铓要敲在中心上,事要做在点子上。
——德昂族谚语
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牛木林踏踏实实地当了一年的实习记者,真真切切地扛了一年的摄像机箱子,认认真真地打了一年的新闻碘钨灯,老老实实地背了一年的录像背包机,也偷偷摸摸地拍了一年的新闻图像。
新闻部的老记者卢克明、宋建华的爱人马文科都带他出去采访过,都做过他的指导老师。他们经常手把手地指教他如何采访、如何拍摄。
“我终于可以做一个署名的名正言顺的正式记者了。观众以后可以在电视屏幕上看到我的大名了。”
牛木林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他的高兴才刚刚开始,新闻部主任于志涛突然把牛木林、帕尔扎提和克里木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脸色阴郁,语调缓慢,先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地说道:“现在全市从各个单位抽调有大学学历的人员,要去充实公检法。”
牛木林的第一感觉就是于主任说的事情与自己毫不相干。电视台十分缺乏正规的大学毕业生,为什么要给我们谈充实公检法的事情。
于志涛继续慢吞吞地说道:“台里决定你们3个人去……”
牛木林、帕尔扎提和克里木顿时愣住了,以至于于主任后面说了什么话,他们再也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过了半晌,牛木林才从惊愕中醒悟出来,不满地质问于志涛道:“于主任,台里有几个是正规的大学生?好几位记者连新闻稿都写不出来,还要派把我们去充实公检法。这是什么道理?”
于志涛仍旧不慌不忙地说道:“这是刘副台长决定的。如果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可以自己亲自去问他。”
牛木林等人气愤地走出于志涛的办公室,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痛骂无情无义的电视台和一身流氓习气的副台长刘芒道。他们一到台里就听说,电视台两年前成立的时候,一些具有各种社会背景和关系的人乘虚而入,占上了本该是高技能人才的工作岗位。这些人不仅不好好地工作,而且也不服从领导的管理,谁也不敢动他们的一根毫毛。
帕尔扎提提醒牛木林道:“你不是和李雅的关系好吗?她爸爸是市上的大领导。你让她给她爸爸反映一下。”
牛木林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麻烦过她一次了,还没有来得及感谢她呢。现在再去麻烦她实在说不过去。再说了,电视台这样无情无义,我们也没有必要再为它卖命了。我决定去公检法。你们呢?”
帕尔扎提和克里木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我也去。”
然而,此事过了很长的时间再也没有下文了,闹得双方见面都很尴尬。。
一天,克里木悄悄地告诉牛木林和帕尔扎提:“人事局长是我爸爸的朋友。他们说电视台本来急需大学学历的人才,反而把有学历的人充实到外单位去。他们已经严肃地批评了电视台的领导。我们不用去公检法了。”
牛木林轻蔑地撇了一下嘴巴,愤恨地说道:“我已经对这个电视台死心了!”
一天傍晚,副台长刘芒道在台里值班。他派人把牛木林单独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刘芒道以前是广播电台的新闻部主任,在电视台拨乱反正的时期调了进来。
他的个头不高,戴着一副厚厚镜片的近视眼镜,咋一看像是一个文化人。他走起路来身体左右乱晃,遇到台里的职工随口冒出几句黄色的笑话,把那些女性逗得既满脸通红又开怀大笑起来。
刘芒道虽然其貌不扬,不拘小节,但是,头脑却十分灵活,尤其擅长现学现用报纸上的新鲜词语,把一些平常不读书、不看报的人听得眼睛放光,对他佩服得不得了。然而,台里为人正派的大多数职工背地里把他列为新闻界的4大流氓之一。
刘芒道看着牛木林走进办公,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点上了一支香烟,贪婪地吸了一口,朝着空中吐出一长串白色的烟圈,脸上露出了一丝坏坏的笑容。
牛木林站在前面,冷淡地看着他的表演。
刘芒道突然收敛了放肆的神情,正儿八经地对牛木林说道:“市委组织部给了我们两个编制和15万元,要求我们给他们开办一档《先锋之歌》的栏目。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专门负责这个栏目。从今以后,你就是组织部的人了。”
牛木林对刘芒道事先没有征求自己的意见很不满意,脱口而出道:“我不当组织部的人。当年,大学留我到组织部工作我都不留。我就是要当一名记者。”
刘芒道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他翻着那双像死鱼的眼睛一样的白眼,透过厚厚的玻璃镜片瞪着牛木林,恼羞成怒地说道:“他妈的,你小小的年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必须服从领导的安排。你还是在电视台工作,工资也继续由电视台发放。”
牛木林不再反驳他了,闷闷不乐地走出了刘芒道的办公室。
当时,到处都在搞什么党政分家,主张党只管党务,行政机关和企事业单位由行政一把手来全权负责,实际上是弱化党的领导。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如果谁从事党的工作就会被别人视为不务正业。
牛木林的心中当然知道,刘芒道之所以让自己负责这档栏目,是因为电视台的老编导们不屑于放下身段做这样的政治栏目,而年轻人当中还没有一个能够独立编导专题片的合适人选。
虽然对刘芒道的这个安排很有意见,但是,牛木林是一个实干的人。他说干就干,找到技术人员制作了《先锋之歌》栏目的片头,到市委组织部领取拍摄材料,然后约上1名摄像一起外出拍摄,再请李雅等节目剪辑进行制作,第一期节目于当月就在电视上播出了。
在当时的政治气候氛围中,作为分管宣传的副台长刘芒道根本没有把这个栏目放在眼里,也从来没有关心过。牛木林和这个栏目犹如两棵很不起眼的平凡小草,孤独寂寞地生长在不为人们关注的角落里。
一个星期日的上午,牛木林前往附近的红山商场购买东西。他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耳边突然听到一阵高亢而凄凉的歌声: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这陌生的歌声又是那么的熟悉,其中既有勇敢的叛逆,也有无限的痛苦,还有不少的无奈和忧郁。它是对迷惘的青春、混乱的现状和伤感的命运发出的呐喊和抗争。
牛木林立刻喜欢上这首歌曲了。他循着歌声的方向找了过去,找到一个贩卖盒式录音磁带的小摊位。
他急切地询问摊主道:“这是什么歌?是谁演唱的?”
摊主操着一口河南方言回答道:“《狼》。台湾的齐秦演唱的。”
牛木林又问道:“多少钱?我要买一盒。”
摊主介绍道:“一共有两盒,《狼I》和《狼II》。”
牛木林毫不犹豫地说道:“我都要。”
他拿起这两盒磁带,看着封面上演唱者齐秦的肖像,猜测着这位留着长发、表情冷峻、桀骜不驯的台湾艺人内心有多么的痛苦。
末了,牛木林意识到自己还没有一台录音机呢。
当时,一台最简易的砖块式录音机的价格是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牛木林还买不起。不过,电视台为了方便播音员的工作和学习,给每一位播音员都配了砖块式的录音机。
牛木林顾不上买东西了,急急忙忙地赶回电视台,找到阿孜古丽,向她借来了录音机。他待在宿舍里反复聆听着齐秦的歌曲,连中午饭都没有去吃。他感觉齐秦的歌曲唱出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唱出了人生的一切甜酸苦辣。
第二年的8月,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来到新疆视察,在乌鲁木齐听取了市委书记关于市委主要工作的汇报。
市委书记在简短的时间里汇报了乌鲁木齐党建方面的10项工作,其中一项就是开办了牛木林负责的《先锋之歌》栏目。
总书记热情肯定和称赞了开办党建栏目的举措。
在现场采访的电视台记者把总书记和市委书记的对话进行了全程录像录音。
电视台的领导当天看到这段录像,这才发现自己平时毫不在意的《先锋之歌》栏目竟然有这么重要!市委书记居然直接向总书记汇报了!
刘芒道火烧火燎地跑到专题文艺部办公室,眉飞色舞地告诉牛木林道:“总书记都知道我们的《先锋之歌》栏目了!你是我们电视台的骄傲!是我们广大新闻工作者学习的榜样啊!”
早已经习惯了被别人冷落和忽视的牛木林,突然受到刘芒道如此热情洋溢的表扬,一时间感到非常不适应。他木讷地望着刘芒道快速抖动的嘴唇,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他呢还是应该憎恶他。
从此,牛木林仿佛从一只平淡无奇的家雀变成了一只光彩夺目的金凤凰,成为电视台领导大会小会必定表扬的对象,成为用作激励其他编辑记者的标杆。
牛木林倒是宠辱不惊,继续用心地做着自己的节目。
一个寒冷的早晨,牛木林听说,一名女送奶员在送牛奶的路上被汽车撞断了大腿骨,送进了医院。这名女送奶员默默无闻地奉献了10多年,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被评为全国的劳动模范。
各级领导和各民族市民听到女送奶员受伤住院的消息以后,纷纷前往医院看望和慰问她。
牛木林接到组织部决定拍摄这个题材的任务以后,认真地做了案头工作。他决定打破以往宣传先进模范的固定模式,采用回忆女劳模送牛奶和各民族市民关爱受伤女劳模的交叉叙述方式,讲述女劳模和市民之间互相关怀的故事。
他饱含真情精心编导的专题片《爱在这里凝聚》在电视上播出以后,立即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这部专题片还先后荣获了全国电视台新闻专题一等奖等多个奖项。他凭借此片一跃成为电视台炙手可热的专题片编导。
牛木林一方面在事业上辛勤耕耘,屡有斩获,另一方面在个人生活上也有了收获。电视台一些热心肠的人,特别是他的老师马文科看到他的生活比较艰苦,为他找对象的事情花费了不少的精力。他经常在采访完毕以后提议道:“咱们去给小牛找对象吧!”
后来,牛木林与一位回族姑娘结婚了。年底,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子。牛木林给儿子取名叫牛英杰,请人给孩子取的回回名字叫做苏莱曼。
为了帮助牛木林照看孩子,牛万山和巩腊梅从阿勒泰的苛苛苏垦区来到了乌鲁木齐。他们不仅带来了苛苛苏垦区出产的个大籽饱的葵花,而且带来了牛家的传家宝——那块来自撒马尔罕格拉夫尚河畔的鹅卵石。
不久,牛建疆和牛建蒙也陆续来到乌鲁木齐,开始在城市的企业中打拼。
这一年的夏天,牛木林带领一个摄制组驻扎在北郊的六十户乡,拍摄反映联合村党支部带领农民致富的专题片。他们头顶炎炎烈日忘我地工作。
中午吃饭的时候,做饭的大嫂端上来一盘青椒炒羊肉片,径直放在了牛木林的面前。
牛木林知道这个村的村民全部都是汉族,心中早就做好了克服饮食困难的准备。他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大嫂,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羊肉?”
大嫂笑着回答道:“我提前摸了一下情况,知道你是回民。早晨,我骑着自行车跑到10公里外的回民牛羊肉店,专门给你买的。”
牛木林感激地说道:“真是太麻烦你了。明天不用再去买了。这么多的蔬菜,我都可以吃的。”
大嫂认真地说道:“你们工作那么辛苦,应该好好地补一下身体。”
村民的真诚和淳朴深深地打动了牛木林的心。他们用心拍摄,精心制作,完成了一部质量上乘的纪录片《乡村带路人》。
一天,牛木林正在办公室里写专题片的稿子。
办公室里来了两个陌生人。他们和女编导李亚玲一起讨论如何拍摄一部反映改革开放的大型专题片的方案。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迟疑地朗诵道:“专题片的开始语是这样的,这不是巴黎,也不是伦敦,更不是东京。这里是乌鲁木齐。”
牛木林听到这段开始语有些做作,便不假思索地插话道:“这句话不太好。巴黎、伦敦和东京都是外国的首都。如果拍北京的话可以和它们做比较。乌鲁木齐只是一座省会城市,和它们比较不仅不对称,而且也比不上,反而让观众感觉到非常的假。”
另一个穿着藏蓝色中山装、长着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盯着牛木林看了几秒种,然后和蔼地问道:“这个小伙子说得也对。你说说看,怎样开头才合适?”
李亚玲赶紧向他们介绍道:“这是我们专题文艺部的青年骨干牛木林。小牛,这是市委宣传部的新闻处长孙立国。”
此时的牛木林只有激发出来的创作激情,全然不知道畏惧眼前这位新闻处长,脱口而出道:“这里曾经是丝绸之路上的一座驿站,这里曾经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牧场。如今,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块炽热的土地。”
孙立国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斩钉截铁地说道:“好。就用小牛的这段话开头。”
孙立国将眼前这个无畏无惧而且颇有些才华的牛木林记在了心中。
一次,牛木林到市委请领导审看自己拍摄的党建专题片。
看完片子之后,一位领导严肃地问道:“小牛,你们台的刘芒道副台长是不是工作作风漂浮,生活作风也不正派?”
牛木林回答道:“说不上不正派,可能是不拘小节吧。”
那位领导又问道:“听说他整天和女职工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
牛木林感到这位领导有点小题大做,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不算什么大事吧?”
另一个领导接着说道:“领导干部如果自身不正,又如何带好一支队伍呢?”
牛木林迷茫地望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久,刘芒道果真因为犯下了一系列严重的错误,被市委免去了领导职务,回家闭门思过去了。
牛木林和一些正直的职工心中既感到非常高兴,又感到十分惋惜,虽然说台里正气终于压倒了邪气,可是,刘芒道毕竟是一个堂堂的副台长,怎么说拿掉就一下子拿掉了呢?
在市委宣布任命电视台新领导班子的干部大会上,牛木林惊讶地发现,接替刘芒道分管新闻宣传的副台长竟然是原新闻处的处长孙立国!
孙立国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他上任伊始大刀阔斧地整顿电视台长期存在的“庸、懒、散、拖”不正之风和“油滑痞子”“游击队”的作风,决心彻底清除刘芒道在单位内部和社会上造成的恶劣影响。
一天,孙立国来到专题文艺部办公室,审看牛木林创作的专题片。
牛木林发现孙立国的脸色凝重,思虑重重,便关心地问道:“孙台长,您看上去好像没有精神,是不是生病了?”
孙立国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没有想到电视台的工作这么难做!总共只有100来人的小单位,居然有30多名职工联名给市委写信,为刘芒道喊冤叫屈,要求挽留他在电视台继续工作。他犯了那么多而且是那么严重的错误,还有三分之一的职工拥护他!真是让我无语啊!”
牛木林听了这话才明白孙立国情绪不好的缘故。
他口气坚决地说道:“孙台长,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职工参与写信。电视台与刘芒道关系密切的就那么几个人,怎么可能有30多个人呢?您说一说,参与写信的人都是谁?”
孙立国迟疑了一下,说道:“李雅、贾晓霞、包家敏……”
牛木林激动地打断了孙立国的说话:“孙台长,李雅、贾晓霞、包家敏都是勤勤恳恳工作的业务骨干,做人非常正派,从来不参与拉帮结派的活动。她们平时对刘芒道的所作所为都感到不齿,都盼望着单位的风气早一点好转呢,怎么可能给市委写信还挽留他呢?”
孙立国听了牛木林的这一番话,感觉到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电视台的正义和希望。
他认真地问道:“小牛,你确定吗?”
牛木林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您放心!我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
孙立国满怀希望地说道:“那就好。有了良好的群众基础,电视台的什么事情都好办。下一步,我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新闻宣传工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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