,匆匆的来到地头气也不歇一口就把篮子里的午饭挂在根木干上,插在自己给自己规定的目标处,和我约定,其实更多的是和她自己约定——自言自语,赶快挖,挖到插杆处才休息,吃午饭。妈妈是个特别要强的人,一心想着要在自己的手上兴家创业,想着将来自己的心肝宝贝些长大后都要吃要喝,要读书,要成家立业。下一辈们再也不能过这样的苦日子了,自己做牛做马也要为他们多打些基础。现在家里这么艰难,不说吃好,就是吃饱都还困难,就别说其它的了。越想自己心里就越焦急、越伤痛,想到这些年困难都是因为国家的政策不好,可如今土地下户了,“人勤地不懒,干饭稀饭,全凭各人的搞干”,就浑身都充满了劲,每天挖地总是远远地给自己确定好垦挖的目标,然后就低下头来狠命的挖。

山里的冬天气寒地硬,恳挖起来十分吃力。冷风伴着我难受的哭声和妈妈“嗨——嗨”的轻微发力声,锄头便雨点似的快速起落,泥块均匀地波浪似的翻起……一时,锄头砸进土里的声音盖过了呼呼的风声,不一会儿,汗水就湿透了妈妈的衣裳,接着再湿透着背我的裙子和我的小衫。始而,我还觉得寒风呼呼的在脸上割得生疼,刮着刮着我就在背上停止了哭泣,也听不见了风声和妈妈的喘气声,渐渐失去了痛感,再后来一股温热的气流裹住我的身子,展转艰难,便转而在痴痴的难捱中专注起妈妈挂着午饭的木棍来。在我的眼里老是埋怨妈妈定的地点太远太远,仿佛远在天边,遥遥难及,小小的心灵于是乎破天荒的慢慢咀嚼着失望的苦味,把惆惆怅怅的把眼光拖向别处------但随着妈妈匍匐的身影的愤然前行,随着妈妈勇毅顽强的锄头的一寸寸逼近,我又在妈妈的背上一阵欢欣,一动不动的把目光重新缠绕在那根希望的木棍上。

“到了,妈妈。妈妈,到了。”冷不丁的我突然在背上手舞足蹈起来,妈妈这才撑着锄头直起腰来,长长的喘口气,稍稍歇一歇。就当我正高兴可以下来舒展舒展筋骨时,妈妈仰头望了望日头,然后轻轻地转头对着背上的我说“乖乖啊,天色还早,等妈妈再挖一会。”说着又把木棍朝前移了移。然后不由分说地又仰起了身子,双手把锄头高高的举过了脑后……于是我又开始重演起先前哭闹的故事。

妈妈在荒地里不住地重复着前移木棍的伎俩,我则失望地重复着哭闹的情节,等到妈妈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吼一声坐下来准备吃饭时太阳也随之应声而落,才发觉午饭变成了晚餐。

新垦的土地在妈妈的手里就成了一张充满着创意的稿笺,她用她特有的思想巧妙地在上面编辑着图文。春天来了,她凭着丰富的想象挥动神笔将这块难得的土地有的划成方格,有的划成横格,一如我们爬行的横格、方格稿子,在上面创写着属于自己的乐章。

妈妈在“毛边纸”上根据需要因势赋形满布下疏密有致的方格、横格,记得方格、横格里种的作物很多,有玉米、红薯、洋芋、青菜、白菜、萝卜、辣椒、南瓜……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株株玉米苗从一个一个方格里长出来时,整整齐齐,匀匀称称,绿绿油油的,在哗啦啦的柔风中连摆动都是一样的婀娜,在妈妈的心血浇灌和悉心照料下笑颜灿烂天天向上,而那时在我傻乎乎的眼光中,总是不见它们在努力的生长。妈妈早早晚晚的背着我在给它们锄草、施肥、培土时老说,她听见了它们在切切查查的拔节生长,她看见了玉米棒子老长老长、老粗老粗,似乎已喷出了玉米饭、玉米面、玉米粑的鲜香和一家人的笑颜。夕阳下山了,妈妈荷锄回家时还要恋恋不忘地站在高处再次检阅一下属于自己的队伍,看那一株株玉米杆横成行,纵成列,方方正正、生机勃勃,迈着沉稳的步伐,喊着响亮的口号正在朝丰实奋进;此时此景,妈妈要是诗人,那一刻她一定会觉得自己手底的作品是诗,是规规整整的格律诗,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哲理最浪漫最深沉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诗,比李白的浪漫而切近生活,比杜甫的历史而律动生机,比王维的清新而寒禅尽褪,比李商隐的高古而意旨显豁-----

一排排长长短短的横格里长满的郁郁葱葱的庄稼,则宛若词客填下的长短句,形式优美、内涵丰富、音律谐调。记得那些横格子里栽得最多的是红薯。妈妈把尺许的薯秧一沟一沟的沿沟沿压下,开始,看见骄阳下的薯秧病恹恹的,但经过一个晚上你会发现它们就会整作精神,吸取灵气,恣意疯长开去,流水般一天天蓄积着绿色,逐渐涨满沟沿。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泛起了波涛,密密实实的淹没了泥土,宛若一泓深邃幽蓝的潭水。这时候,妈妈会背着我蹚进这潭水,弯腰站在这深绿的潭中,双手轻巧地插进碧水里,魔幻般把一潭绿水牵扯得悠悠长长,大禹治水一样疏导为一股股细流,叫一潭碧波顺顺溜溜的向着太阳缓缓流去。妈妈是比东坡更自信更豪放的词人,没有半点的怅惘和落寞,今日放此大江东去,是为了明日收它紫气东来。她相信只有这潭水更深更绿更东去,秋来这水下的“鱼儿”才会更肥更美更宜人。

妈妈既是一个仰之弥高的文豪,还是一个完美的编辑,不仅在这张稿笺上写满了大块文章,就连边边角角也缀满了美丽的花边——土地周围的竹篱笆上年年爬满着南瓜花、丝瓜花,黄瓜藤……

我常常想我们用笔写,写出的不过是大千世界的浮光掠影,生活中的只字片言,个人情感上的为赋新诗强说愁,难免渺小。纵目广袤的土地,看农人挥银锄,洒热汗,横撇竖捺写出了春天田畴的新绿,夏天庄稼的茁壮,秋日仓廪的满盈,写出了百姓的丰衣足食。他们笔下的华章才卷帙浩繁,那里有传说的结绳,有甲骨的风韵、青铜的神采、有《春秋》的唾星四溅,有战国的辎重辚辚、有《唐诗》的灿烂辉煌、有《宋词》的灵光闪烁,有茹毛饮血的粗犷,粗制石器的真实。两相比较,我从骨质里觉得文人手里的狼毫竹管写出的毕竟细若蚊足,虫声唧唧;农人挥舞的铁锹锄头才是真正的如椽大笔,他们写出的才是人类怦然前行的文明进步的历史。他们点石成金,点荒成畴,把百姓的繁衍生息写在了那晶晶朝露、弯弯月亮、离离草尖上。

我们许多人把自己的作品发表在了金钱名利上,而他们却把作品投往秋风中,独领那份清贫,多少黄牛贩子倒腾他们的作品去狼狈为奸、投机倒把早成了大款大腕,而他们依旧阮郎羞涩,从不见他们高喊什么“版权所有,翻印必究”,不难怪有些聪明的人要喊他们“泥腿子”、“土老帽”、“乡巴佬”----

土地是纸,锄头是笔,妈妈是最伟大的作家。



知我最是妻


小儿刚三岁,已晓得把渴望装进信笺里了。

读着妻寄来的信,望着小儿涂抹的那些了了勾画,一丝柔情倏地越过幽窗飞回了远隔千里的家中。

“咦,这小子,短短两年就开始懂事了呢。”

我有些愧对儿子。想他降临人世的一刹那,我没能为他噬脐,没有啼听到他浏亮的第一声啼哭,没能为他穿上第一件衣裳……实在有些枉为人父。记得当初她随着肚子的一天天长大,便一天天地害怕得厉害起来。她听过来人讲,生孩子是“孩子奔生娘奔死”,便平添了许多胆怯,小鸟伊人般,不准我离开左右。她胆子特小,尤其在夜里怕我不在。灯火阑珊中,时常是我人还没进院子,他已望穿秋水,早早地半掩着门偏着头窥视在门边,见我打开了院门,就奋不顾身地揎开门扉,钻进我怀里来。惹人痛心地说“你们单位为什么晚晚加班啊,你早一点回来嘛,我一个人好害怕哦”,一边嗔怪一边不由分说把我按在客厅沙发上,不许我动弹。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就去给我端洗脸水,一转身,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又端到桌前。就是不许我出客厅的门,偶尔到院子歇歇凉,她都得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生怕我飞了去。我睡觉老多梦,在昏昏沉沉的梦乡,总是有毒蛇猛兽抑或恶人追杀,急的跑呀跑,脚步就是迈不开,冷汗涔涔,夜半惊醒,开灯一看,原来又是被他把手脚都紧紧的缠住了。于是讪讪一笑,才重新关灯入睡。

可万没想到,就在我出差的那一天夜里妻子提前临了盆,孤独地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生离死别。

当我回见妻子时,她仍面如纸白。我心又痛又怯,我怕她伤心哭泣,我希望她能把我痛痛快快地骂一顿,直至狗血喷头……我忙着进厨房,洗衣服、做家务、献殷勤,想以此来弥补点什么,可妻子居然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见我不是碰翻了盆就是弄掉了瓢,落了魂似的,早已洞察了我的心思。微微的呼我近身悄悄耳语:“我啊,生这小子就像蹦了一个屁而已。看你心疼的,没出息。”说罢咯咯咯咯笑个不停,温热的双唇轻触着我的耳垂,丝丝口气混着新鲜奶味馥郁如兰。

没想到第二天邻居们说,妻临盆时骇人极了。胎位不正,手术助产,流了好多的血。迷迷糊糊中不住地唤着我的名字。昏厥了一天一夜……

我知道,我的缺位给他心灵上带来了多么深刻的伤害哦!我本想以此来赎罪,换取片刻的心里宁静,可面对如此飘然淡定的妻,我的心反而隐隐的痛得更厉害起来。

我常想,于我是那么的不经意,于她却是多么的残酷啊!

小儿体弱多病,三天两头打针吃药。喂药可真是个苦涩的事,至今仍让我痛如切肤。……一回回都是药还没端到妻的怀里,难闻的药味已使小儿紧紧地咬着小嘴了,于是越发的憋足了劲在妻的怀里拼命踢腾,哭叫声是越拉越长,直长到转不过气来。及到张口吸气,都是我颤抖的手还没把药喂到他嘴边,他就又警觉地闭上了双唇,药水荡泼得孩子身上、妻子怀里暗花朵朵。妻急了,就直骂我笨。我只得把药匙递给她,转而在妻怀里一手按住小儿踢腾腾的脚,一手用拇指和食指去分他的小嘴。这小精灵,鬼怪鬼怪的,任我们翻来覆去的他就是不轻易张口。妻发狠了,就用手轻轻的捏住他的鼻子,压迫他张口,然后一匙一匙地灌服。傻小子,这会儿他头颈还要顽强的转避,药液常常一半泼在他胸前衣上,一半呛入喉中。每灌一匙药,孩儿裂帛一样的惊叫声便高高的窜了出去,晃晃荡荡,颤颤悠悠像古琴上被高高拨起的朽弦马上就要蹦断,像骄阳下一撮残雪立刻就要消融,像烈焰上一片枯叶顷刻就会燃烧,像沙漠里一颗晨露转瞬行将干涸,像拉过了极限的弓,像溅上沙滩的一滴水,像滚悠在荷叶边沿的颗颗泪珠……颤啊颤,颤到惊心动魄处,才陡地飞流直下,变化了节奏阳关三迭,短促地在喉间涡漩不止,令人尽失方寸,毛骨悚然,肝肠如割,仿佛腔子里的血就要火山喷发……这时,急得妻满眼都是泪,哽咽着不住地呼唤着乳儿的名字,凄如杜鹃泣血。

以后每逢要喂药,儿子还没哭,妻已凝凝噎噎,泪流满面,不尽的黯然神伤,我亦不忍就悄悄地躲了开去……回头见地上斑斑点点的药液、半闭着眼睛浮睡在怀里的小儿、眼如红桃的妻,就又油然生出那锥心刺骨的场景来,于是把头耷拉得低低的,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卖弄着乖巧,尽拣些温言软语去抚慰妻。生怕再有什么闪失,触她之痛。而妻总是一声不吭,哪怕是半句嗔怪的话也没有,只是把小儿轻轻放进我怀里,顺手抽出我衔在嘴里的烟蒂,放进烟灰缸,就又忙别的去了。偶尔转过身来摇摇手,示意我小声说话,以免惊了正在入睡却还不住抽泣着的小儿。我私下微微松了口气。不料那天晚上,妻附在我耳边悲悲切切地说:“就你心疼儿子,我就不疼。是恨病嘛,不这样,病得好吗?”我半夜无语,知道妻的心里一切都亮堂着呢。

那年秋初,单位要我上省城学习两年。望着孱弱的儿子,憔悴的妻,发自内心,我真不忍心再离他们而去了。可这回妻却说:“吃公家的饭,公家的事能不管吗。是担心儿子吧,家里不是有我吗?你真糊涂呢。”硬是把我送去了车站。车就要走了,我仍是心事如云。她背着孩子努力地伸出手来温柔地搂着我的脖子,甜润的嘴唇又习惯性的挨着我耳根说:“安心地去吧,等你回来时,保证小子会叫你爹啦。”说罢,顺手把我推进了车门。

往事如风掠过,转眼就是两年。

想着。想着。熟悉的瓦楞已映入了眼帘,院子里儿子已步履矫健奔走如犊了,正和邻里的孩子疯来野去,见了我雀跃着撞入怀中,不住地叫“爹”。妻闻声从屋里探出身子来,右手斜掩在唇边嫣然而笑,宛若一树粲然的梨花,流溢着无限春意。

我不住地惊叹,儿子长得这么快。妻却诡谲地一笑:“你这秤砣儿就是不见长”,笑谈中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掩在嘴边的手来。


【编辑:黄先兵】

已经有 0 条评论
最新评论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省青年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

您是本网站第 179990110 位访客      技术支持:HangBlog(renxuehang@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