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如果我是你
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回忆过往的生活?喜悦?后悔?愧疚?无奈?还是对于残酷现实的毫无办法以及苦笑后的自暴自弃?或许有时候我本身都没法找出是这些情绪中的哪一种,只是心里时时刻刻不存在这莫名的酸楚,悔不当初却有觉得“那就这样吧!”的无所谓。
对于步入中年的我而言,这些情感都有一点(当然喜悦要除外)。只是,我并不知道它们中的哪一种占据了主导地位,从而控制着我的心身和灵魂。但有一点很肯定,此刻它们都格外“亲热”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压抑和痛苦。
漫长旅行,总会思考太多。
唉!我又回到老家来了,而且是拖着已经二十五岁的躯体。很难想象,尽管毕业已有两年,我仍旧一事无成。只得和以往一样,呆坐在列车上,听着车轮的滚动声,凝望着窗外不断远去的世界。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朦胧、更快地从我眼前消失,也远比以往深深映入脑海。然而,我只得回想着过去,回想着那些留在我脑海里,却已然远离的人们,一遍遍无意义地哀叹。
车轮“哐哐”作响,如光点在一条平滑的线上快速滑过,我无言望着窗外。那浓雾笼罩山头的景象比以往时候更令人感到朦胧,仿佛只身行走在晨雾弥漫的黑色沼泽里。十月的雨夜配合这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虽然很小,但还是很快在车窗上形成一道道纹路,然后蔓延,不一会整个窗户就变得模糊起来,犹如湖面荡起的涟漪。我不知道勾勒出的是什么图案。从整体上像是一幅没上色的画,它的不断流动,变换,仿佛一切没有定数。
我凝视着这幅没有底色的画,仿佛自己置身于一个空白的小盒子里。四周全是茫茫然的苍白,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流动,没有风声、雨声、说话声,更没有属于我的情感。只是苍白得眩目,白得不可辨别,无论走到何处都像是原地踏步。
不知过了多久,扩音器里响起了即将进入玉屏站的消息,我知道云贵高原临近了,窗外的大山,不断升起的迷雾和阴阴沉沉的天空再好不过地说明了这点。而且由于要不断经过隧道,窗外的世界也变的时明时暗起来了,像一面镜子那样照得我无法躲藏。刹那间,一年来的碌碌无为让我倍感畏怯,怎么也找不到一种合适的心情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以及亲人。
不得不说,真是越长大,家就变得越难回。在不敢看向她们的同时某种期待的眼神却仿佛就由窗外探来,令人避之不及,所见之物也渐变模糊了。
“喂,小心呐!”我下意识地回过头,耳边就响起这样一声惊呼。接着眼前的黑点不断放大,本能地,我想躲开,但不知为何无法动作,只是让那团黑影“嘭”的一下撞上额头,然后在我面前落下又弹起,一下,一下……仿佛要从我脑海里引出什么。
失神之间,我终于看清是个小篮球在滚动。为什么要是篮球?时至今日,答案仍旧无从说清,但它却在那一刻牢牢拽住了我,使得我的脑海里像点着了炸药桶那般头痛欲裂,随之而起的是一个不断盘旋上升的声音,忘不掉的面孔以及名字。
我拍了拍脑袋,但一切都无法甩掉。是的!刘慧还在于我脑海里,即便我已用尽一切办法不去想,甚至是忘记。然而,人最无法遗忘的正是时刻警醒着不去想起的人。
就在我一动不动、失神于过去与现在的交错、思维也跟着上下浮沉之时,那位和孩子玩传球游戏的父亲靠了过来,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连连道歉,又十分关切地问我有没有伤着。我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大碍。思维扔停留在遥远的过去,那片被树荫遮挡着、异常柔软的草地上,那个被孤立的山岗。它看似从天而降,实则只是被围困在繁华之中,怎么也走不出去的同时,在记忆之中也困住了我。
“真的没事吗?”他看到我神情恍惚,又再次询问。
“不打紧”我说,“到床上躺一下就好。”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好像心不在焉,而且我看到你已经呆坐着很久。一个年轻人不该露出这样的落魄的神情才对。”
“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我尽力微笑了下说道。
“这很正常,平时忙碌倒不觉得,但坐在这缓慢的火车上,谁都会记起一些平时不太留意的事情,想想就好了,别太追究”他看了一眼窗外,也微笑着说,同时手在我肩上友善地拍了拍。
我接受了他的好意,再次说不要紧。然后便站起身来。为了不至于就地昏厥,迅速走向铺位,然后像水滴那样顺着柔软的草径滑下,滴落进记忆的黑土里。我闭着眼,倾听车轮的转动声,感受这火车快速从隧道穿过的黑白交替,越来越快,像灯光在眼前闪过那样连成一片,渐渐没了黑,也没了车身的阻隔,我越来越能感受到窗外的雨就落在我身上了。一滴,一滴,和那时候一样,无论是从天空落下的,还是从树叶上滚落的都同样冰冷。我又被一种不安情绪笼罩了,一遍一遍想着那如网一般的过去。
其实,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环境,不需要任何提示,我随时随地就能在脑海里勾勒出刘慧的身影来,一头黑直的长发从耳后像瀑布一样披散而下,时不时颤抖一下的睫毛、眼角上浅浅的痣、明明用粉就能轻易遮盖却格外显眼。可能是我和她差不多高!因此我们很少对视,我从没一刻仔细、完整地看过她的脸,但刘慧对于我而言是那种越看越美丽的女孩,她的脸上有我永远找不完,也无法形容的美离,仿佛只要微微一动就能让时间万物黯然失色。确实如此,那个时候我眼里只在乎着她。感觉只要有我和她就足够了,其他的人和物都是多余,所以连周围是个怎样的环境都要痛苦地细想一番。
自然,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因为任何一个没有毛病的人都不会轻易去接触带刺的过去。对我而言,亦是如此,宁愿烂醉一场,在地上翻滚呕吐,也不愿记起哪怕如电流般晃过的瞬间。毕竟记忆这种东西平时就是一个不断被压缩的弹簧,慢慢向下不知不觉,一旦反弹,其力量可要叫人好受。此刻,我就是这种状态。用尽办法想要掩埋她在我记忆里的那种灰暗,在我脑海里稍稍一动就天翻地覆的状态。然而,还是失败了。不但败给了现实,理想世界也同样被毁得一塌糊涂。我只能抓紧被褥,竭力从那片世界爬出来。
当然,我并不把生活里的任何挫折归咎于感情用事,任何时候都不。即便知道错误因素也不去更改,而是把性格里的某些缺陷总结为那就是真实的自己,一旦改变,我将不在是我,也不再拥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在这之前,我必须用另一种方式把刘慧记录下来,因为生活终将会让我忘掉一切,我害怕她也会在记忆的春泥里被掩埋,不再有一瞥一笑,不再有看向我是否认真的眼神。事实亦是如此,仅仅只是一年时间,她在我脑海里就已经只有一些不断闪过的画面了。
所以,我决定记下一切,趁现在我还有精力,还有仅属于自己的思想,我可不想某一天因为记忆的缺失而后悔,记不起自己度过了茫然的青春,怎样变老,一生里又是怎样面对生活和感情。因此,我有必要把深入骨髓的痛苦提前挤出来,而不是任由其发展,然后在很久后的某一天,夕阳扑面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爆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躺在这一下凌空而过,一下遁地而行的列车里,我不知道为何一切能如此熟悉,仿佛那个时候的晴天和阴天不断变化一样,仅仅是因为我曾无数次这样到来?不!绝不尽然。因为在列车上走动的脚步声像极了踩在木梯上的声响,空旷、清脆,更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它在我脑海里击起的响声仿佛就来自那一个雨过天晴的午后,乌云如帷幕般被扯开,阳光明晃晃地透下,声音便由弯弯折折、通向山顶的阶梯发出。这般,窗外望不见的世界就不用观察了,必然也和当时一样,因为刚被雨水清洗过而一尘不染,光是用肌肤就能感受到空气的清新。说不清楚为什么,树上的叶子能绿到发蓝,感觉连枯黄的斑点都看不到。一切都是崭新的,仿佛得到了额外的恩赐,就像我和刘慧在二十几岁后终于能肩并肩走到一块。我们年轻的身体、年轻的心就那么紧挨着走在一起,仿佛可以如此度过最后的青春。她一遍遍地做着深呼吸,而我也跟着做,像极了两个无聊的人以此打发时间。当然!我们可没有火车那么快,全然不顾及身边的景色。而是一点一点慢慢向前,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要停留、封存于时间细缝。对我而言正是如此。所以我只是静静地走在刘慧身边,她漫无目的,我亦漫无目的,她笑,我笑,她沉默,我亦沉默。甚至为了能够保持下去,我会留意她脚步的动向,防止太过于疏远。有时也会出神地闻着她散发的香味。
说实在的,有那么一位靓丽女孩陪在身边,我实在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无论走到哪都不管不顾,更别说留意别人看向我的眼神。我才不管是怎样的呢,我只关心她、我、还有我们的时刻。此外,任何一点东西,哪怕是声音参杂进来都是多余。所以一切都很安静,在配合上由树隙透过的阳光。我实在太沉醉于这种氛围了!仿佛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永远陪着她,然后慢慢融入到她的世界里。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我想,然后就更加投入地望着刘慧,看着她脚环上的红线一次次交叉移动。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陷入莫名的沉默,每一次只要靠近她,我的幽默、风趣,甚至提前想好的话都会荡然无存,可能是因为我太爱她了吧,总想与最正式的方式和她相处,和她表达。然而,我错了,爱情更本不需要规规矩矩的仪式感,它应该像水一样,在任何环境都有其独特的形态,在每一个地方都能见得到。愈重视愈是无法开始。我想我们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以至于现在才终于能走在她身边。那么,刘慧说话时的样子我就能清晰地记得了,总是很认真地想,然后谨慎地说,又突然中断,最后在一种突兀中不知如何倒退和继续。
我们是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停下的,当时刘慧踩到了一块破裂的木板上,虽然她也低着头看自己的步子,但显然没注意到,那么一瞬间她的手臂在空中挥了一下,尤为引人注意,虽然并未抓住我的手臂,但下一刻我们的画面里就有了额外的动作和语言。对了,她突然和我聊起关于她的话题来,那时一场球赛。从她的描述里,我能想象得出来,必然有很多人看着她,就像很久以前我看向她的眼神一样。
“真的很激烈唷”她说,眼睛里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兴奋。“我们是在落后一分的情况下反超的,最后几秒钟啊,虽然过了那么久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她转过身,双手搭在栏杆上,俯瞰着山脚下的行人,远处是流动的河水。
“最后一个是你投进的?”
“当然喽”她睫毛向上微微一动,像风在水面上荡起的波浪那样,明明只是一下,但永远无法停住。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刘慧,也把手放在不远的位置,和她相反,我是背靠栏杆。之所以是这样的姿势,只是想能更多地望向她,看向那被几缕发丝遮着的朦胧脸庞。
“很难相信吧!别看我只是一个女生,但这种事情也是能做到的,就是这样一下就进去了,然后终场的哨子响起”她忽然提了一下白色袖子,侧过头,比划者说“这可不是骗你,奖牌我就放在宿舍,如果你愿意我倒可以带你去看看,还可以给你介绍其他女孩哩。”她不再说话,只是为自己的动作发笑,然后我们一起笑。笑声与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混在一起,和盛夏的蝉鸣声混在一起,甚至还有远处的流水声。然而我最先忘记的却是我们的笑,就好像它在那一瞬间就被风吹散了、带走了一样。事实上,我们是很少能够一起笑出声的,应该记得更清楚才对!
“没想到,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打球”我说。
“是的呢,从小学起一直到现在,从未中断过,以前还想就考个体校,结果念起中文来了。按理说,应该文文静静,可还是喜欢那种心情矛盾时,到场地里汗如雨下的感觉。”
“不过,这种事说起来也奇怪啦,小时候没有烦恼,还不是没和别的女孩踢毽子啦,跳绳啦子类的,你说是不是根本不像个女生?”刘慧一边谨慎地错词,边想边说,一副认真模样。
“怎么不像。”我说,“不仅像,而且美丽得很!”
“真的?可我不怎么觉得呢”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神异常真切地问。
“真的!”
“很难相信你能说出这种话来,印象中你应该跟严肃、正经才对。但我感觉自己一点也不温柔,也不太适合你,亦或者说,我们都并不适合彼此。”刘慧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手指从耳背后慢慢滑过,便转身朝前走去。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更不知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在她只留下一个背影时,我都在怀疑自己,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没有什么永远。因此我静静地跟着。我们继续朝山顶爬去,漫步在树荫下,刘慧走的不急不缓,脚下像在画着某种神奇的图案,一下,一下,仿佛要踩住什么似的。我看不懂,也从来不知道那一刻的她在想着什么,因为她从未许可我进入她的世界里。
“真如你所说,小时候就喜欢我啦?”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停下问,并未回过头,声音像要确定某种事,而不是质疑。“是啊”我给了肯定的回答,这倒没有什么好迟疑的,只是事实,而刘慧之所以这样问,我想可能多多少少也记起了些小时候的事。
“我连你小时候的样子都还记得”我说,“总是留着两条小辫子,即便是穿着裙子也还在球场里跑来跑去,而且就你一个女生,其他全是男的”
“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么清楚,我连自己的样子都忘记了”
“我也忘了自己的样子,但说不清楚为什么,就记得你的”我平静地说。
“这也太奇怪了吧!哪有把自己忘了却还记得别人的?”刘慧回过头来,带着浅浅的微笑,睁大了深邃黑亮的眸子,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是那样近!仿佛要把我脸上的每一个微妙变化都记下。不得不说,我有些愣住了,因为那种能在心爱的人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仿佛是在那一片如水的世界。
“真的,这是事实”我动了动嘴唇,说。
“其实,我并没有怀疑你。一点也没有的”刘慧突然变得很认真,像对一个陌生人坦白自己没有说谎一样,她说“我对你的信任远胜任何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你人很好吧……。”
接着,她就不再说话。我能感觉出她是在默记台阶数,又像在思考某种玄奥的事物,这么一来,我就没有打扰,只是默默跟着。我们一前一后在向上的小径上踱步,感受清凉的风和山林的气息。看着地面上白杨树的落叶,稀稀落落的,脚踩上去就发出清脆的响声。阳光有时也会从树梢上洒下,落在她单薄的身上,显现出一种格外耀眼的光芒。
“喂,贵明,为什么十年以后的今天你还要再次喜欢我?”刘慧就像突然想起的那样随口问道。
“再次?”我突然被难倒了,因为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要再次。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吧,仿佛和你一起我就能记起很多过去,又回到了那种安静、无忧无虑的岁月。”我说。
事实上,我曾无数次真考虑过为什么要喜欢刘慧,但找不出任何理由。即便是在今天,我仍得不到一个答案,但绝对没有回答错,因为这就是我心里所能找到的,它仿佛是一下子就冒出,不用想,不用思考,就好像多年后我还能记起她一样,正是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支撑着的,尽管我从未弄清楚,但确确实实已然成为生命的另外一种开始。
“一种感觉?”
刘慧的眉头邹了一下,“为什么要是一种感觉呢?”她痛苦地问,双眼好像两道关上的窗帘。
“你我都知道,感觉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可靠”
“为什么?”
“你想想看,任何爱都可以说是感觉,任何不爱也可以说是感觉,感觉到了就说是爱,感觉没了就是结束。然后再也不爱啦,理所当然地离开啦。它就是用来敷衍的,我……我不相信感觉这种东西。好比我们醒着的时候能感到痛、感到痒、感到喜怒哀乐那样,如果敲打就是痛,如果挠那就痒,根本不是由人控制的,而是控制着我们本身,更可怕的是一旦昏睡,所以这些都会消失。它就是用来敷衍的!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是因为懒得去花时间思考才会相信,与其这样,那还谈什么恋爱呢?大家都各自活着,到了一定的年纪直接相亲好啦,最起码不用再去相信那些看不着、摸不透的东西,只谈现实岂不是最好?不谈什么爱与不爱,到了适合的年纪直接结婚岂不更好?”
“我只是不想绞尽脑汁用那些华丽的语言欺骗你,才这样的”我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说。
“欺骗我?”刘慧的话就像子弹从耳边划过所发出的啾鸣那样令人胆寒,我知道自己必然说错了话。
“为什么能是欺骗我?或许你从内心里早就知道我们无法再像正常人那样相处。你早有意识就该抛下我不管不顾的,为什么还要坚持到现在?你自己也明白会有很多困难,就远离我才好,在我犹豫的时候,就直接放弃好了。”
顷刻间,刘慧的思绪就像递进的章节突然又翻开一页。不很连贯,甚至略显突兀,但更深入,更激烈。像极了在明与暗之间移动的钟摆,从未在某个点上停留哪怕一秒,一直在不安的摆动,时上时下。我想她只是被太多疑惑困扰,正如我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选择爱她?因此我沉默不语,并未在本就密集的“记忆乱麻”间添加任何语言。
登上最后一道台阶,我们便停下。刘慧不再去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任由它们遮着脸,黏在因激动而发白的嘴唇上。
“对不起,你千里迢迢赶来,我不该说这些的”她随意拾起一片树叶,在手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说。
“没关系,只要是你真实的想法,我都接受,才不管什么利弊。”我靠到刘慧身边,安抚着她那好似由一块跳板挑到另一块跳板般不安的情绪。有时我想用一些简单的动作表示内心里无法言说的部分,然而,即便我们紧挨着,也能够感受到彼此散发的温度。可终究还是被两个透明的玻璃罐笼罩着,在我们无法拧开密闭的盖子前,也就无法感受到真正的彼此。甚至会为此时此刻感到惊慌,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自己。
“谢谢,我——我只是近来太封闭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抵触任何接近、试探。但请你一定要知道,并非只对你一人,而是我自己太混乱。你很好,好到我自己都害怕拖累了你或是伤害到你。”她抱着头,好似自言自语。
我安慰说,我能理解。
我们紧挨着坐下,沉浸在难得的静谧里,听着风,嗅嗅森林的气息。我静静地感受着难得的一刻,慢慢遗忘了自身痛苦,只是紧紧拥抱着在漫长岁月里短暂的我们,记录她以及她所看到的一切。刘慧侧合并着双腿,端坐在地,头枕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陷入深思。我想,她一定那如乱麻一样的思绪里。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那就像我也曾陷入这样的思绪里一样。因此,我开始去找其他答案,“富丽堂皇”的答案,花言巧语之类,可怎么也捏造不出来。
“都怪我,我早该把这些告诉你。”刘慧突然痛苦地说,声音像断掉的琴弦在低吟。“这样……这样你就不必到这陌生的城市来,我太自私了对吗?根本什么都给不了。反而像迟迟不执行的刑罚那样拖延着你。”
“可我一点也不这样觉得啊”我说。“能知道你真实的想法我很高兴嘞。就算你提前这样说,我也会来,而且只会更早。这是我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而且我这个人的想法一向很难改变。”
“谢谢。”刘慧平静了些,而我冬雨得以平静下来。
我们是临近傍晚的时候回去的,那时天空已经整个变暗,像拉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帷幕。刘慧继续在前面踱步,而我紧跟着。我是听着了街道的喧嚣才发现突然没了蝉鸣和鸟叫,然而这些东西的存在与否于我而言无关紧要。我在乎的只有这处于城市边缘、小小的、有我和她存在的山丘,能陪在她身边的满足,所留意的也仅仅只是她的模样,走动或停下。呼!这绝对是我人生里最美妙的时刻,她也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生动地站在我面前。
“喂,贵明,我是不是让你感到很失望?”
“什么”我望向她。
“大老远跑来看我,结果什么也没得到呀。是不是很不值得?”
“得到什么?”我问。
“别人最求的那些啊,同床同枕之类的”
“可我很喜欢现在的状况”我说。“追求爱情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愿不愿意就已足够!而且我喜欢极了能和你一起散步。”
“很难想象呢”刘慧回过头来,凝视着我的眼睛。
“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沉闷的人。说实话,虽然我们从小就认识,但……但我还是觉得你很奇怪,奇怪到完全说不上来的那种。”
“我也觉得”我说,“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们总会了解彼此的,比任何人都了解。就像陌生人也能变成熟人那样!”
“确定?”
“确定加肯定”我笑道。
“你赶来看我就是为了这个?仅仅是想了解?如果这样的话也可以用其它方式呀,比如短信,电话,邮寄之类。大可不必到这来,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
我默不作声,尽可能在全是她的脑海里想出答案。
“能再说说吗,到底为什么要来看我啊?”
“昨天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我说。
“可我想要知道真实的答案呀”
“因为我心里想着你,如果现在不来就会遗憾终身。”我说。 “真是这样?”
“嗯”我站定,然后看向她,作最真切的回答。
刘慧亦静静地站着,不再卷动秀发,仅用一双黑亮的眸子望向我。就那么站着,像一幅立体画,或者说一幅绝美的画在我眼前活了过来。我想能看到这一目实属幸运,因为,在我和她漫长的岁月里,终于有那么一刻只属于我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她的眼睛就蒙上了一层我永远无法知道的黯然,这是我穷尽一生掀不开的纱帘,就像灯罩永远会吸走一部分光明,哪怕她想全心全意地照着你。我很不明白,哪怕此刻躺在这冰凉的铺位上,可以什么都不做,全心身去想,仍旧无获。
“谢谢,不过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了!不会到这里来,不会放弃在外面的工作,更不会仅仅为了看一眼就丢下未来不管不顾。”
刘慧说完,一言不发向下走去,再次数着步子或是步子以外的某些东西,仿佛这往返间已然不同。而我和她的联系也正如山顶通向山脚的路,慢慢向下了。
“如果我是你?”
每每到这我便陷入不安的情绪里,莫名的痛苦就会在我脑海里盘旋、上升、膨胀。尽管想以第一次睁开眼的好奇重新看待过去,而不是以过来者的身份去缅怀。然而已经过去了的真实感着实叫人悲伤,仅仅是想起的瞬间,我就会从那定格的一刻被挤回现实,犹如押赴刑场的罪人般无力地感受着列车的颤抖和不绝于耳的声响。我自认为从未有一刻懈怠,然而生活的牢笼却愈箍愈紧。我不相信命运,但一切都已然过去了,无论如何挣扎、竭力回答,我与刘慧都已越隔越远,像两条交叉后的直线,永远不再有我们了。
“是啊!如果我是你,亦或者你能是我就好了!”我一遍遍祈祷。如此这般,你或许就能够了解我,了解那个不全是我的自己。
而现在之所以要一边思索苦涩的过去,一边平静地记录,并不是为了某种极富仪式感的告别。正如不完整的故事,往往需要构思出一个完整的结局才能算是结束,然后被遗忘。我的动机也仅在于此。
说实话,把个人感情写成书,于我而言略有抵触。因为我从不喜欢像别人表达自己的想法,很多事都只留在心里,实在藏不住才偶尔发泄一次。另一方面,回忆过去就如行于汪洋探求线索,需时刻警惕着不至于掉入冰冷、阴暗的水下,或是不会从此被淹没。不得不感叹!人活着真不容易,不仅要缅怀过去不沉沦,还要迎接未来不畏惧。想想,我们哪有那么多钢铁般的意志,更多时候也不过是有血有肉的存在。
因此,我能保持一半的清醒和平静实属恩赐,哪怕是多年后的今天,我仍会时不时就陷入记忆的泥潭中。既然过不去,我想我就能自然而然地找到那份灵魂的禁锢了。是的!人所有的痛苦全来源于记忆,来源于多年后也还能清楚地挖掘被埋葬的过去,拿不起,放不下,即使当初是怎样痛作决绝。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尝试拥有健忘的能力,试图今天忘记昨天的事,现在忘记过去的事。关闭掉所有感知,感想,感性,只麻木地投身于永不完结的工作。但都无疾而终。到头来还是只身躺于血淋淋的现实里,既可笑又可悲。
可能吧!青春只是一场用来品尝失败的旅程,永远没有完美的结果。如此这般,我也多少能获得些慰籍。
大学毕业后,我确实有过把所有精力都用于写书的想法。很难理解,像着了魔一样!即便知道自己没有头脑,没有逻辑能力,又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理工男。根本不具备什么感人肺腑的文采,然而,我还是没日没夜地构思,然后写出了近二十万毫无作用的文字。结束的也很快,仅读了一遍就被我用零点五秒的时间焚为灰烬(这自然是在脑海里)。尽管我为找不到题材而苦恼,乃至抓破头皮。但我从未想过要写自己,或是将个人感情寄于文字。一来,我从未向任何人提及,也不想提及,而且,我能找到关于刘慧的记忆也很少,仿佛四年一晃而过,甚至于令人怀疑只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而已。二来,于她我想忘记还来不及,更别说提及笔墨。
然而,正如所有高负荷的存在都会影响载体本身那样,刘慧的客观存在亦不由我所掌控,我不得不承认,也就不得不记录,唯有这样的疏通方式才不至于一直拥堵下去。因为现实生活需要持续,注定远离的无法一直追逐,停留不动的也不能永远等候。而我现在,当一切已然失去,我慢慢能够跳出自我狭隘,感受到刘慧之所以要说出如果我是她这样假设句。想来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意识到我们唯有分开才不至于给彼此带来痛苦。无论是她选择忘记我,还是我选择忘记她也好,这样的选择也早晚会到来。
“如果我是你?”
唉!可惜我穷尽半生也不曾获得这命题的前提。因为刘慧从未认真思考过我的存在,哪怕万分之一秒,而她所要的爱也绝不来源于我。此刻,我也只能痛苦地回忆关于我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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