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成亲王永瑆与庆桂出上书房,总管太监鄂罗哩正在门外躬身等侯。永瑆招来一班大内侍卫,同去刑部监狱提福长安。出了景运门,王府侍卫们在大门等候王爷退班。永惺扬手叫来为首的耳语几句,又递给他一件物事,只听他“喳!”地回了一声,转身跳上马飞奔而去。永惺又道:“为庆中堂备马,随我们办差去。”话音未落,王府侍卫们齐刷刷地踹蹬上马,一名侍卫早将马缰递给庆桂。听说成王府家法严明,今天看到果然不虚,庆桂心里暗赞。这时皇宫侍卫与鄂罗哩也已备好马,一行人出东安门向南行进。
永瑆提扯马缰压住坐骑缓行,边问庆桂道:“树斋大人,军机处有没有收到参劾吴省钦和吴省兰的奏章?”几天前颙琰下旨命永瑆在军机处行走,虽然圣旨没有明说,但以亲王身份进军机在国朝没有先例,军机处自然唯永瑆马首是瞻。庆桂道:“不仅军机处没有收到,刑部也查过,吴省兰只是曾在和珅府里教书,并没有科道参劾。前御史曹锡宝参劾和珅门人,吴省钦向和珅告密是三十余年前的事,曹锡宝已不在人世,苦在死无对证上。吴省钦现在还是御史台长,没有显罪怕是动他不得呐。”永瑆道:“二吴的做派倒颇似二十年前的于敏中。”说起于敏中,此人也算是和珅的前辈,乾隆皇帝曾视其为股肱之臣。文翰敏捷过人,集大学士、军机大臣、《四库全书》总裁、翰林院掌院学士于一身,俨然一代文学领袖。乾隆三十九年,因结交奏事处太监高云从刺探皇帝朱批,乾隆帝爱惜颜面便没有罢他的官,却在于敏中得病时立刻命人送去了陀罗经被,于敏中只得速死。后来乾隆帝又借用前明《严嵩传》暗喻他为当朝奸佞,说“朕非明世宗”,于是将于敏中灵位撤出贤良祠,收回生前一切恩赐。庆桂深知这是帝心作祟,便斟酌着道:“论于敏中心迹的确龌龊不堪。吴省兰曾教习和珅反倒称和为师傅,斯文丧尽;吴省钦罔顾道义出卖同乡,全无廉耻。文人无行竟是一般模样。”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就身份而言,二吴为和珅的私人,倒象是太监高云从的角色呐。”庆桂执掌刑狱,一则“谨慎”是其父尹继善家训,再有“罪一分则治一分”为辅国大忌,故而只暗示二吴为和珅帮凶却不好说破。
永瑆听了不以为然——吴省兰曾经被和珅举荐在上书房行走,是安插在嘉庆帝身边的耳目;吴省钦更甚,曾在吏部任左侍郎又调任左都御史,和珅操纵官员升迁,选用年老平庸之辈任御史从而把持言路,都有他的影子——永瑆要的是穷治吴氏兄弟,便沉吟着不再言语。因两人骑马在前,不远处跟着的鄂罗哩隐约听到“高云从”便赶了上来凑话道:“十一王爷庆中堂在说高云从啊,说起来还是老佛爷开恩把他发配黑龙江为奴,奴才们谁没受过老佛爷的恩典哟……”说着便扁嘴带了哭腔。永瑆心里鄙夷这阉货,头也不回说道:“老鄂要哭别在这里。知道是你追念老佛爷,不知道的以为你哭和珅呢。”说罢猛踹了一下马镫,庆桂心下暗笑忙抽马赶上。鄂罗哩碰了一脸灰,缩脖跟在后头。
从正阳门穿过东江米巷折向北,过大理寺便到了刑部。雪花正飘得紧,风也刮起来,刑部门口的灯笼摇晃着,只恍惚看到一团昏黄。众侍卫随永瑆下马,庆桂命人将福长安从牢中提出来押进囚车。和珅却是在另一处羁押。永瑆在前面带领众人行到一处隐秘所在。只见门口停一辆驮轿,定亲王绵恩亲自带两列甲士在此处看守。见永瑆一行人赶到,绵恩上前哈腰垂手道:“给十一叔请安。”永瑆虚手搀扶,绵恩顺势起身,便要兵士打开牢门。永瑆摆手说道:“且莫着急开门,等他们出来。”
不一会有浑身素缟的男女两人垂首走出门来。若细看男者本是眉清目朗,身材颀长,隽秀飘逸;女眷则皓齿蛾眉,目如点漆,含笑不乐,逢怒无嗔。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此刻两人却是魂魄荡出三界外,真元残落红尘里,相互搀扶着也寸步难移。夫妇二人上前要给永瑆请安,永瑆急忙搀起道:“皇妹,你又何苦如此?”女眷正是乾隆皇帝晚年最疼爱的十公主。公主道:“谢十一哥照应。妹妹戴罪之身见不得皇上,请十一哥代谢皇上准予探视之恩。”见整天喊“皇阿玛”,不知忧愁是何物的皇妹如此境遇,又念到几天内皇妹双父皆失,永瑆不由好生心酸,安慰道:“妹妹莫要往狭处想,皇上最喜欢你的,还有特旨。缺什么只管打发下人到我府上言语。”公主低首垂目道:“待罪之人不敢妄图天恩。谢十一哥,妹妹不缺什么。”永瑆听闻和珅权势熏天之际,妹妹曾告诫丰绅殷德,和珅受皇恩深重,不图报称而惟以纳贿闻名,有“象有齿以亡其身”之语,想到此越发怜惜十公主,叫绵恩派人护送夫妇两人回府,公主却拿定主意与丰绅殷德站在门外,等着为乃父料理身后事。
永瑆只好作罢,命令侍卫押上福长安,与庆桂走进牢房。和珅端坐在草窠里,面前残酒犹存。鄂罗哩肚里憋着气,便展开谕旨扯起嗓子念道:“和珅丧尽天良,非复人类,种种悖逆不臣。大学士九卿、文武大员、翰詹科道等定拟和珅、福长安罪名,请将和珅照大逆律凌迟处死,福长安照朋党律拟斩。”接着历数和珅罪状:“大罪一,朕于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日,蒙皇考册封皇太子,尚未宣布,和珅于初二日在朕前先递如意,以拥戴自居;大罪二,骑马直进圆明园左门,过正大光明殿,至寿山口。无父无君,莫此为甚;大罪三,又因腿疾乘坐椅轿抬入大内,肩舆出入神武门,众目共睹,毫无忌惮;大罪四,并将出宫女子娶为次妻,罔顾廉耻;大罪五,将各路军报任意押搁,有心欺蔽,以致军务日久未竣;大罪六,皇考圣躬不豫时,和珅毫无忧戚。每觐见后,出向外廷人员叙说,谈笑如常,丧心病狂;大罪七,皇考力疾批答奏章,字迹间有未真之处,和珅胆敢口称不如撕去,竟另行拟旨;大罪八,和珅兼管户部报销,竟将户部事务一人把持,变更成例,不许部臣参议一字;大罪九,上年奎舒奏循化、贵德二厅贼番肆劫青海,和珅驳回原摺,隐匿不办;大罪十,皇考升遐后,朕谕蒙古王公未出痘者不必来京,和珅擅令已、未出痘者俱不必来京;大罪十一,大学士苏凌阿重听衰迈,因与其弟和琳姻亲,隐匿不奏;侍郎吴省兰、李潢,太仆寺卿李光云在其家教读保列卿阶,兼任学政;大罪十二,军机处记名人员,和珅任意撤去;大罪十三,所抄家产楠木房屋僭侈踰制,仿照寿宁宫制度,园寓点缀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大罪十四,蓟州坟茔设享殿,开置隧道,居民称和陵;大罪十五,所藏珍珠手串二百余串,多于大内数倍,大珠大于御用冠顶;大罪十六,宝石顶非其所应有,乃有数十,整块大宝石不计其数,胜于大内;大罪十七,家内银两及衣服等件,数逾千万,且有夹墙藏金二万六千余两,私库藏金六千余两,地窖内埋银三百余万两;大罪十八,附近通州蓟州地方,均有当铺钱店,查记资本,又不下十万余,以首辅大臣,与小民争利;大罪十九,家人刘全,不过下贱家奴,而查抄资产,竟至二十余万,并有大珍珠及珍珠手串,若非纵令需索,何得如此丰饶。和珅种种悖妄专擅,罪大恶极,于法实无丝毫可贷。姑念其曾任首辅大臣,于万无可贷之中,免其肆市。和珅,著加恩赐令自尽。”
鄂罗哩瞟一眼福长安接着念道:“福长安祖父叔侄兄弟,世受厚恩,其在军机处行走,与和珅朝夕聚处,凡和珅贪渎营私,种种不法罪款,知之最悉。伊受皇考重恩,常有独对之时,若果将和珅纵恣藐玩各款,据实陈奏,较之他人参劾,尤为确凿有据,皇考心早将和珅从重治罪正法。即谓皇考高年,不敢仰烦圣虑,亦应在朕前据实直陈。乃三年内并未将和珅罪迹奏及,是其扶同徇隐,情弊显然。现在查抄伊家资物,虽不及和珅之金银珠宝数逾千万,但已非伊家之所应有。其贪渎昧良,仅居和珅之次,即照大学士等所请按例办理,实罪有应得。但科道中并未将福长安指款参奏,所抄资产,究不及和珅十分之一二。和珅现已从宽赐令自尽,福长安亦著从宽改为应斩监秋后处决,并著监提福长安,跪视和珅自尽后,再押回本狱监禁。”
和珅早知此时,三尺绫中哀后世,黄泉路上叹今生。倒是福长安早已匍匐在地不知所在。富察氏一门有皇后、郡王、贝子、额附,兄弟曾三人同值军机处,福长安的兄长福康安更是异数,乾隆帝将其封为贝子,死后加封郡王,开了非刘氏而王者的先河,种种皇恩在国朝空前绝后。见福长安却如此苟且贪生,永瑆不由暗叹:“福兮祸兮,天岂可欺!”命侍卫搜检和珅遗物,将福长安押回刑部监狱,遂与庆桂一同进宫销差。
(未完待续)
【编辑:杨汝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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