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作家网    阅读次数：20397    发布时间：2019-08-09

【作者简介】

刘雪峰，笔名山峰，六十年代出生于贵州湄潭，当过兵，教过书，从事过基层行政工作，担任过国企四级机构负责人，内退后就职于贵州尚坤管理集团。上世纪9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以小说、散文创作为主，中途停笔十余载，2017年重习创作，代表作有《娄山石》《葬礼》《遭遇传销》《小镇妹子》《南国都市有条麻辣街》《那年雪灾》等，曾担江山文学小说编辑，《中华文学》签约作家，湄潭县作协副秘书长，湄潭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湄江文艺》编委，贵州作家网签约作家，2017年创建小江南文苑微刊平台，担任总编。

2017年12月，小说《葬礼》获《中华文学》2017年度小说三等奖。2017年10月，小说《相亲》获江山文学网同题小说创作优胜奖。2018年12月，小说《葬礼》获湄潭县政府文艺奖二等奖。2019年2月，散文《田家沟——湄潭人的名片》获遵义日报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征文三等奖。

电梯故障中

一

占小光花了十年的时间，将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从心里抹去，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硬让那份虚幻的情感折磨得形容枯槁，曾经的轩昂气宇荡然无存。占小光站在国际中心数十层的楼群之中仰望耸直云天的楼宇，耳目一阵晕眩，他稍稍振作精神，故作镇静地摁下电梯按钮，心里依然忐忑不安。

叮咚……叮咚……

电梯是从负一层上来的，一楼电梯口只有占小光一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占小光有些怕生，见了陌生人说话都不利索，有病疾的腿也会情不自禁地颤抖。电梯到了，门开处，电梯挤了七、八个人。占小光犹豫片刻还是不由自主地挤了进去，侧着身子在电梯角落束立，眼睛不敢遭遇电梯里的任何人。

占小光是应一位老同学邀请来这座城市的。刚下高铁，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程，汗水湿透了衣背，一股汗味弥漫全身，几个女性本能地往后退了退，有的还用纸巾捂住了鼻子。占小光内心的自卑感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上行的电梯每隔几层就吐人，升到三十层，电梯里只有占小光和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占小光不敢正视对方，只盼望在某一层，她能尽快离去。

人走麦城，怕什么就来什么。电梯突然停止了运动，电梯里瞬间一片漆黑。占小光闭着眼遐想如何与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见面，电梯的异常是女人率先发现的，女人惊慌失措地尖叫惊醒了占小光。占小光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男人，电梯故障触发了他临危不乱的沉着与冷静，刚才的懦弱立即散去。凭着处变不惊的沉着果敢，先向女人发出口令：“别乱动！”占小光摸索摁下报警按钮，却没有反应，电梯故障是因为停电导致的。

女人的惊慌演变成恐惧，大喊“救命！”抓狂似的寻求保护，根本顾不上占小光身上的汗臭味，本能地贴了上去，紧紧地依偎住这个陌生的男人怀里。

占小光的手格外有力，他紧紧握住女人的手，把她往自己身上拥了拥，用自己的镇定传递给女人一种无穷的力量。占小光告诉她别喊要保持体力，电梯里的氧气稀少，女人听了占小光的话不再吭声。占小光似乎获得了鼓励，平日颤颤微微的身体迅速铜墙铁壁般屹立在电梯中央。女人身上的香水味特好闻，占小光觉得很熟悉，包括那柔若无骨的依偎也都似曾相识。或许正是因为那阵淡淡的香水味，也因为占小光爷们般的庇护，电梯惊魂却有了几分浪漫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灯亮了，近乎窒息的空间突然挤进一丝凉风。电梯“哐当”一声下沉了好几米才停下来，女人本能地发出“妈呀！”的声音把占小光贴得更紧。电梯慢慢地往上升了上去，电梯里的灯光和空气也恢复如初，占小光轻轻推开女人，有些歉意地安抚女人：“这会应该安全了！”

女人的神情还有些后怕，可她还是歉意地朝占小光感激地一笑。就在这时，四目相对之间，患难与共的两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对方的名字：

“小光？”

“夏雪！”

二

难怪她身上香水味如此的熟悉。在夏雪惊异目光中，占小光突发事故时表现出的男人气慨又萎靡下去。眼前的夏雪与当年相比多了几分雍容华贵，相比之下占小光的寒酸有些相形见拙。夏雪并没有感觉出异样，今日的重逢她怎么也不曾想到，惊喜之下占小光的变化也就不重要了，岁月催人老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自己不也半老徐娘了嘛。

眼前的这个男人，夏雪曾有过刻骨铭心的记忆……

一个寒风凛列的冬日，也是在这座熟悉的城市，夏雪穿着一件红色昵大衣，徘徊在护城河的河堤之上，眼睛凝视着前方，她在等待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尽管在荧屏上他们不止一次的相见，可真要从虚拟的世界走入现实，她心里依然有些忐忑。

为这次相约他们盼了一年、又一年。她的心颤抖着，复杂的情绪一时间涌上心头。他们相识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那时，她刚结束了自己一段不幸的婚姻，心里迷失得没有一丝勇气，总把自己沉缅于虚拟的网络之中，聊以打发漫长的时光。当时的网络可不象今天这般繁荣，除浏览网页之外，最具诱惑的就是QQ聊天。那年头，会电脑的人不多，有电脑的家庭也不多，上QQ的大多是那些小青年，整天泡在城市的各处网吧，昏天黑地地聊那些颇具诱惑力的话题，寻求一种单一而枯燥的刺激。

怀着淡淡的忧伤，她进入全国各地的聊天室，她不敢就近去找聊友，她担心那样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也怕因此而影响自己的名声。他们的相识既偶然又必然，查找聊友时对方刚好符合自己的条件。他们开始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但她感觉到了对方的成熟，即便是在QQ里也显得彬彬有礼，所涉及的话题虽然坦率直接，却并不无聊。慢慢地他们彼此都有了好感，每天晚上几乎是准时上线与对方聊上一阵子，聊社会、聊生活、聊工作、聊情感……几乎是无所不谈。他是文学爱好者，聊天中他时常诗性大发，来上几句颇有哲理的诗句，她从他的话语中读出了他的幽默、风趣，时常赞赏他的才气。他更是每每语出惊人、妙语连珠。后来她习惯性地把他们聊天的记录整理出来，发给他看，回过头去，他们的聊天就是诗一样的交流……

或许正是因为诗，他们的交往已经超越了普通网友的界限，流露出了许许多多儿女情长。他答应每天给她写一首诗，要写整整一百首。她非常认真地收获他的许诺，每天收不到他的诗晚上觉都睡不着，时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电脑面前，期望那遥远的远方立即飞来激情的诗行。几乎每次都是在她临近失望的时候，他又给她带来惊喜，让她渴望的心田获得甘露的滋润。

夏雪在寒风中等了仿佛一个世纪，天开始下起了雪。

又是在她临近失望的时刻，从火车站方向，一位颀长伟岸的身影从城市煕煕攘攘的人流中鹤立而出。行色匆匆、心无旁鹜，行进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步履执着而果敢。她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他，她却坚定自己的判断，是他，就是自己意念中的样子，长长的风衣随着匆匆的脚步在寒风中飘逸成潇洒的伟岸，定格在她生命的记忆里。

他比荧屏中更加有趣，才思敏捷得让她惊喜连连，她坚信自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三

夏雪的案头有一个厚厚的手抄本，里面不仅有他写给她的全部诗稿，也有他们的聊天日记。那是夏雪一生的精神财富，每当迷茫时总要拿出来看看，美好的回忆又呈现在眼前。

占小光生活在南国的某个城市，只有出差时才会绕道过来与夏雪短暂相会，彼此之间聚少离多，交往两三年，真正在一起的时刻加起来不到一个月。夏雪最深刻的记忆便是火车站、飞机场的等候，最揪心的是每次离别时的伤感。多少次，夏雪顾不上众多目光的聚焦，双手将占小光紧紧地拥住，直到广播里一次又一次的催促声响起，他们才无可奈何地把对方放开。

占小光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夏雪却从分别时看到了他潮湿的双眼。可占小光毕竟是男人，那一丝酸楚只在眼眶里停留一瞬就立即抽走，然后笑笑替夏雪擦去眼腮边的泪流，在她的额头留下一个轻轻一吻，用轻得只有用心才能感受到的声音慰抚：“保重，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在感情上，占小光表现得十分笨拙，他没说过一句好听的话，除了离别时的那句安慰稍显柔情，别的话他总是说不出口。或许男人更喜欢用粗暴的占有来表达对异性的喜爱。夏雪十分依恋他那宽阔的怀抱，那种安全感让她把半生的慌恐都平静了下来。在电梯停电的那个时刻，他本能地投入进陌生男人的怀抱，她脑子里也闪过那丝曾经拥有过的安全感，非常时刻她来不及往这上面想，何况她与小光分开十多年光景。

夏雪几乎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把对方弄丢的，也许是彼此频繁的往返，两人都累了，彼此都感到了遥远的无奈，他们谁也没有提出分手，事实上他们间的电话、聊天渐渐地少了，彼此渐渐陌生起来，直到后来打不通电话。

后来的某一天，夏雪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了占小光的一篇散文《网络情缘》，其中有关于网络恋情的阐述：网友之间原本就是两条永远也不能相交的平行线，各自的轨迹不同，始终保持等同的距离，便是最好的归宿。可他们破坏了这种和谐，让两条直线有了交点，于是交点便变成终点，此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至彼此从对方的生活中消失。

夏雪恍然大悟，开始梳理自己的生活，原本以为从虚拟的世界获得的爱情将直到永远。到头来才知道人的情感最终还是逃离不了红尘情缘。或许是自己悟透了，或许是生活中诸多的无奈让她从浪漫回到了现实。经朋友介绍，她认识了今天的男人，自己的男人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更算不上风流倜傥，却懂得踏踏实实过日子。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夏雪的生活平静了下来。可偏偏就在这时，占小光却意外地出现了，如从天而降一般，上天将占小光的再次出现安排在夏雪遭遇危险的那个时刻，这让她内心深处那丝泯灭的情感又萌动起来。

占小光的情况看上去不是很好，形容憔悴，稀松的头顶已经有了许多白发，与他实际年龄不太相符，当初的自信与潇洒似乎已经不复存在。占小光声称是应老同学的邀请前来考察的，占小光的同学是一家大型地产公司董事长。

夏雪向占小光要了电话，约定过些时间请小光吃饭，小光初来乍到，对于这个陌生的城市，到底还是客人。占小光没有之前那么执着，面对夏雪的邀请，态度暖昧得模糊不清，把自己的落魄袒露得淋漓尽致。

四

小南河的粤菜馆环境依然清幽，在这座城市，对于味淡淡的粤菜，大家还是不太习惯。菜馆里接待的客人一向不以数量权衡，菜的精制与品质却是毋庸置疑。十多年前的那个寒冷冬日，也是在这里，那时的粤菜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却十分温暖。今日却是盛夏时节，房门洞开，小南河面那波光潋滟的景致把这里陪衬得优雅而清新。

占小光到来的时候，夏雪已经等候多时了。占小光到来之前特意到理发店修了面，胡茬刮得干干净，白色短袖衬衫衬托出他久违的精神面貌，当日的疲惫已经不复存在，潜在的干练再一次从那成熟的仪表中流露出来。夏雪静静地盯住占小光，这是她一惯的动作，他们每次的相聚，夏雪都喜欢静静地看着对方，想读懂对方深遂的内涵。每当这时，占小光便会迎过去把她拥入自己的怀抱。

今日的占小光眼神里缺乏一种东西，淡定得近乎陌生，夏雪的内心矛盾着，对于占小光的拥抱，她既渴望又恐慌，时过境迁，彼此都不再是十多年前的对方。

店家上来了一瓶红酒，这是喜欢浪漫的夏雪每次的必选，她喜欢用红酒甜甜的酒味把自己妆扮得面若桃花，喜欢用红酒把她的小光点缀得更加疯狂。她轻轻举杯与对方碰了，然后静静地看着对方，她习惯占小光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的豪爽，然后自己在占小光虎视耽耽的眼神下，一口又一口的被逼着喝光杯中的酒。这对于夏雪来说，那是一种幸福，一种被关注、被宠爱的幸福。

占小光依然淡定着，碰杯的力度也不如先激情，他只将酒杯喂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然后轻轻地把酒杯放下，躲避着对方的眼神。夏雪期待的情景没再出来，眼前的占小光陌生得如同大街上的路人。

……

五

占小光最终接受同学的邀请，出任房地产公司技术总监，为工作方便，在小南河边挑选了一处江景房定居了下来，他每次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粤菜馆和那段长长的护堤，每到这时，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总会出现那寒风中一袭红衣，那是夏雪留给他一生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