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永瑆等人各自去办差事。嘉庆独留下朱珪,道:“朱师傅奏折呈进时,军机处正报来和珅对二十款罪供认不讳,可见天理昭彰,自有定数。”朱珪却隐隐有些失落,转念到这绝非臣子该有的想头,立刻敛容躬身道:“臣今日恭聆圣谕,万没想到和珅处置如此之速,也万没想到和珅竟是如此不齿人类。圣上庙谟独运存乎一心,施雷霆手段剪除大憝于顷刻,正是臣等最大的福祉。”说罢,又将和珅一案比同康熙帝剪除鳌拜,雍正帝赐死年羹尧,乾隆帝军前正法讷亲,道:“国朝前有鳌拜暴虐肆行,圣祖仁皇帝以雷霆手段将其一党诛灭;年羹尧专擅残忍,妄作威福,被我世宗章皇帝赐死;大行太上皇因讷亲贻误军机,辜恩藐法,于军前将其正法。论说这三人地位都与和珅相当,而鳌拜,年羹尧二人都曾立有军功,讷亲虽然因贻误军机论斩,大行太上皇仍称其勤勉廉洁。论功和珅不可比鳌拜,年羹尧,廉洁勤勉更不可比讷亲,论罪则欺隐两圣,贻误军国,弄权舞弊,蠹国肥家,罕见罕闻。今圣上赐和珅自裁而准许奔走和珅门下者自新改过,虽然与圣祖将鳌拜一党尽行诛杀反道行之。但仔细想来,鳌拜一党如班布尔善、阿斯哈等人皆觊觎皇权,心怀不轨,即是鳌拜也有被其利用。圣祖英明天纵,圈禁鳌拜并诛杀奸贼,譬如家有劣子受贼蛊惑,既全了对鳌拜的君父之仁,又全了对他的君父之义。和珅纵然心怀鬼蜮,圣上今日将其赐死,无识之徒焉敢再蹈其覆辙。譬如杀一奸贼而救众子,这与圣祖仁皇帝和而不同,更见圣上大孝弥隆,仁慈恻坦。”
这番话从帝师口中说出,分量自然不同,听闻朱珪将自己此举比同圣祖,颙琰大感快慰。这次调朱珪进京,颙琰是寄予其厚望的。乾隆四十年,朱珪当值上书房教习经学,四年间朱珪的博奥方正,清寒耿介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师徒情谊日深。自五十年朱珪外任安徽巡抚,二人鲜有会面,即是往来书信也只谈诗词学问,不及其他。先皇洞微烛隐,纤悉无遗,储君命运瞬息万变。十余年里自己尽心侍奉,不越雷池半步,颇似身在荆棘丛中。从政之余,便常将朱珪临行前的“养心,敬身,勤业,虚己,致诚”用心研磨,视作箴言。内心里早将万里之外的朱珪当做了唯一知己。又想到先皇御宇六十余载,历经几代人时间,朝里能堪大用的已是寥寥无几。汉大臣里纪昀读书不明道理,刘墉遇事则模棱两可,勤勉如董诰,正直如王杰,方正如朱珪皆被压制,如今却也都垂垂老矣。思及这些颙琰不免气夺,道:“卿远隔安徽多年,朝中忠直如王杰,勤勉如董诰皆被压制,和珅沽恩市直,朝廷风气日下,能独善其身的竟算是上等了。内不足而形于外,先皇殡天山东巡抚伊江阿竟然寄信给和珅,劝其节哀。伊江阿出身大学士之家,身任封疆却如此卑鄙无耻,山东官场风气可见一斑。一省如此,他省如何?大学士之子如此,他人又如何?每想到这些,朕便如芒刺在背。满朝知晓朕心者能有几人?”话已说出,颙琰又颇有些后悔在臣子面前诉苦,有失君王威仪,便停住不再言语,两人顿时有些沉默。朱珪连忙道:“主忧臣辱,是臣等深负圣恩。君主常怀忧患之心,亿兆黎民幸哉。现今巨憝已除,正是朝廷正本清源的时候。君心正则四维张,远听近瞻,众正盈朝指日可待。臣万望圣上不可焦虑。”
颙琰借此说道:“本想和朱师傅诉说朕心里苦闷,又成君臣召对的模样了。今年大考在即,皇考上年慈训‘人才为国家元气,望今科多取些治事之才’遵照皇考遗训,会试仍如期举行。由卿出任此次会试主考官。浙江巡抚阮元进京为副主考,佐助主持会试。卿等博学淹通,又久任外事,晓知民瘼,当为朝廷细心留意人才。”
朱珪垂首称是。颙琰有意让朱珪主管吏部,又道:“川楚教匪之乱,看似军务,究其源在吏治。治乱在治吏,治吏在用人。当下剿匪虽是朝廷第一要务,朕想勒保为经略居中调度,有军机处赞画,局面为之一振也未可知。武备有勒保等人,文事还要朱师傅同心协力,锐意取材,多为朝廷甄选元良。”朱珪甚是动容:“臣当以驽马之钝,精诚任事以报圣恩。”颙琰温语道:“三年前皇考曾有意授卿大学士,被和珅所阻。现今大学士一职朕仍询卿意,亦不违先皇初衷。”嘉庆元年,乾隆太上皇将要召朱珪进京,授内阁大学士参与中枢政务。颙琰在给朱珪的书信里赋诗祝贺此事,不料和珅将书信的草稿呈给乾隆,进谗言说:“嗣皇帝欲市恩于师傅。”暗示颙琰急于夺权。乾隆龙颜大怒,便要治罪。亏得军机大臣董诰跪奏“圣主无过言。”暗喻太上皇实已禅位,颙琰才得以免罪。但也因为这件事,朱珪被外放任,屡受责难不得回京。朱珪知晓皇上方才所说,是倚重自己尽心选拔人才,确有幕后襄赞的意思。当然不能再要“中堂”的虚名,遂力辞不就,君臣二人愈觉知心。
朱珪告退时已经是酉时末刻,出门见雪花正从天空散落,地上已经铺了厚的一层。皇宫大内白影绰绰,南面三大殿巍峨高耸,宫门早已经落匙,不时有值夜太监拉长声音喊道“搭闩,下钱粮,灯火小心”,空旷的禁城里传来阵阵回音。早有一名二十余岁的小太监手拿纸伞在上书房外等候。碎步跑上前道:“朱大人,小的在前头给您打灯笼照亮儿。”边举着伞为朱珪档雪,一只胳膊向前伸着灯笼,亦步亦趋,说个不停:“这雪下了好大一会了。鄂总管随成亲王爷去办差,临走前吩咐小的,伺候着晚间大人您出宫门。小的恭喜大人,听鄂总管说万岁爷已经下旨在西华门外为大人挑选宅院了。”言语间得知这名太监名叫刘得财,朱珪一手在怀里摸索,却只有几块碎银子,捡大的掏出来一块,低头看约二两有余,递给太监道:“有劳小公公了。”借着灯光,刘得财早已看见,低头轻蔑的撇撇嘴,连忙仰头笑道:“哪敢向大人讨赏?鄂公公知道了还不剁了小的的手。”朱珪便又放回怀里。说话间两人到了东华门,带班侍卫打开侧门,长随们已等候了多时。有两人扶朱珪上了驮轿,沿东华门东行一箭之地,过光禄寺折向北,便进了烧酒胡同的一家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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