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水不解近渴,远亲不如近邻。
——汉族谚语
牛木兰完成了小学的教育,进入3营中学初中一年级学习。由于她处事稳重,颇具领袖的气质,所以被老师和同学们推荐当了班长。她不仅热爱学习文化知识,而且热衷于政治活动,加入了红卫兵。她积极响应当时的革命号召,组织同学们一道认真学习《毛泽东选集》,然后撰写学习心得,召开学习体会讨论会。
3营每逢召开全体干部职工政治学习大会,营长鲁大炮除了传达上级的指示,还要安排职工和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畅谈学习《毛选》的行的体会。牛木兰总是作为3营中学的学生代表和红卫兵的代表上台做报告,充分展示了她大胆、泼辣的性格和流利的口才。
每当这个时候,职工们佩服地向牛万山和巩腊梅举起了大拇指,夸奖道:“你们两口子老实巴交的,斗大的字也不认识一箩筐,养出来的女儿却这么老道!”
牛万山也不言语,只是美滋滋地咧着嘴巴微笑着。
巩腊梅从心底里不赞成女儿争强好胜、抛头露面,但是,对她也没有什么管束的好办法,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久,181团领导决定在全团范围内开展“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学习巡回报告会。有关部门从5000多人中仔细选拔出了5名做报告的人。牛木兰的大名名列其中,而且是唯一的学生代表。
全团的干部职工和中小学生在巡回报告会上认识了这位年仅16岁却无所畏惧的中学生。牛木兰在方圆几十公里的181团名声大震,成为男女老少人人皆知的新闻人物,也成为青少年学习的榜样。
在总结大会上,团长和政委送给牛木兰一套精装版的《毛泽东选集》,鼓励她认真读书,关心政治,争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牛木兰认真地点了点头,态度和语气坚决地说道:“请团长政委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提高政治水平,接好革命事业的班!”
牛木兰虽然出生于极度贫困的甘肃,来自一个普通的少数民族家庭,既没有可以炫耀的家族资本,也没有坚强硬气的人脉资源,但是,也许正是缺乏这些优越的条件,她的心气一向比较高扬,自尊性也比同样年龄的孩子强许多。一般人是根本进入不到她的眼睛和心里的。许多的普通职工只有远远地用钦佩的目光打量她的权力,不敢轻易和她搭话。
牛木兰觉得军队转业干部和上海、天津的知识青年代表着兵团的高层次和先进性,年轻活泼,又有文化和气质。因此,她只和他们有一些交往。
这些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回上海和天津探亲,回来的时候总要带一些时尚漂亮的衣服和弥足珍贵的大白兔牛奶糖、深褐色的巧克力和外表画着小孩子的罐装饼干。他们都会给牛木兰送上一些。
牛木兰欣喜地把这些稀罕的东西拿回家,分给阿达阿妈和两个尕弟弟。
牛万山望着花花绿绿的糖果,迟疑地问道:“清不清真啊?”
牛木兰抢白道:“水果糖里又不放肉,有什么清真不清真的?”
牛建新看到大白兔奶糖,馋得直流口水,也在一边帮腔道:“清真的。水果糖事情真的。”
女知识青年们有时候也会来到牛木兰的家中串门,和她一起编织毛衣,聊一聊时事政治和学习体会。她们发现牛木兰5岁的弟弟牛建新皮肤白皙,头发漆黑,浓眉大眼,特别可爱。
牛建新坐在牛木兰和女知识青年的身边,一边嚼着大白兔牛奶糖,一边模仿着大人们在批判大会上喊口号道:“共产党员,复转军人,贫下中农,是革命的3条钢筋!”
一位名叫苏曼丽的上海女知识青年打趣地逗他问道:“牛建新,共产党员、复转军人和贫下中农是革命的3条钢筋。那么,我们知识青年算什么呢?”
牛建新听了苏曼丽的问话,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机智地喊叫道:“共产党员,复转军人,贫下中农,知识青年,是革命的4条钢筋!”
牛木兰和女知识青年们听了都捧腹大笑起来。苏曼丽用手捂着肚子,笑着说道:“哎哟,这个小家伙的脑袋反应还是蛮快的哟!”
当时,牛万山一家住在一种叫做土坯窑洞的房子里里。这种建筑物是17连职工因地制宜使用芦苇的创造发明。它并不是真正在山坡上开凿的窑洞,而是和盖平房一样,先用石头打好地基,在地基上面垒土坯,垒到两米高的时候,再把用芦苇扎成的苇把子弯成拱形,架在土坯墙上,形成了窑洞的模样。不足之处是,两间房子相连之处是一道深凹,容易积攒雨水和雪水,进而浸蚀土坯墙体。好在苛苛苏属于少雨的地区,一般情况下深凹里没有多少积水。
1969年,17连的夏季出人意料地变成了雨季。瓢泼的大雨连着下了两天。积水灌满了土坯窑洞之间的凹地,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池。
牛万山和巩腊梅自幼生活在干旱少雨的地方,没有积水成涝的危机意识。等到半夜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积水从墙上的一个小洞里向室内喷射。地面上已经水流成河了。几只鞋子和袜子飘浮在上面,随着水流打着晃悠。
如果土坯墙长时间浸泡在水中,房子就会倒塌的。巩腊梅这才意识到形势有多么的危机。她一跃而起,喊醒了沉睡的牛万山和牛木兰、牛建新、牛建疆。
牛万山、巩腊梅和牛木兰商量决定,得赶快搬到甘肃老乡马玉珍的家里,因为他们住的是平顶土坯房,不会受到大雨的影响。
他们冒着大雨,抱着牛建新、牛建疆和衣被跑到马玉珍的家门口,使劲地拍打门板。
马玉珍一脸惊愕地打开了房门,看到淋成落汤鸡的牛万山一家,赶紧把他们让进了家门。
等到天亮,人们发现10多间土坯窑洞变成了千疮百孔的废墟。
为了解决这些人家的居住困难,前来视察灾情的营长鲁大炮就地决定,把这10几户人家疏散到其它连队去。
牛万山和巩腊梅一家搬到了18连。
18连位于苛苛苏垦区的中心地带,交通便利,人口众多,3营中学和营部商店都在这里,比起其它连队要繁华一些。
牛万山一家人被连里的干部安排在职工宿舍第1排的第2间房子里居住。一进家门,首先看到的是一堵将房子分割成里外两部分的火墙。火墙的前面是自己用土坯垒起来的锅台。锅台旁边是切菜与和面的案板。案板是架在4根扎进土地里的木棒子上的,看上去很不牢靠。案板的下边放了两个口袋,半袋子是白面,半袋子是豌豆面。口袋下面用几块半截的砖头垫着,防止面粉受潮。
穿过火墙与房子墙壁形成的门洞,里面的半间房子是卧室。睡觉的床是用土坯垒起来的。上面铺着用干芦苇捆扎成的苇垫子,再在苇垫子上面铺上羊毛毡子和棉花褥子。在墙角处,也是用4根扎进土里的木棍支起了一个木条箱子。箱子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件洗的干干净净的半新半旧的衣服,还有一沓拆阅过的信件。在箱子里角落里,一块白色的棉纱布包裹着那块来自撒马尔罕的鹅卵石。
墙壁上端端正正地贴着一张党和国家领袖毛泽东的半身画像。画面上的毛泽东身穿平展的灰色中山装,脸庞上神采奕奕,用无比慈祥的眼神注视着这个普通的人家。
这排宿舍的第一间房子住着山东籍的复转军人、3营的教导员杜润华一家人。也许是因为干部的缘故,杜家的人显得十分自闭和孤傲,从来不像职工们那样互相走动,闲了到邻居家串门聊天,也从来不主动邀请别人到他们的家中坐一坐。
在周围人们的眼睛里,杜教导员的家里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与普通人家相比,杜教导员的家境的确是非常富裕的。每年夏天艳阳高照的时候,杜教导员的妻子和女儿为了防止压在箱子里的毛毯和锦缎被面子受潮发霉,就会把这些珍贵的家底拿出来,晾晒在自家门前的柴禾堆上,构成了一道极其罕见的灿烂辉煌、绚丽多彩的风景。
每当这个时候,也是牛万山一家人大饱眼福的时候。他们挤在自家门口用竹条编制的门帘后面,屏住激动的呼吸,透过细小的缝隙,尽情而贪婪地欣赏着光天化日之下色彩缤纷的纺织品,心中真是羡慕死了。
有一天,杜教导员的大个子妻子戴爱莲突然站在自家门口大声地叫骂起来。原来,她在往家里回收毛毯和被面子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块绣着牡丹花和凤凰的丝绸被面子。可是,任凭她用多么恶毒的语言咒骂,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承认偷了他们家的被面子。她骂了整整的一个下午,直到累得口干舌燥、全身无力才偃旗息鼓。
从此以后,只要杜教导员家里晾晒压在箱子底的东西,戴爱莲就会搬出一个马扎子,坐在门前的树阴底下,高度警惕地看守着宝贵的家产,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杜教导员的家里还有一样神奇的好东西。在他们家的火墙上摆着几个泡着像蘑菇一样东西的圆形玻璃大瓶子。
一个炎热的中午,不知道戴爱莲怎么动了恻隐之心。她亲切地向在门口玩耍的牛建新招了招手,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家里。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小板凳,从火墙上面抱下来玻璃大瓶子,从里面倒出来半茶杯清亮的液体,微笑着递给了牛建新。
牛建新很早就向往这个玻璃大瓶子里的东西了,如今能够亲手端着,甭提有多高兴了。他马上仰起脖子,大口地喝着茶杯里的液体。他发现喝到嘴里的液体又甜又酸,像水果罐头里的果汁,同时还有一丝冰凉,喝下去以后感觉到腹中微波荡漾,心晴气爽,特别神奇。
牛建新几大口喝完了茶杯中的水,然后把茶杯递给了戴爱莲,心中一直在期盼戴阿姨再给自己倒一杯。
只见戴爱莲仔细地用纱布密闭了玻璃大瓶子的口,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踩上小板凳,将玻璃大瓶子举过头顶,轻轻地放到了火墙的上面。
牛建新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杜教导员的家。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喝的是当时风靡全国的红茶菌。
第三间宿舍住着一户湖南籍的李姓人家。李家的男主人是从湖南流放到新疆的劳改人员,一直封闭在一个遥远的劳改队里,从来没有出现在邻居们的视线里。家中有一个个子不高、皮肤惨白的妻子和一儿一女。儿子叫李和平。女儿叫李小芳。
由于18连的少数民族人家很少,单位的食堂和托儿所都是汉餐。牛万山没有办法把牛建新和牛建疆送到托儿所去,只好把他托付给小芳的妈妈,请她在中午的时候帮忙热一碗牛奶和馒头。
李家的境况不太好。做饭的铁锅裂了一道细长的口子,但是,他们依旧还在使用。每次做饭之前,小芳的妈妈都要先和上一小团面块,把面块当作粘合剂涂在铁锅的缝隙上,然后才开始往锅里倒油倒水。
职工们都说小芳妈妈有精神病,是一个疯女人。因为隔上一段时间,她就会犯病。无论是晴天烈日,还是雨雪交加,她都要跑到营部的办公室门口,用一口浓烈的一般人根本听不懂的湖南方言谩骂干部。谩骂的主要内容是干部把她的男人抓走了,至今还不肯放回来。
每当这个时候,李和平和李小芳胆怯地拉扯着妈妈,哭哭啼啼地求她回家去。但是,小芳妈妈的脚底下好像生了根,怎么也拉不回来。
阴沉着脸色的杜教导员对牛万山说道:“老牛,让你的娃娃去把疯婆子叫回家。”
牛万山不敢违背杜教导员的命令,只好派牛建新出马。
在全连职工的目光关注下,牛建新一个人穿过空旷的广场,怯怯地走到情绪失控的小芳妈妈的身边,用小手轻轻地拽住她的衣角,轻轻地晃了一下。
小芳妈妈陡然转身看到身边的牛建新,立刻降低了尖细的嗓门,一边低声继续谩骂着干部,一边牵起他的小手,向自己的家慢慢地走回来了。
18连还有一个独特的人家。他们住在连队的最后一排宿舍。男主人叫王玉鹏,原籍河南,妻子已经去世多年了,留下了一大家子的女儿。他们家的境况极其恶劣,穷得连买火柴的钱都没有。他们从别人家借来一点火种,点燃了炉灶里的柴禾以后就一直烧着取之不竭的干树枝,不敢再让它熄灭了。因此,人们总是能够看到王玉鹏的女儿们在树林里拾柴禾。
牛木兰非常同情王家的遭遇,带领班里的同学们到他们家帮助打扫卫生,洗洗衣服。
后来,有人神秘地告诉牛木兰道:“你们可要小心哟!听说王玉鹏的历史不清白。”
牛木兰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从此再也不敢帮助王玉鹏家了。她担心,自己傻乎乎地帮来帮去,最后帮了一个反革命的家庭。
18连的第二排宿舍住着一户原籍甘肃民勤县的人家。男主人叫李启福。家里有一个没有工作的妻子和妻子结婚时带来的10来岁的男孩社娃。
李启福和牛万山都在大车班工作,互相接触比较多,又因为是甘肃籍老乡,所以两家的关系很不错。
一天,李启福看到牛万山对两个儿子没有人照看而苦恼,便对他说道:“我的婆娘在家闲着,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如把你们家的建疆交给我的婆娘照看吧?”
牛万山当即摇了摇头,为难地回答道:“不行啊。你们是汉民。我们是回民。娃娃在你们家吃饭不方便。”
李启福拍着胸膛说道:“你放心,我们家绝对不吃猪肉。”
牛万山回到家里和巩腊梅合计了一下,决定把牛建疆交给李启福的妻子魏玉珍照看。
李启福和魏玉珍是二婚。社娃是魏玉珍和前夫生养的孩子。两个人结婚以后没有生养过孩子。他们两口子特别喜欢胖敦敦的牛建疆,不仅不收牛万山交来的托儿费,还因为牛建疆是牛家的第二儿子,给他另外取了一个二胖子的乳名,甚至后来又取了一个李家的姓名——李玉柱。
牛建疆在牛李两家之间游走,今天晚上住在牛家,明天晚上住在李家。吃饭的时候,他还会分别跑到两家去看看各自做的什么饭。谁家的饭好吃,他就留在谁家吃饭。
时间久了,许多职工都以为二胖子是李家亲生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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