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人世间 第七十六章 移风易俗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牛的草原    阅读次数：7697    发布时间：2019-08-24

满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

——保安族谚语

一天，巩腊梅到公社参加干部会议，带回来了一个令牛家人惊喜的消息：团长爷爷牛占海居然活着从宁夏刑满释放回来了，被公社列为尕阴屲生产队监视居住的对象。

牛万山高兴地说道：“小爸爸好好地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他怎么悄悄地回来了？也没有人给我们通报一声？”

巩腊梅说道：“公家给小爸爸定的是恶霸地主和现行反革命分子，恐怕回到家来也不好张扬吧。”

韩索菲听说小叔子回来了，便计划登门去看望一趟。她在心中盘算了许久，一是担心公家说自己与反动分子有来往，二是担心连累到牛家的子女，最后想到自己是长嫂，俗话说长嫂比母。她毅然决定还是去看望一下小叔子。

此时的韩索菲年岁已高，无力爬高走低的，便让巩腊梅烤了几个玉米面锅盔，然后让牛天山从生产队里借来了一头毛驴，自己骑在驴背上，由儿子牵着毛驴，趁着傍晚时分偷偷地溜出了村庄，向着东南方向山坡上的牛占海家走去。

谁知道刚走过第一道小沟，迎面撞上了吃罢晚饭出来察看庄稼长势的队长何喜堂。

何喜堂的脸色本来就黑黢黢的，看到韩索菲骑着生产队的毛驴，脸色气得更黑了。他大声地呵斥道：“牛万山，毛驴子白天拉肥料，累得半死。你们自己不走路，想要把它折腾死哇？”

牛万山立刻停住了脚步，满脸通红，不敢吱声。

韩索菲连忙笑着说道：“何队长，瑙的脚掌子疼的时间长过了，实在走不成路啊。瑙去看一看害病的亲戚，眼睛一眨就回来了。”

何喜堂看着韩索菲是村里的长辈，也不好直接冲着她发火，鼻子里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了。

韩索菲赶紧给牛万山使了个眼色，快驴加鞭地向前赶路。

他们没有走上多远，只见巩腊梅急匆匆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韩索菲低声吩咐道：“撒尼，你那个共产党的媳妇追上来了。肯定是何喜堂在背后出的点子。”

巩腊梅气喘吁吁地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去哪里？”

韩索菲不回答问题，反而责怪道：“男人家的事情，一个婆娘家操什么闲心？”

巩腊梅回答道：“阿妈，毛驴是公家的农具。我们要爱护公物。”

韩索菲嘴巴一撇，拖着长调说道：“什么公家的农具？它的阿爷当初还是我们牛家的呢！撒尼，快走！”

巩腊梅看到自己劝不住婆婆和丈夫，便跟在他们的身后来到了牛占海的宅院门口。

牛占海的女儿尕米乃听到敲门声，跑出来打开院门，一看是韩索菲一行，高兴地说道：“阿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阿达，阿姑、撒尼阿哥和阿西娅新姐来了。”

牛占海闻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用身体挡在大门口，冷冷地对客人们说道：“凡是跟着共产党跑的人，不许进我这个恶霸地主的院子。”

韩索菲笑着说道：“哎呀哦，学习教育了这么多年，心里头的火气还这么大啊！小心伤了身子骨。”

她缓缓地伸出手臂，搭在尕米乃的肩膀上，跨进了大门。

牛万山把毛驴拴在门柱子上，犹豫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巩腊梅，才轻轻地走了进去。

巩腊梅没有说话，想上前解开拴毛驴的绳子，又怕婆婆回不了家，只好默默地转身回去了。

过了几天，尕阴屲生产队召开了队员大会。

何喜堂向大家传达了关于宗教制度民主改革的文件精神。他一边大声地念着文件，一边还用通俗易懂的口语解释道：“中央提出在尊重和保护宗教信仰的同时，对宗教制度进行改革。

 第一，废除门宦制度，特别是教主放口唤、放阿訇、世袭伊玛目制度等封建特权，也就是说宗教以后归国家管理，不允许阿訇随便做主。

第二，废除礼拜寺土地封建所有制、高利贷和对教徒实行无偿劳役等剥削制度，意思就是以后宗教不得压迫老百姓。

第三，废除一切强迫性的宗教经济负担制度，也就是说以后不允许收缴老百姓的水斗钱（即宗教税）了。

第四，废除礼拜寺内封建性的管理制度，意思是大家都是国家的主人，不能再搞师傅徒弟那一套了。

第五，废除强迫少年儿童到礼拜寺学经、当满拉的制度。大家听清楚了，以后尕娃们全部到公家办的学校上学，要学习科学文化知识。

第六，反对干涉婚姻自由和一切歧视妇女、压迫妇女的规定。你们妇女听明白了没有？男人和妇女一样平等，以后要自己找婆家。

第七，废除私设法庭、监狱、刑罚、干涉国家民事诉讼等一系列封建特权。以后啊，宗教只是民间信仰，不能代替国家的法律，也不能干涉法律规定的事情。大家之间出现纠纷和矛盾，要交给人民法院来处理。

最后，中央专门强调，对宗教制度的改革还是以说服教育为主，而不是采取斗争的方式进行。”

女队员们学习了宗教民主改革的文件，感到十分的激动和兴奋。尤其是巩腊梅、马希姆等这些少数民族妇女更是喜上眉梢，重重地舒缓出了一口闷气。

她们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高兴地窃窃私语道：“太好了！几百年传下来的旧东西早就应该改一改了。压在回回妇女和教民们身上的大山何止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啊？宗教上的每一个特权都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啊。”

中央提出来的这些改革措施，目的是把信教群众从宗教压迫中解放出来，提高人民群众的文化水平和生活水平。

迫于宗教势力的长期压力和影响，广大群众在表面上持观望等待的态度，实际上在私底下是非常欢迎的。同时，宗教改革措施触及到了几百年来特权阶层的利益，把他们从高高的神坛上拉了下来，自然引起了了他们极度的愤恨和竭力的反对。

有些地方的基层干部水平不高，工作方式简单粗暴，把取消封建特权错误地理解为消灭宗教，擅自拆除了一些礼拜寺和庙宇，逼迫和尚和喇嘛离开庙宇，强迫禁食猪肉的教民圈养生猪，引起了信教群众的强烈不满。

宗教特权阶层借机煽动和蛊惑信教的群众，打着保卫宗教的幌子，开始策划和实施武装叛乱，公开反对人民政权。

叛乱从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波及到青海省的循化、同仁、尖扎、泽库、蒙旗、共和、忠德、贵南、同德、兴海等10个县，形成了新中国城里以后人数最多、活动规模最大的一次叛乱。他们提出要建立“大西藏王国”，屠杀各族干部、积极分子和不愿意参加叛乱的群众，抢劫贸易公司，烧毁房屋，破坏交通道路，围攻人民政府，攻击守卫机关的民兵分队。

中国人民解放军遵照中央军委的指示，很快平息了武装叛乱。

8月15日，一些宗教特权阶层又在临夏回族自治州的东乡、广和、临夏、永靖、和政等县煽动教民，用暴力坚决反对已经变质的宗教民主改革。参与的人员涉及96个乡的数万名群众，甚至一些老奶奶都手里高拿着菜刀和剪刀，跟随奔腾的人流冲向各级政府机关。

经过两个半月的积极作战，解放军迅速平息了临夏各地的叛乱。各地开始严厉打击宗教势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教民们吓得魂不守舍，见面也不敢用赛俩目（阿拉伯语，安好）问好了。　

易卜拉欣当年在尕阴屲修建的白崖礼拜寺再一次被公家没收，不许教民们出入做礼拜，而是当做了生产队开会的礼堂。

巩腊梅等人每天除了参加劳动就是学习，回到家中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韩索菲。

韩索菲听说以后大惊失色。她断然没有想到宗教上的事情会闹出这么大的动乱来。她庆幸自己的儿女没有参与闹事，否则不是被枪毙就是被劳改，整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她考虑到牛万山在青海的煤矿打工，恐怕不安全，赶紧请人给他写了一封信，谎称自己得了重病，要他马上赶回家来。

牛万山火急火燎地从青海回到家里，看到阿妈身体硬朗，走路带风，不禁目瞪口呆了。他责怪阿妈不该哄让自己跑回来一趟，白白地浪费了路费钱。

韩索菲看到牛万山完好无损，高兴地大笑了起来：“你孛生气，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以后，你们几个兄弟都不许外出了，世世代代就给瑙守在这尕阴屲。当年，你们的老先人那么有钱，为什么不住在河州城里，偏偏要跑到这个干山头上来住？就是因为尕阴屲安全太平啊！”

韩索菲设计叫回来了牛万山，心里头那股燥热顿时冰凉了下来。她看到牛万山没有媳妇，阿西娅没有男人，海彻也没有阿达，筹谋着把他们3个人组成一个家庭。

她没有想到是这个主却遭到了他们的一致反对。

韩索菲知道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年轻人和女人们都翻上了阿斯玛（阿拉伯语，天），自己再也不能够像从前那样一言九鼎、主宰一切了。她只好眨了眨淡黄色的眼睛，心有不甘地停止了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